他的目光依旧如此纯真,像林间的小溪清澈透明。
惠阿霓的手抚上他的掌,低低地说道:“嘉禾,我是有点为你担心。从小我妈妈就告诉我,如果有人指给你看的那条路上都是奶与蜜的话,那么那条路上同样也布满陷阱。这个世界山更没有稳赚不赔的生意,也没有只升不跌的股票。兰格志公司绝对有问题。你不要大意……”
嘉禾轻轻笑了,弯下腰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傻瓜。不要为我担心,如果有受害者,那也绝不会是我。”
阿霓的脸红透了,猛然推开他,用手捂住自己的额头。嚷嚷道:“嘉禾,你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你不懂吗?”上官嘉禾深吸口气,不顾她的反抗,捧着她的脸,不停地落下数个轻吻,“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阿霓的心跳到嘴里,双颊红艳似火。
诚然,这么多年,他对她的感情,她一直心知肚明。可如今日这般开诚布公地宣泄出来,还是第一次。
“嘉禾,你不可以这样!”阿霓心慌气短地一把推开他,她跌坐在椅子上,心乱如麻。
“你有思……晴……”她支支吾吾地说道。
“你知道,思晴是父亲送给我的礼物。我和思晴订婚,完全是被逼无奈。我不爱她,一点都不!”
“思晴值得你爱!”
“是我不值得她爱!”他拿过她的手,紧贴在自己跳动的胸壁上,“她也说过,我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你!我这样的人,又怎么值得她去爱?”
“你、你怎么知道!”阿霓吓得差点跳起来。
“不仅我知道,博彦也知道。”
“啊?博彦也——”极富主见的阿霓头一次感到六神无主。她站起来,想要离开。结果被嘉禾压着肩膀坐回椅子上。“阿霓……”他倾过身体,双手搭在椅子上,像大山一样笼罩下来。他的脸近在咫尺,他的唇就在鼻前。
“阿霓,只要你说,你不喜欢我,对我没有一点感情,我也认了……”
阿霓无处可逃,慌乱地看着他的脸越凑越近。身体硬得像一张弓一样僵硬。
她说不出口,对他没有任何感情。她如果不喜欢嘉禾,又怎么会对他和思晴的订婚难以释怀!她对他有一点点动心,又有许多难以割舍的感情。
眼看他的吻就要落在她的唇上,煞风景的秋冉正好推开门闯了进来。
“小姐,黄夫人来了——啊——对不起,对不起——”小丫头尖叫一声,退了出去。
阿霓喘着气把嘉禾推开了些,站起来整整衣裳和头发跑了出去。
她走出房门,秋冉正站在门外等她,嘴角上扬。
“你笑什么?”阿霓走过去,拧秋冉的腮帮子。
“小姐、小姐,我没笑什么?”秋冉笑嘻嘻地搂着她的胳膊,“我是为小姐高兴。”
阿霓脸色绯红地问:“小丫头片子,你高兴什么?”
“高兴我的小姐,终于苦尽甘来!”
阿霓横了她一眼,自己忍不住轻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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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格志公司的事情好像暂时告一段落。
嘉禾在阿霓面前谈论股票、橡皮的次数明显减少,有来往的商贾巨富亲自上门,他也尽量请到会客室或是书房详谈。
避讳是避讳了,阿霓对兰格志股票的疑虑并没有消失。
她总觉得这个东西有古怪。此时,她担心的人是嘉禾,而不知道上官厉已经差不多把全副的身家都投入到兰格志股票里。
惠阿霓粗粗算过,嘉禾大不了就是把投进去的钱全亏了吧。上官厉给的加上自己赚的钱,虽然不少,但也还不至于倾家荡产。如果上海实在混不下去,还可以回松岛,再重新开始。
想到这里,阿霓也豁然了。嘉禾不愿多谈,她也没必要逼他。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所走道路的权力。大不了,赔钱当学费。
他有退路,就行。
人这一辈子最怕的就是前有狼,后有虎,进退两难。
惠阿霓是如此相信嘉禾,她一点都不知道他瞒着她在做什么。他撒了一个弥天的大谎话,把所有人都诓在里面,连挚爱也是。
和博彦见面的事,嘉禾更加是守口如瓶。
他担忧没有素怜怜,阿霓和博彦之间仅有的阻碍也消失,他会留不住阿霓。能和阿霓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使他感到莫大的幸福。越幸福越害怕,患得患失间,他甚至千方百计阻止阿霓去看望宜室。私心里,他希望能永远切断阿霓和上官家的联系。
可是人是有社会性的,每一个都需要和人进行交往。阿霓又是特别喜欢交朋友的人。她疏朗大气,钱多人美。官家太太们、商人夫人们都喜欢和她结交。
阿霓也觉得自己在上海很快活,她每天生活轻松惬意,没有烦恼。不用伺候公婆、照顾小姑、小叔,应付一切生活琐碎。和过去相比,现在的生活就是天堂。
渣打银行约翰逊行长的小夫人常常邀请阿霓去她的公寓做客。这位小夫人能说会道,是一位出名的小能人。小夫人姓黄,又喜欢黄色,终日打扮得珠光宝气。最迷各种各样的新鲜玩意。市面上只要有任何时髦的东西,她的家里立马就会有。
今天,她做东道,邀请嘉禾和阿霓一起来品蟹。
黄夫人的私厨是法国人,做出来的蟹和国内的风味大有不同。厨师是先把蟹蒸好,剔出膏肉,放在蟹盖,再铺上一层厚厚的芝士。然后放入烤箱烤熟了吃。这样做出来的蟹,不仅保留了蟹的原味,又免除了自己剥蟹。最得女士钟情,每次来都要大快朵颐。
阿霓也喜欢芝士的浓郁香醇,只是为着自己身孕,不敢多吃寒凉的虾蟹。
嘉禾看她爱吃有不敢多吃的样子,笑着在她耳边说道:“今年不行,到了明年,请这位大厨来我们家里,让你天天吃个饱。”
阿霓笑起来,红霞满面。在座的太太们都笑起来,黄夫人笑得最厉害,“肖先生和肖夫人还真是恩爱啊!”
“是的。”嘉禾笑着拉过阿霓放在桌面上的素指。阿霓心中一荡,说不出什么滋味。笑容渐渐变得敏感而僵硬。
她和嘉禾的关系越来越迷离,在上海嘉禾不是嘉禾,是肖劲锋。所有人都亲切地称呼他为“肖先生”。没有人关心他的过去,也不在乎他的过去。他们看见嘉禾对阿霓温柔体贴就误认为他们是一对夫妻。
许多事情不需要解释,也无法解释。阿霓感觉自己像身陷在一个漩涡,被巨大的力量拉扯着旋转进去。
许多时候,她又会情不自禁沦陷在嘉禾的温柔之中。他那么爱她,全身心的爱。叫她怎能不感动?不沦陷?不丢盔弃甲投入他的怀抱?
如果能闭着眼睛和嘉禾走下去,也是可以的。
嘉禾对她的感情毋庸置疑,和他在上海隐姓埋名。大不了走到国外去,谁又能管得了了?
但是,嘉禾或许忘了自己的身份,可她不能。她记得清清楚楚,肖劲锋是上官嘉禾,蔡思晴是他的未婚妻。而她只是他的大嫂!想到,松岛还有那么多双期许的眼睛,那么多热爱着她的人,她就狠不下这条心。
“这里有些闷,我出去走走。”她找了个借口,顺势把手从嘉禾的掌心中抽出来。
她走到餐厅外,迫切地呼吸着新鲜空气。阿霓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又傻又蠢的坏事,她为什么要来上海呢?明知道在这里会遇到嘉禾。她是傻吗?明知道他们关系已经夹缠不清。还要来把水搅得更浑!
她捂着脸,不停在心里咒骂自己。
蠢、笨、傻、愚不可及……
“肖太太、肖太太——”
“啊?”阿霓如梦初醒,呆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黄夫人叫的“肖太太”是自己。
黄夫人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看上去脸色很不好。要不要请医生过来看一看?”
“不、不。我休息一下就好了。”
黄夫人微笑地看着她,十分关怀地说道:“那我陪一陪你。”
上官嘉禾现在是上海糖的能人,没有谁不巴望着与他结交。
阿霓对黄夫人的好意心知肚明,两人在宽阔的豪宅中随意地散步。
约翰逊先生是个中国迷,豪宅里摆满搜罗来的许多古董。墙壁上挂着写意的山水画和大福字。两样东西,一动一静,一红一淡,配在一起不伦不类。
阿霓顺着走廊一路看过去,欣赏墙壁上的画作。突然,她的眼睛被一幅逗趣的卡通画吸引了目光。
“这是……”她指着颜色绚丽的卡通画,上面绘制的是卡通化的约翰逊和黄夫人。他们头大身子肖,手拉着手,笑得夸张而欢快。
黄夫人走过来,笑着说道:“肖太太不知道吗?这是上海现在最流行的卡通画。荑一位叫严一赫的月份牌画家首先创作出来的。许多情侣和夫妻都去找画。”说着,黄夫人把画丛墙壁上摘下来,指着自己笑道:“看,和我像吧?”
阿霓点头笑道:“有趣,真是有趣。黄夫人能把她的地址告诉我吗?我也想去凑个热闹。”
“当然可以,这有什么难的?”
两人正在谈话间,忽闻楼下一阵喧哗。阿霓侧过身子,看见约翰逊先生丛餐厅里走出来。他站在门口,和一位穿军装的客人正在谈论着什么。他很激动,那位军人也很激动。
阿霓呆呆地看着,感觉心脏已经停止跳动。
上官博彦宛如感受到一股熟悉的视线,他在抬头之间,阿霓猛然转过身去。她的手指抠在木质扶手上,指甲深深陷入木头缝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