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色无边,已入庭院。
梁间燕子,来回呢喃。
公子薰看着眼前的一切,却丝毫觉不出一点暖意。
一夕之间,命运完全改变。
昨日,他还是荣宠加身的王子。
今日,便成了笼中失去自由的囚徒。
明日,不知道还有没有明日。
既是如此,又何必再去想那明日之事。
他想起父王,想起母妃。
父王一生,并不被他敬重。他们之间,有诸多的不同。父亲的许多做法,也是他无法理解和认同的。但是,自他记事以来,父王对他,虽则严厉,却是情意深重。
现如今,父王崩逝,他却未能见最后一面。想到此处,便是锥心之痛。
还有母妃,母妃是不是伤心过度,茶饭不思?母妃素来将他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现如今,不知该有多担心他。
他想起老师,想起映雪。
若是老师真如他们所言,此前一心想要致连将军于死地,为此不惜暗通郀瞿,那他将要如何面对老师?
若是江怀山当真效力于公子茂,那映雪是不是一直以来都在对他隐瞒?
还有子茂。不对,现在是不是应该称呼他为陛下了?
子茂自幼丧母,不得父爱,自己也甚是怜惜他,对他这个兄长也与对其他兄弟姐妹不同。现在思量起来,或许一切都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他二人境遇如此不同,自己又如何能够真正了解子茂?
自己又何曾真正了解身边之人?
太多的变故,太多的疑问,让他寝食难安,头痛欲裂。
这些日子,他一直被困在自己府中。一切衣食住行照旧,唯有府外日夜皆有重兵把守。
想到此处,子薰不禁苦笑:自己落难至此,又手无寸铁,何须如此严加看护?
更何况,满朝文武,在此时应当对他都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正是在这种心境之下,府丁告知他连侯爷来访时,公子薰颇为惊讶。
连麒此时站在公子薰府门外,被一众兵士拦住:“连侯,陛下有令,公子薰不见来客。”
连麒神色威仪:“本侯此次便是替陛下过来探望公子薰。陛下只是此时不便召见公子薰罢了。”
那些军兵闻言,不敢追问连麒是否有陛下手书旨意,只好放行。
连麒入到府中,见到子薰此时形容,感慨拜道:“公子受苦了,还望公子多多珍重。”
“侯爷今日能够毫不避嫌,来此探望,子薰已是心下感激万分。”
“公子当初在连麒逆境之时,不惧圣怒,为我进言,连麒感念在心。如今连麒此举,比起公子当日之义行,实在不值一提。”
“原来侯爷已经知道了当初之事。”子薰苦笑道:“其实我也没能做什么。”转而又欣慰道:“侯爷乃忠勇之士,国之良器。此番能够化险为夷,也是天意如此。”
连麒眼见着公子薰自己陷入如此境地,居然还能思量国之大体,他人之命途,心下对他的敬意又多了几分。
“公子可有什么要拜托连麒之事?”
“不知侯爷是否知道,我母妃现下如何?”
“姒妃娘娘,我在先帝出殡之日见过。”说到此处,连麒停顿片刻:“公子放心,娘娘虽然伤心,但身体一切安好。”
子薰稍稍释然道:“那就好。”继而又道:“父王。。。先王出殡入殓竟如此仓促?”
“当初先王亲自选定的东陵,现下正在加紧施工。陛下已经下旨,先将先王葬于距东陵十里之外的金陵,也就是白少帝之陵的旁侧。一旦东陵竣工,便将先王迁往东陵安葬。一切按部就班,公子莫要担心。”
公子薰点头,不再言语。
“公子不想知道此次变故,前因后果,其中经过吗?”
见连麒有此一问,子薰拜道:“子薰虽不想为难侯爷,但对于此番变故,确实有诸多疑问。”
连麒此番前来本也打算将自己所知所晓告诉公子薰,免得他遭此劫难却不明不白,忧思成疾。此时,便将事情经过向公子薰一一道来。
“所以,王兄他。。。现在的陛下并未谋杀先王?一切皆是阴差阳错之下的将计就计之为?”
“应当确实如此。只不过。。。”连麒停顿片刻,无奈道出:“公子现下的遭遇,陛下并非无辜为之。”
子薰看着连麒:“侯爷心性如此耿直,难怪当初会授人以柄,遭人算计。”
“公子心中可有怨恨?”
“王座只有一个,他若要上去,又如何容得下我?”
只是,这么多年的亲情,一夕之间,完全改变。
“帝王之家,本就难得有情。我得父母之爱,已是大幸。此前,是我自己太过贪心。”子薰笑得勉强。
“公子今后,有何打算?”
“能有何打算?不过是下棋喂鱼,在这府中做个无用之人罢了。”
连麒默然半晌,道:“公子心中或许会怀疑连某此番来意。无论公子信与不信,我来此并非受陛下之托。公子还未到山穷水尽之时,莫要自暴自弃。”
公子薰道:“侯爷无需多虑。实不相瞒,侯爷到来之前,子薰心中苦闷,坐立皆如枯槁,哪里还有心情下棋喂鱼?侯爷此行,解了我心中多个疑惑。此时子薰心思比先前清楚了许多,不再浑浑噩噩。纵有百般无奈,纠缠终是无用。改变不了身被圈禁的事实,便只能找些自己平日里的爱好聊以**了。”
他停了片刻,又道:“子茂昔日忧思前途,意有不平之时,便寄情于万里江山河川。由此来看,他的确是个心怀天下之人。如今,他既然如愿以偿,只盼他励精图治,远远超越先王,终得国泰民安。”
连麒闻言,感叹道:“公子宅心仁厚,心系苍生。”
子薰笑言:“宅心仁厚,却自身难保,实则一个无用之人。”
“公子莫要如此轻看自己。今日若是换做公子坐上那帝位,连麒也必甘愿肝脑涂地,辅佐公子。”
“多谢连将军。将军情词恳切,子薰心下感激。只是将军所言,已是大忌,切莫再提。但愿他日,还能有机会走出这牢笼,与将军把酒言欢。”
送走了连麒,子薰在园中徘徊,心下思量:在此之后,恐怕都不会再有新访客了吧。
早知如此,真当多留连将军一阵。
子薰心中并非没有怀疑。连麒此番,竟然能够说服门口的守兵,入得府中,或许真是因着帝茂的授意,来此监视探听他的心境状况。
不过,这些并不重要。他敬重连将军,惜他是个真英雄。在自己如此落魄之时,得此人前来探望,自己仿佛也振作舒朗了许多。
而且,他今日与将军之言,也并非迫于形势的违心之言,而是出自真心。不管帝茂如何领会,他都问心无愧。
站在楼宇之上,府外的街道上已经华灯初上。
今夜,这稷阳城中,万家灯火,又有几家欢喜,几家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