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阳殿上,江映雪步入殿中。
此时正值国丧。映雪一袭白色衣裙,缓缓行到近处。
抬头来时,但见她脸庞鲜妍圆润,似一朵将开未开之牡丹,温婉含蓄,却自带雍容。
帝茂含笑道:“许久不见,映雪一切可好?”
映雪拜道:“臣女不才,多谢陛下挂念。陛下新登大业,臣女愿陛下千秋万代,福泽众民。”
“你先起身说话。”
映雪再拜,却并不起来。
“自那日你我二人在永昭寺一别,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三载。此时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帝茂心下感叹,又道:“你舅舅之事,你可有怪我?”
“司徒真串通郀瞿,构陷良臣,罪无可恕。臣女谢陛下宽宏,不致他族人连株之罪。是以,臣女与哥哥才得以不被株连。”
“江爱卿护驾有功,是我朝栋梁之材,以后诸事,皆有他的用武之地。你寄居司徒府上本是无奈为之,此事我早就知晓,又怎会让你受他牵连?”
说罢,帝茂起身,走下王座,将映雪扶起。
“你与我说话,何时变得如此拘谨?”
“陛下现在乃一国之君,映雪自是不敢有半点僭越之举。”
帝茂闻言,执起映雪之手:“你兄妹二人与那司徒真自有一段恩怨。只是,此事皆已过去。往后,莫要与他再有任何瓜葛。”
“请陛下放心,我们长久以来就盼着能够与他一别两清。现如今,他断然已经对我兄妹二人恨之入骨。若是再有任何瓜葛,也必是水火不容的仇恨罢了。”
“那若是今日我要杀了他,映雪如何想?”
映雪一双剪水双眸微微一动:“他虽然是个寡情薄义,不择手段之人,但毕竟自幼收留我兄妹二人。我与他没有不共戴天之仇恨,自然不会想要致他于死地。只是,今日无论陛下如何处置他,都自有陛下的道理。映雪凡事皆遵从陛下旨意。”
帝茂闻言只是微笑:“初初见你之时,你才四五岁上,刚刚丧父,只晓得抱住母亲嘤嘤啜泣,不知不觉中已经长成如此模样了。”
“当初陛下还未到弱冠之年,到江府上来悼念亡父。那日情形,历历在目。现如今,陛下已经是万人之上的君王了。”
映雪心中凄然:你只道我那时是个懵懂幼儿,我当时所经历之事你又如何知晓?
若不是司徒真一朝得志,过河拆桥,纠集势力排挤先父,先父又何以会郁郁而终,盛年早亡?我母女三人,又何以会无家可归,不得已投奔仇人篱下?
帝茂从宽大的龙袍中取出一块莹黄色的玉佩,交在映雪手中:“三年前,在永昭寺,你听闻我要去云游四方,便将此玉佩交予我,嘱咐我若是去到青峦之境,务必拿着它寻访它原先的主人。只可惜,我并未去到青峦。如今,此玉佩我完完整整地归还与你,也算是对你有个交待。”
“玉佩映雪已经赠予陛下,怎有收回之理?若是陛下嫌弃,大可将它扔掉。”映雪面上有些羞恼,只是不敢发作。
帝茂大笑道:“你我之间何须那么多虚礼?这玉佩本是件珍稀之物,世间少见,我自是万分宝贝。只是,既是你母亲遗物,你自当更加珍惜。现如今,我既然已经有负你所托,又怎可继续厚着脸皮夺人所爱?”
“那陛下是要与映雪划清界限吗?”映雪目光闪闪,直直望着帝茂。
两人皆是相视而立,半天没有言语。
若说起来,映雪与公子茂的缘分,还要始于在认识公子薰之前。
那日在江府初见,正逢映雪父亲亡世。彼时映雪尚是个幼女,子茂见之,只觉甚是惹人同情。
再见她时,已是四五年之后。那是他第一次在永昭寺见到她。那时她刚刚丧母,到寺中为母亲祷告。一身素衣,却已是亭亭玉立。
子茂见之,觉得此女眉眼处有几分似曾相识。一问之下,才知她就是先前江家的女儿。
一想到她父母双亡,寄人篱下,再看看自己,也是母亲早亡,不得父爱,便对她又多生出几分怜爱。
自此之后,这个女孩,在他心中便面容清晰起来。
每年明前,她都要去到永昭寺纪念母亲。子茂便也趁着此时过去寺里为宁妃娘娘祈些福分。
一来二去,两人便渐渐熟悉起来。
子茂眼见着映雪如此身世,虽则看上去温婉柔弱,却自有一派天生的傲然之气,不卑不亢,在心里便越来越佩服欢喜她。
他二人算来也是颇有些同病相怜,惺惺相惜。只是,两人皆因自身身世所限,心思深重,行事谨慎,不敢恣意而为。
直到那日,子茂告诉映雪,他要出发去远行,回程无定。
她赠他玉佩,一来是想着山长水远,不知他是不是能平安归来,想要以此寄托思念之情。二来也确实是好奇母亲此生始终无法忘怀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盼望着万一子茂游历到了那处,真能寻得一些消息。
她与子茂之交往,司徒真此前并不知晓,只有怀山一清二楚。
帝茂此时靠近一些:“为什么送还玉佩便要划清界限呢?”
见映雪继续不语,帝茂又道:“此前你我二人之间或许真有跨不过的界限。但是时至今日,朕已经看不到任何界限阻隔了。”
映雪听得真切,心中感动。
帝茂看着她,心下思量道:若是此前我对你只是男女间的爱慕之情,且因着各种缘由不能靠你更近。那么现下,这些阻碍着你我的缘由便都已经烟消云散了。
而且,撇开男女之情不说,我们现在又多了一个在一起的理由。朕现下根基未稳,正是用人之时。朝中旧臣,无人可用。唯有扶持新人,才能与朕同心。
江怀山虽是将朕扶上王位的功臣,然而现下其心依然动荡不定。既可载朕,也可覆朕。若是立你为妃,朕和江怀山之间,便多了一层比君臣更紧密的关系了。如此,便是最好。
“朕本来还在盘算着要立你为正妃,从此将你绑在我身边。只是苦于现在正是国丧之时,不知如何能行册封之典,又不与礼制违背。你却在此时想要与朕划清界限。那朕现下该如何是好?”
映雪闻之,两颊微红,回应道:“映雪对礼制一事本就知之甚少。现下又是非常时期,映雪就更是毫无头绪了。映雪凡事都听陛下安排。”
闻之,帝茂豁然开朗:“你这句话倒是提醒了朕。现下是非常时期,朕这个新王登基都并非完全依礼法而行。那么册封妃子一事,岂不也当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举?”
映雪闻之,不禁双眸含泪,抬头浅笑。
恰好似:雨后牡丹,真国色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