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广对西域的了解,仅限于后世的一次旅行,然后就是国家地图和网上的一些零星资料。他敢大言不惭的当着天子与公卿们的面说自己对西域熟悉。那是因为他手里有一个大杀器,那就是羌人。他不熟悉没关系,羌人熟悉就行了。
羌人纵横往来西域与汉朝边境,放牧为生。说起当向导的本事,比起匈奴人来毫不逊色。而且这几年王延年的生意越做越大,受益于此的羌人部落越来越多。李广从来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无缘无故的爱与恨,但利益共同体却能够让他相信羌人。最起码,比起匈奴奴隶来,羌人的可信度要高一些吧。
武的部落因为最早接触李广,现在已经发了大财。而且还兼并了几个小部落,如今是越发兴旺了。这支部落,按后世的标准来说,完全可以称之为熟羌了。
见到阔别多年的李广,武很激动。在前年他父亲去世之后,他就继承了部落头人的位置。现在他是这支部落的老大。执掌一个部落,那是一种全新的感受。生杀大权在手的同时,也感觉到了莫大的压力。因为部落的未来与命运,同时也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依俯强者,是人类的共性。羌人自然也不例外。在武的心中,李广有勇有谋有仁有义,却是羌人盟友的不二选择了。
武大步迎了上来,灿烂的笑容在脸上绽开:“广,你怎么来了?”
李广翻身下了马,走到武的跟前,然后不停步又继续往前走,武紧紧在身边跟着。旁边一群人拥簇着。走到里面,武吩咐人去准备酒食,然后恭敬的迎李广进了自己的居所。
李广很多年没有来羌武的部落了。现在一看,不由心生感慨,当年穷得叮当响的野蛮人,现在变成狗大户了啊。看这住房,看这基建,再看人们身上的穿着和脸上的神色,就知道这支羌人如今手里不缺钱。
只是,有钱了的羌人,还有进取心吗?李广心中有些犯难。进了屋,里面是一水儿的汉式家具,落座之后,李广也不绕圈子。王恢还在县城中等着他,他不可能在这里逗留太久。于是便直接挑明来意:“武,我今奉皇帝之命,取道西行。你可有意为我前导乎?”
这几年刻意扶持、交好羌人,自然不是李广多有爱心。这会的将军、大臣都有资格接纳门客,收养死士。李广自然也是眼光放得长远。很多汉家大臣们对羌人多有鄙视,觉得这些都是未开化的野蛮人类,打心底里就瞧不起这些外族人。总觉得自己高人一等。对羌人的姿态总是高高在上。
也只有李广,在羌人面前,从来都是以平等的姿态。而这并不是李广伪装,二十一世纪的灵魂,自然与二千多年的人们不一样。这种姿态,李广不觉得如何,但在与他接触的人看来,就会觉得他亲和力高,交往起来,令人如沐春风。羌武更是感觉如此。他打小就与汉人接触,几十年来,哪个汉人能够像李广一样对待他们?
这几年来,武和他的父亲,也一直在思索,李广对他们这么好,他们何以为报?羌人性躁易怒,喜杀戮。但天性中又有质朴的一面,容易相信人,尤其是对他们好的人。现在李广说要奉命西行,羌武大喜,李广终于要用到他了,羌人在李广心中并不是个可有可无的废物!
这人呐,就怕在别人眼中没有价值。武当即就站了起来,毫不犹豫的拍胸道:“我愿往!”
李广把眉一皱,他之前觉得说服羌武的成功率比较高,但来了之后,看到羌部发展得挺好,又有些担心。因为在他的认知中,并不是谁都在脱离贫困之后,还有着直面生死危险的勇气的。光脚的为什么不怕穿鞋的?那是因为光脚的本来就一无所有,而穿鞋的有家产,做事就会畏首畏尾。当年苏秦不也说使我有洛阳二顷田,安能佩六国相印乎的话来吗?
现在听得羌武干净利落的表态,当即就反问道:“此言可真!”
羌武一张脸涨得通红,他觉得李广是在怀疑他的诚意。这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侮辱。于是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面向北方,掏出腰间匕首,在左掌心一划,鲜血顿时就滴了下来。羌武拿手指蘸了血,在脸上、眉心一涂,举掌而誓道:“武与部落多受李广恩惠,今武在此向天神起誓,武与族人愿为李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羌人的信仰跟后世的汉人有些相似。信无数种神灵,但最崇高最神圣不可侵犯的就是天神。就像汉人有信道君,有信佛祖,也有信西方基督教的,但关键时刻,骨子里最维护最不能被冒犯的,却是自己的祖先。这会武拿天神来起誓,足见诚心和他的恚怒。
李广一听就知道自己刚才不该怀疑羌武,让这憨直的汉子有些伤心了。这才向天神起誓以证明他的心意。李广心道,这局面得挽救回来,否则心中起了隔阂,这以后就不好打交道了。要是这一趟之后,羌武认为报恩完成,大家各不相欠,那自己岂不是亏大了。
于是就忙有样学样,也双膝跪地,划破手掌,蘸血于脸,举指起誓:“太一天神在上,李氏历代祖先在上:广与武一见如故,意气相投。今愿与武结为异姓兄弟,患难与共,富贵同享,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旁边的羌武一听,胸中那股恼怒随之烟消云散,而热血却直冲入脑,翻腾起来。李广现在是随侍汉人皇帝身边的大官,与自己比起来,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而今李广竟然愿意与自己结为异姓兄弟,共患难,同富贵。这说明什么?说明李广是真的把他羌武当人看,当兄弟看啊。羌武突然又想到数年前自己与汉人官吏纠缠不休,李广拍马而来为自己解围的一幕。顿时眼眶就红了,偌大一条汉子,虎目中豆大的眼泪就滴了下来,他又忙在手心划了一道,鲜血喷涌而出,而后起誓:“天神在上,武愿认李广为兄,从此生死与共,肝脑涂地,若武背义忘恩,管教我不得好死!”
两人誓毕,相互一望,不禁胸中一热,哈哈大笑起来。笑完,武就向李广拜了三拜,恭敬的道:“兄长!”
李广坦然受了武的三拜,然后回拜:“贤弟!”
这下好了,两人的命运彻底捆在了一起。武与部落把自己的命运押宝在了李广身上,而李广也得到了一支忠诚的打手部队。未来怎样,真是让人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