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独孤伽晔与云罗兄妹离开郀瞿大都,策马向北而行。
行了数日,眼看已经到了郀瞿与夙戎的边界。漫漫黄土尘沙渐渐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覆盖着无尽草原的低矮丘陵与平原。放眼望去,天高地阔,一派旷远苍茫之景象。
时已深秋,虽然四周并无绿色,但秋黄平野阔,牧民自逍遥,并无半点萧瑟之感。不比郀瞿之境,一旦入秋就是一派肃杀荒凉之气。
云罗坐在马上,有感而发:“这夙戎之地,并不贫瘠。一路走过来,我看那些牧民也都很乐天知命,淳朴天然,不似心性残忍之人。不知为何,从古至今,夙戎总是未见有强盛的时候。流传在外的,也总是些烧杀抢夺之名声。”
伽晔道:“夙戎人自古逐水草而居,居无定所,靠天吃饭。因此,也天性散漫,对于将来之事,大都没有什么计划布置。到了冬天,牧草荒芜,人和牛羊都缺口粮,又没有其它补给营生,便只能去抢了。”
“夙戎与郀瞿,倒素来相安无事,只是时常滋扰中原之地。”
“那中原之地辽阔且相对富足,与夙戎交界之处边境绵延,本就难以防范。加之夙戎人多是马上突袭,来无影去无踪,便更加难以防范了。夙戎人既是有了这么一个能够轻易得手的营生,无本万利,又何必自寻烦恼寻找其它途径。”
“也是。他们要是去到郀瞿抢劫,只怕是人马都跑死渴死了,也捞不到什么值钱什物。这样想来,咱们郀瞿确实并非什么风水宝地。”云罗思之,不免有些伤感。
“正是因为如此,父亲和一众叔伯们才觉得,中原之地,我们势在必得。我郀瞿子民,皆骁勇勤勉,且居安思危,目光长远。不比他中原之人,奢靡浮华,只图安逸。中原之地,强者取之,则可扫六合,而定天下。”
“只是现如今,你我无家可归,颠沛流离至此。”云罗想着他兄妹二人之遭遇,实在是无法意气风发起来。
伽晔见她如此,心下怜惜,便朗声问道:“云罗,你可知这夙戎之地,是谁的天下?”
“这个云罗不知。我只知道,母亲与那西夙戎王原是族里,其它的便都不知了。哥哥知道什么,快快说来。”云罗好奇心被勾起,忧伤之情便暂时放在一边了。
“这所谓的西夙戎王其实也不过是个称号而已,夙戎并无东西之分。西夙戎王也并未统一夙戎西部各部落。只是因为他处在与郀瞿交界附近,因此得名。我们外祖父世代都是郀瞿人,只是因为娶了那西夙戎部落的女子,生下母亲,才得了这层亲缘。现今,夙戎境内,估计大大小小的部落不下十个,都如一盘散沙。不止是经常骚扰中原之境,部落之间也是互相劫掠。”
“如此说来,那西夙戎王也并非什么要紧人物,那他如何帮得了咱们?现今这夙戎,就没有什么厉害角色了吗?”
“这个我还真不清楚。我们现今身无长物,到得那里再看究竟。至于这夙戎之地的英雄人物,除了以前叱咤草原的昆于部落首领阿穆图,还真没有听说过其他名字。阿穆图当年与连麒交战,被擒于虚兰崖,拒不被俘,自杀身亡,也真是不枉英雄之名。”伽晔感慨道。
“依我看,他就不如哥哥你。”云罗见他一副自叹不如的神情,不服气道。
“怎么说?”
“他当时已是穷途末路,死有何难?依我看,他是惧怕蒙羞受辱,惧怕阶下为囚,胜过惧怕死亡。所以,他并非不惧死。”
伽晔笑道:“你还太小,所以才有这般言辞。今后你自会慢慢知晓。”
云罗摇头道:“你说的道理,我情愿永远不知。如果有的选,任何时候,我都情愿选择活着。”她想起那日,在那棵扶迷花树下,父亲为她做出的选择。她一生都不会忘记。
二人正说话间,忽闻前方一阵吆喝声。这草原之上,吆喝声与别处很是不同,听之洪亮而旷远,似是有无尽力量一般。只这一声吆喝,便将云罗之前的颓然之气扫了大半。放眼望去,前面马队的人在向他们招手。
兄妹两人相视一笑,应当是到了河流之处。
眼前,一条蜿蜒的河流在草原上静静流淌。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洒在水面上,点点粼光。兄妹二人将马牵到水边,马匹低头饮水,安静而温顺。云罗掬起水来喝,那水清甜而冷冽,不似郀瞿的水,喝来总有苦涩之感。
伽晔坐在水边,看那河流蜿蜒而去。一轮红日此时已经西沉至河流尽头与天交接之处。只是一刹那间,方才波光粼粼的河面被落日尽染成一片赤红,如一条红龙匍匐在原野之上。
这般景致,却是在郀瞿从未见过的。伽晔从小在军旅长大,听闻了一些夙戎与中原之间的战事纠葛,对夙戎也有一些粗浅而模糊的认知。但是,他此前却从未踏入过夙戎之地。适才为了安慰云罗,自是一副泰然之态。此时,他独自看着眼前这血色长河,心中也是一片迷茫。
一阵脚步之声,马队的首领也来到河边取水。适才,便是他朝兄妹二人招手。“我们已经入了夙戎境内。马队将要继续向东,你兄妹二人有何打算?”
“我二人当不会再跟随你们一路往东。只是,也须找到一个可以落脚之处。所以,还需叨扰你们一段时间。”
那人爽朗笑道:“这个倒是不打紧。只是,再往东走,便是那昆于部落的地盘了。昆于向来强悍,对外来之人更是野蛮。我是担心你二人身份容易被人识出,怕对你们不利。”
“如此说来,我们现下是在什么部落的地段之上?”
“现下,咱们在土格部落的地段上。那土格部落的首领卡纳已经年迈,所以部落的活动范围日益收窄,也经常被其它部落劫掠财物。”叹了口气,又道:“想当年,土格部落也以西夙戎之王自居,想要统一夙戎西境。当时是何等威风。现如今,实力日下,其它部落便也再不将其放在眼里了。”
伽晔闻言,却是面露喜色:“若这个卡纳当真曾是西夙戎王,倒或许是我兄妹想要投奔之人。你可知部落现在何处?”
“这条河是这附近几十里之内唯一一条可以饮水的河流。如果你要寻那土格部落的休憩之地,顺着这条河往上游再走几里路应当就能看到了。”
伽晔顿时疲惫全无,心下马上有了决定。今夜马队在此处扎营休息。明日一早,他就带着云罗前去土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