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真府上,一片狼藉。
官兵已经来过,将府中一切,尽数抄去。如今,已是人去楼空,一派萧索。
亭台小榭之下,江映雪一人独立。
多少次,在梦里,她幻想着自己可以挣脱出这个牢笼。而如今,那个梦实现了。
眼前的司徒府宅,是司徒真孜孜以求得来的安身立命之处,其中有他半生搜集而来的珍宝字画无数。
一夜之间,抄没搬运一空。
其实,这司徒氏在几代之前本也是朝中重臣。只是,其后逐渐没落,族人被排挤倾轧,不得已迁到南境。
司徒真自小便聪明绝顶,并且满有野心抱负,想要凭着一己之力再次振兴族姓,入朝为官。
为了前程,他亲手掐断了自己妹妹与青峦之地的一段姻缘,将她嫁入稷阳江家。
江家在当时家世显赫,而江家的独子又是司徒真在朝廷的同僚。
自从攀上江家,他便开始平步青云。
世事变迁,境遇难料。
江家那边,由于映雪父亲早亡,倒是迅速衰败下来。不得已之下,映雪与母亲和哥哥又寄居在了司徒真府上。
寄人篱下的日子本就艰难。谁想,母亲不久也病故了。而哥哥被司徒安排到军中,九死一生,兄妹二人也是数年不得见一面。
她虽然顶着司徒府上小姐的名头,平日里衣食住行也不曾被怠慢,实则却只是一枚棋子。
江怀山在军中屡立战功,晋升为戍北将军。但无论怀山军功再高,为了自己唯一的妹妹,他也不得不事事听命于司徒真。
姒妃母子被擎礼钟爱,公子薰继任国君呼声日高。她便是司徒安排在她们母子身边的一枚棋子。
她本来就生得极美,性情看着也大方温婉,惹人喜爱,但这些还不够。她必须尽其所能,获得姒妃母子的信任与喜爱。期望有朝一日能够飞上枝头,成为王妃。
她其实内心里十分敬重爱戴姒妃娘娘,对公子薰也有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只是,她无法带着单纯的心境审视自己的内心。对她来说,这些都太过奢侈。
多少年了,她兄妹二人多么想挣脱这一切,获得主宰自己命运的自由。
终于有一天,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掉落在眼前。
司徒真,你不要怪我们忘恩负义,你对我们又何来仁义?
说到底,这层关系从一开始就是利用与被利用而已。
如今,他们虽是走了一步险棋,但至少是平生第一次将主动权掌握在了自己手上。
将自己与司徒真剥离,便是不可转圜地将自己与姒妃与公子薰剥离。
未来虽然诸多变数,但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此刻,启阳殿中。
斜阳如血,夕照入殿。
经过了惊心动魄的两天,虽然殿外的形势依然人心惶惶,骚动未平,这大殿之内,国之心脏,却是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纲常。
这王座之上,只是换了一个新人而已。
而这个新人,对这层新的身份,似乎适应得很快。
王座之下,刚刚恢复自由的连麒与南城二人皆是肃然而立。
帝茂上前握住二人之手:“你二人在牢中受苦了!”
言罢,又转向连麒,细细打量:“舅舅身体如何?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连麒拜道:“劳陛下挂念,臣一切都好。”
这话两人听来都有些生疏。只是他二人之间的关系变化太快,从昨日的舅侄变为了今日的君臣。
南城在一边笑拜道:“恭喜陛下,得偿所愿。”
帝茂亦笑道:“南城所言,确实不虚。虽然其间多有峰回路转,但因缘巧合之下,结局确实是如先前南城预言的那样。”
听着他二人之间的言语,对于南城之预言,以及帝茂当初请南城来稷阳的目的,连麒也多少猜出了七八分。
看来,他的这个侄儿,并非是懵懵懂懂坐上的眼前这个王位。对于王权的争夺,或许并非处心积虑,但应该也是早有谋算的。
一时之间,连麒突然觉得心中不喜反忧。原来,他这么多年来,看到的听到的经历到的一切,都只是围绕着这个几尺见方的镶金宝座而已。
似是一道魔咒,人事各异,却始终如一。
帝茂看连麒与南城两人虽则无恙,皆是疲累至极,也不便在此时与他们过多言语,便让他们先下去好生将养。
之前的连麒府上,现下已经不能居住。帝茂便干脆将自己还是公子时的府宅赐给了连麒。
南城不便留在宫中,便也跟随连麒回到了府上。
雪奴早已等得望眼欲穿,此时看到南城归来,抱住主人涕泣不已。
连麒今日回来,倒是甚少言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一夜风雨,庭前花落。
到底是初春时节了。天未明,屋外已经听闻到密集的鸟啼声。
连麒昨夜并未入睡,此时也是非常清醒。
不曾想过,子茂有朝一日也会登上王座。
看来,他确实是流淌着帝王家的血液。
他的骨子里,对王座有天生的向往。
即使他的母亲是个如此不喜争斗,与世无争的女子,他依然还是继承了白少的血脉。
前尘往事涌上心头。
那一日,他祭祖归来,刚入府门,就听闻帝王驾临连府。
他很清楚,白少只是借机过来,看他被削去兵权后,是否心存愤恨,生出异心。白少对他始终是不放心的。
他并没有在前厅或是园中看到白少。事实上,除了表妹的闺房,他没有在任何其它地方看到白少。
他不禁心生恐惧,恐惧之感随着他四处找寻而愈见凌乱的脚步变得越来越浓烈。
最终,他还是推开了表妹房间的门。
他眼里看到的一切顷刻间都转化为无尽的愤恨。
那一刻,他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白少走过来,轻拍他的肩膀:“连卿,你的表妹甚合朕的心意。这也是你平日里管教得好。朕过两日再来你府上,必有重赏。”说罢,大笑而去。
那一刻,他看到表妹的脸,那张原本明媚的脸,似是已经死去一般。
两日以后,白少再来,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他紧紧握拳,手指陷进皮肉之中,鲜血淋漓。
他早就知晓擎礼预谋篡位自立。只是,之前自己一直装作不知,期望能够置身事外。
当晚,他亲自书写密信一封,告知擎礼,愿助他一臂之力。并嘱咐两日之后,白少将来连府。
那时,便是成大事最好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