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战争,自天子以下,诸人都很谨慎。哪怕绝大多数人内心都认可了李广的鼓吹,从而为之心动不已。
但是归根到底,这场战争,要准备的东西还很多。比如月氏到底如何,大家心里没个数,并不知道情况。也不能就光听李广一个人说。兼听则明,偏信则暗。这个道理大家还是懂的。不止是后世才有欺上瞒下,这会儿人们的肚子也是大得很,欺骗天子和朝廷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小事也还罢了,这么重大的事情,稍有差池,就是地动山摇的结果。怎么可能不慎重?
所以最后天子与诸臣一齐决定,这边开始筹备,然后派一队使臣到月氏去,把情况摸清楚再说。
李广叹了一口气,他还是人微言轻啊。不过还好,事情终究是开始在推动了。若能顺顺利利,一举而夺河套。将来他在朝堂的声音,肯定要比现在大得多。这终究是件好事。于是临走时,向天子请命:“臣家世在陇西,熟悉地形,愿为使往西,联络月氏。”
天子与诸臣不置可否,挥挥手让他先退下了。用人之道,贵在平衡。什么都让你李广来,岂不是说我堂堂偌大个大汉朝,无人可用了?
没过几日,朝廷下令以典客麾下行人令王恢为使节,全权负责出使月氏事宜。典客,九卿之一,秦置,专门负责邦交和治下部族诸事。汉承秦制,亦称典客,后来在历史上被汉景帝改为大行令,又被汉武帝改为大鸿胪。然后后来几千年,基本上就一直唤作大鸿胪了。
朝廷让王恢全权负责,基本上就撒手不管了,人员招募等等都得需要王恢亲自来。王恢久在朝中,虽是个小官儿,但做起事来却是有条不紊,得心应手。受命之后,先是下了一道命令,招募勇士来当护卫。
此时上古之风犹存,汉朝又不禁兵刃。这会儿的华夏儿郎一个个都剽悍得很,天下多得是仗剑而行的游侠儿和不得志的读书人。这些人的先辈们,在春秋战国时投身于贵族,为鹰犬为走狗,做护卫做谋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期间也有不少从籍籍无名的小卒而一举翻身从而名留史册流芳千古的。这些先辈们的事迹,一直在激励着他们。只可惜,汉朝一统天下,他们失去了无数的机会。虽然汉朝贵族公卿们也可以养士,但比起春秋战国来,却是差了许多了。
于是无数的失意武士与读书人,闻信便蜂拥而来。长安游侠,荆楚剑客,边地良人,公侯庶子,全都来了。他们的鼻子都灵得很,汉朝立国几十年,第一次听说要出使西方,还不是去匈奴。这期间,是不是有什么变故?
危险、困难,这些他们都知道。在遥远的路途当中,会有无数的艰险等着他们。但做事情哪里会没有危险。走在偏僻的路上,说不定还有拦路劫匪呢。他们不甘心这一辈子就这么平庸度过。哪怕是死,也要死得壮烈!但一旦成功,等候他们的,就将是鲜花与掌声,还有功名与富贵!
选了大半天,王恢就有些抓瞎了。这些人中间,什么人都有。但偏偏就没有熟悉地形的向导。不过王恢也真有些本事,陇西、北地等边郡被他寻来了人不说,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批匈奴奴隶。
这些奴隶都是前几年的战争中被汉军给俘虏的。到了汉朝之后,被纷纷赏赐给了公侯贵族和有功将士们做奴仆。
人选得差不多了,但王恢最后还是有点儿不放心。于是又向天子请旨,请求拜李广为副使,一道出使月氏。在王恢想来,李广既然敢请命为使,自然是个有本事的。而且李广本来就是军人,对他掌控使团大有帮助。
天子想了想,最终还是同意了王恢的建议,又命李广为副使,与王恢一道出使月氏。夏七月,王恢、李广带着三百多人的使团,离开了长安。
李蔡与李宣以及程不识、李旭等军中故旧,纷纷来送,至灞桥,洒泪而别。李蔡与李宣等人也想跟着李广去,但他们如今已不是自由之身,又岂能随意乱动。
使团一路迤逦而行,行至陇西成纪,李广向王恢告假,准备回家一趟。王恢借重李广的地方多着呢,而且李广是回家,自然不会在这点小事上为难,大手一挥就准假了。然后让使团在成纪驻扎下来暂歇。这会李广的父亲李尚因为身体原因,已经病退回家了。汉朝的官儿难当,二千石以下的官员,哪里有什么退休待遇和退休金。要不是李家这几年发展得还可以,李尚回家了照样得下地种田。
见到了儿子,李尚与老妻高兴得不得了,忙命下人准备李广喜欢的饭菜。吃完饭得知李广是要出边关一路往西去寻月氏,李尚的脸色就凝重起来。
旁边李夫人听得儿子要去那离家不知道有多远的地方,听说比长安还要远。顿时一颗心就七上八下,眼泪就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李尚心中本就烦忧,见老妻落泪,不由叱道:“妇道人家,知道个甚?我儿志在千里,此番出使回来,必定光宗耀祖,何必如此作态?”
李夫人一听就更伤心了:“我要他光宗耀祖作甚,太太平平的过日子不行么?先前是打仗,这会又不知道要去哪里。我的命好苦哇。”言罢就哭了起来。
李广又尴尬又暖心。老娘啊老娘,你儿子我这还没死呢,你哭什么呀。不过儿行千里母担忧,李广也能理解。于是只好硬着头皮好生哄劝,假话说了一箩筐,好说歹说总算让母亲止住了泪水。
“我儿,你说的月氏果真离陇西不远?一路上也无甚危险?”李夫人仍不放心的问道。
李广沉住气,笑道:“母亲,孩儿怎敢欺骗你,那月氏就在陇西边上,也是个非常强大的部落,当年逼得匈奴上代单于冒顿都在那里当人质,匈奴人都不敢惹他,一路之上能有什么危险?再说了,孩儿又不是一个人孤身前往,你就尽管放心罢。”
李夫人又拿眼去看丈夫。李尚黑着脸冷哼了一声,僵硬的点了点头。他心中何尝不担心儿子,但在老妻面前,也只能点头了。不然这哪里还能有安宁日子过。
在家住了一宿,第二日见了王延年,与王延年仔细的谈论了一个多时辰,这才离开,却是仍未归队,打马径往城外,寻羌人武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