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草原之上,一轮红日徐徐升起。
兄妹二人辞别了马队,沿着河流一路向上游而去。
约莫行了四五里路,但见风吹草低,无数的白色帐篷出现在前方不远处,似是一丛巨大的蘑菇,生长在草原之上。炊烟袅袅,人间烟火。
兄妹二人皆是欣喜,快马加鞭奔着那炊烟而去。
行到距离那部落尚有一里路之时,前方迎面来了一拨人马,大约十来个人,皆是身强体壮。
“来者何人?”领头的那个大汉冲这边喊过来,口气听着不太友善。
那伽晔与云罗自幼长在郀瞿,虽然侯族之中从小就教他们习得中原语言,为的也是有朝一日能够踏足中原。至于夙戎语言,他们则是从未接触过。虽然母亲有些夙戎亲缘,却也从未与他们说过夙戎话。这一路上接触的夙戎马队中人,往来郀瞿频繁,自然是能说些不好不坏的郀瞿语与他们二人交流。如今深入这夙戎腹地,兄妹俩才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变成了耳聋嘴哑之人。
那边领头之人一看他们俩并不言语,立即警觉起来,伸手就要去摸腰间佩刀。云罗一见情形不妙,马上开始拼命指手画脚,一时指着自己的嘴巴,一时指着自己的耳朵,一副惊慌焦急的神情,啊啊叫着。这边伽晔在一旁看着她也是觉得莫名其妙。
那领头之人一看这般情形,加之眼前之人又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便也放松警惕了,对着旁边的同伴说道:“估计是两个哑巴。把他们带回去吧。”说着,侧马让出一条道来,一行人在马上押着二人往前方行去。
伽晔云罗兄妹一边朝前行,一边留意着身边的这些人。他们皆十分警觉,且腰配利器。伽晔给了云罗一个眼色,意思是他们要多加小心。
一行人到得部落营地,他二人便被拉下马来,搜去了身上武器。接着,那领头之人将他们押着进入了一个大帐。
大帐之内,立时比外面暖和了许多,也昏暗了许多。地面上铺着羊皮地毯,踩上去倒是松软舒适。帐篷正中则放置了一个炭盆,炭盆里的火次拉作响。
一个白发老者盘腿坐在中间,周围围着几个长者,估计都是这部落里的显要人物。之前的领头之人走上前来,对着老者,将右手覆盖于胸前,似是表示敬重。他低着头,双手奉上了刚刚缴获的兵器,那是独孤伽晔的佩刀。
老者接过佩刀看了看,又递与旁边之人。那人又仔细看了看,用郀瞿话问道:“你二人来自郀瞿,这刀柄上的铭文明明就是郀瞿文字。”又问道:“你们装聋作哑,又穿着我夙戎服装,潜入我部落腹地,究竟有何企图?”这人语气严厉,质问独孤兄妹。
此时,兄妹二人见到有人可以与他们沟通,倒是长长舒了口气。
伽晔道:“实不相瞒,我兄妹二人皆是郀瞿独孤一族。我名为独孤伽晔,舍妹名叫独孤云罗。不久之前家门遭遇劫难,父亲独孤幸与长伯独孤长皆被皇甫氏所害,只有我们二人幸得逃脱。我们之所以来到此处,是因为我们的外祖母早年来自夙戎,母亲生前也与夙戎有过书信来往,只是母亲故去之后便与夙戎断了联系。是以,我兄妹二人才会前来投靠。”
那中间老者思虑了片刻,道:“你说你兄妹二人皆是独孤幸的儿女?那你们可有何信物?”
伽晔道:“我的佩刀乃父亲所赠,刀刃上刻有一个幸字。”
那老者取过刀来,抽刀出鞘,细细看了片刻,道:“此刀一看便是郀瞿贵族所配,刀刃上确实有个幸字。看来你所言不虚。”说罢,笑道:“可见天不绝你二人。我与你母亲确实曾经有过书信来往。我就是这土格部落的首领卡纳。你们可以叫我卡纳哈布。哈布在夙戎语的意思就是对年长之人的尊称。”
伽晔与云罗闻言皆是大喜。
卡纳以手示意,左右便将其扶将起来。他向前几步,伸出双手,捧着兄妹二人的额头皆次亲过,便让他二人也一同坐在帐中,开始询问先前郀瞿发生之事的详细经过和他兄妹二人此前在郀瞿的生活。
正聊着,帐篷呼地一响,有两个彪形大汉入得帐来,骂骂咧咧。既见卡纳,便都抚胸单腿跪拜。礼毕,两人又你一言我一语大声说起话来。云罗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听那二人的语气,看他们激动的样子,便知道是在争吵。两个人看着都不似无名小卒,又在族中首领面前争吵,不用想也知道十之八九是在抢功或者争夺利益。
那卡纳倒是不急不恼,只是威严地坐在那里听他们说完。
那二人争了半天,见首领并不言语,便也不再出声,似乎是在等着卡纳来评判。
半晌,卡纳用夙戎方言开始与他二人说话,表情严肃,声音低沉。二人起先都面红耳赤,愤愤不平,渐渐地却也都有了些羞赧服气之色。见二人面色稍缓,卡纳声音也变得柔和了许多,声音中也有了些笑意。见那二人不再气势汹汹,虽然依然互不服气,但之间的气氛缓和了许多,卡纳忽又语气严厉,似是训斥了他们几句,就将他二人打发出去了。
云罗看在眼里,也记住了那两人的形貌,心里想着这两人面相如此凶狠,瞧来都非善类,他兄妹二人日后当需小心。
伽晔也将一切看在眼里。他虽然不清楚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三人之间又言语了什么,但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倒是看得真切。眼前这卡纳已经垂垂老矣。一个年迈的部落首领,如果要保护自己的地位不受损害,必定要有一些很辣的手段。而所有这些手段,不外乎就是利用自己的威信与地位,制造手下猛将之间的矛盾,居中平衡各方势力。是以,眼前的这位老者,虽然看似对他们兄妹慈爱和蔼,但他二人日后还得时时小心,谨慎行事。
无论如何,独孤兄妹还是心中欣喜的。毕竟,至少现在,他们不再需要颠沛流离,终于找到了一个暂时的栖身之地。
道险且阻,我心俱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