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滴飞出越远,楚天阔脸色越苍白。到八九丈远处,面上青筋隐现,终于血滴不受控制,摇摇晃晃,力竭落地。楚天阔一下子跌坐在地,喃喃地道:“书到用时方恨少,术到用时方显孬。惭愧惭愧!这次回家,一定要勤奋用功一个月。”那灵符连声音也隔绝了,李云泽只看到楚天阔口型变换,却不知道他说的内容。拍了他一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楚天阔会意,拿起一块石头,写道:“回去好好用功,别那么大年纪了,还在炼气中期混。”将石头一撇,朝血滴所指方向摸过去。
天色渐暗。铁索桥两侧各挂了一溜子风灯,联排灯火,绵延数里,十分壮观。
又摸近了一段距离,李云泽再抬头望桥上,发现一盏风灯位置特别。仔细分辨位置,竟然悬在引桥下方。远处望过来,这盏风灯与其他风灯并列成排。此时离的近了,才看出位置差异来。莫非,引桥下有人居住?李云泽环顾四周,顽石嶙峋,灌木枯败,坡岩陡峭,灵气稀薄,荒山野岭一片,恶地不宜人居。
越靠近引桥下,楚天阔越是小心,再三探头张望后,方肯迈出一步。李云泽跟在后面,亦步亦趋,比楚天阔还要谨慎。偷入别派山门之内,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终于,引桥下的图景进入目力所及。一块巨大岩石,从山壁突出六七丈,顶端又有一条六七丈高石柱,顶在铁索桥下,成为天然的桥墩。就像从山壁中伸出一条手臂,大臂伸直,小臂折上托住铁索桥。不知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还是人为的奇思妙想。
山壁、突岩、桥面、石柱,恰好围成一个桥洞。那盏风灯就吊在桥洞顶部的正中。灯火微光下,依稀可辨三个人影,在打坐练功。
楚天阔皱紧了眉头,喃喃地道:“果然,果然。”目测两人距桥洞的距离,正在筑基修士灵识能够侦测到的边缘。楚天阔取出一块光影石。光影石是一种纯白色的石头,注入灵气,可以复制下周围一段时间的场景,保存三个昼夜不失。三天之后,渐渐消散。楚天阔对着桥洞激活光影石,想要复制下桥洞中的人影。距离太远,模模糊糊根本看不清。
再往前,就会进入筑基修士的灵识范围。虽然两人有灵符遮蔽,掩住了自身的一切动静气息。但静止不动时效果才最佳,只要行动,必然要碰触到乱石草木,这些动静,灵符是遮盖不住的。楚天阔一咬牙,抓过李云泽手掌,写道:“藏好。被发现,我缠住,你逃。”
李云泽一肚子疑惑。之前,楚天阔告诉他的计划,怎么潜入,怎么查探,怎么取证,怎么逃脱,一一详尽而且可行。所以他才肯答应楚天阔,一起行动。但现在,两人的行动完全偏离了原先的计划。或者说根本没有执行原来的计划。
李云泽刚想问楚天阔写的话是什么意思,就见到楚天阔从乾坤锦囊中取出一条拇指粗细的长棍,以棍探路,向前摸过去。李云泽刚要提醒他,三条腿走路,更容易惊动他人。待长棍第一下点在地上,发出的竟然是石子滚落的声音,恰好遮掩住楚天阔的足音。第二下点出去是枯枝划地的声音,第三下点出去是风吹草伏的声音,第四下,第五下……每一下点出去声音都不一样,都是来自自然的声音。李云泽倍感新奇,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精巧的灵器。
楚天阔左一步,右一步,或者快,或者慢,尽可能杂乱无章。李云泽等了小半个时辰,楚天阔才走出去三十多丈远。李云泽心中的紧张,一点不比楚天阔少。从楚天阔让他停留藏身的位置,及其前行的小心程度来看,桥洞之中必然有筑基修士。若是楚天阔惊动了对方,即便自己依仗灵符之力,躲过侦测。如何逃出江津派山门,还是个麻烦事。
天色暗透,远处的风灯点点光芒,在黑夜中分外显眼。李云泽已经看不到楚天阔的踪影,只能凭借超常的耳力寻找飘忽无序的声音,判断楚天阔的位置。黑暗中,呼吸屏住,心脏提起,似乎往前摸行的是自己。周围安静的仿若一切都失去了呼吸。“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平静而突兀的声音出现在脑后,不啻一声炸雷,惊得李云泽差点喊出来。回头一看,一个黑影静静站在他身后。
惊骇在李云泽脑中一闪而过,之后是脑筋急转。
是人?是鬼?
是敌?是友?
怎么办?
李云泽猛地想喊一声提醒楚天阔,嘴唇刚刚张开一半,那人出手如电,一指点在李云泽咽喉。李云泽只觉整个喉咙被棉花塞住,声音刚想往外冒就被堵了回去。那人在李云泽身上连点数下,李云泽身体一僵,失去了行动能力。
那人身法高明,将李云泽夹在腋下,依旧飘忽如鬼,几个腾跃,无声无息进入桥洞之内,将李云泽放在地上。洞中两个人自入定中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地上的李云泽,没有说话。李云泽先看到一人面貌,披散头发,宽袍大衫,面上不惊不喜,不嗔不怒。好似一块山石,风吹无痕,雨打无迹。调转目光去看第二人,不由一愣,高矮胖瘦,神情仪态,一模一样,毫无差别。最起码以他目视之能,分别不出来。
原来是一对双生子。
蓦然心头一动,抓自己来的那人,虽然没有看清他的面目,但身形与二人似乎仿佛,且三人同在一处练功,莫非……
外面的楚天阔还在费尽心机,隐蔽靠近,浑不知同伙已经被擒。终于来到恰当的距离,光影石可以清晰记录下桥洞中的情景。看到三张一模一样的面孔,心绪复杂,亲近,悯恤,嗔责,一时俱来。然而等他看到躺在地上的李云泽时,一阵惊愕。与李云泽不同,他对身上的灵符有绝对的把握。想不明白李云泽为何被抓了去。待光影石记录好影像,楚天阔心里默念一句:朋友,我先把光影石送出去,回头立马来救你。
李云泽在地上躺了一刻钟。桥洞中三人只是默坐,不言不语,丝毫没有问话的意思。李云泽心中忐忑,依云洲通行的规矩,擅闯别人山门,可以格杀勿论。虽然多数时候多数门派,不会轻易言杀,而是按情节轻重进行处分。这三人穴居桥洞,八成是脾气古怪之辈,如何才能博得他们的宽大处置?
李云泽正在动心思,桥头上忽然有声音传下来:“张师兄,掌门师伯有请?”李云泽心想,在场三个人,不知请哪一个去。三人中一人回问道:“什么事?”桥头上回道:“师兄大喜,九盟的人来给师兄送礼。掌门师伯请师兄去会客。”另一人问道:“来者何人?”桥头上回道:“是九盟驿馆的主事,楚传光。”再另一人答道:“知道了,我这就去。”三人次第答问,音声无二,若非李云泽就在三人身边,看到听到三人次第开口,必然以为是同一个人在说话。
桥上之人离去后,那三人忽然动了。如三支疾箭,分别射向不同的方向。李云泽身不能动,不知三人去往何方。远方的楚天阔看的清楚,三人飞出桥洞后,并未去远,而是在附近遍地搜索起来。看到这一幕,楚天阔心道,糟了,被发现了。三人不知凭借什么,判断出还藏有一人。但因为灵符之故,并不能侦测出具体藏身之地,只能用一点一点搜索这个笨办法。
笨办法往往非常管用。楚天阔目测过不一会,就会搜索到他这里。叹了口气,将灵符收了,站起身来,喊道:“不用找了,我在这。”那三人没料到楚天阔会自动现身,就近的一人将楚天阔制住,带到桥洞之中,放在李云泽旁边。
三人当中,两个人复又坐下,一人整理衣衫后,出了桥洞,跃上桥面,会客去了。
这下李云泽奇怪了,方才三人次第问答,李云泽还以为那一声张师兄,同时称呼的是三个人。一瞬间仿佛明白了什么,又觉得不可思议,难以相信。不过,此情此景之下,这些都是后话。当前紧要的,是如何脱身。原本还期待楚天阔能顺利离去,虽然不能保证他一定会想办法就自己,但总是一线机会。现在好了,死在这里,都不会有人知晓。寻思待会要是能开口说话,是不是先将楚天阔卖了,争取宽大处置。转眼又想到方才获知的信息,楚传光被江津派掌门郭威令亲自接见,楚天阔只要亮出楚家子弟的身份,想必不会被多为难。可苦了自己了,一无能耐,二无后台,跟着别人闯祸。事发之后,可不就成了背黑锅的那个。
楚天阔心中毫不担忧。他的位置,目光只能扫到一个人。他极力转动眼睛,想看清另外一个人,怎奈位置想背,无论怎么使劲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