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斜阳,穿透大殿,照在庄严的王座之上。擎礼一手扶着王座,独自一人立在殿内。
连麒已在大牢关了数日。这数日间,擎礼虽人在殿中,心思却是记挂着峒陵关一众军兵与那大牢之间的微妙关系。
衣角窸窣声,有人步入殿中。
擎礼转身,看见来人:“你来啦。”
司徒真拜道:“陛下。”
“峒陵关那边可有消息?”
“那隋贲,张显二人近日并无异动。陛下还请宽心。”
“嗯,司徒辛苦了。”
“陛下圣明,早已在峒陵关守军中做好安排。微臣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虽然如此,峒陵关还是需要有个可信之人坐镇。现下爱卿觉得应派谁人去比较合适?”
司徒思考片刻,道:“冯冲之兄冯凌,陛下以为如何?那冯家虽无显要战功,但也是世代武将,且对陛下忠心耿耿。”
擎礼摇头道:“不妥。那冯冲已经是禁卫军统领,现如今如若冯氏一族再获峒陵关守军之权,则军中无人能与冯氏抗衡。长此以往,兵权在握,恃宠而骄,必生不臣之心。”
司徒拜道:“陛下英明,老朽思虑不周,还请陛下恕罪。连麒已是前车之鉴,老朽着实糊涂。”
擎礼笑道:“司徒切莫妄自菲薄。依朕看,你那侄儿倒是个不错的人选。”
司徒惊道:“怀山在军中历练不足,并无任何威信,怎堪以重用?还请陛下三思。”
“他在军中已有数年,现在是镇北将军,戍守我北方边境,抵挡夙戎对我中原之骚扰。虽未历经过如峒陵关般的大战,素来也是兢兢业业,并无差池。如何就不堪重用了?更何况现如今夙戎各部分崩离析,对我北境之威胁已大不如前。还将他放在北境,岂不屈才?”
司徒不敢言语。
擎礼轻拍司徒肩膀:“他是目前最合适的人选,司徒无需多虑。”又一字一顿道:“最重要的是,朕觉得他可信。”
司徒闻言,感激拜道:“陛下错爱,望怀山不辱陛下抬爱。”
擎礼点头,细细摸索着王座:“你说,朕当如何处置连麒?”
“微臣斗胆,还望陛下不要治他死罪。”
擎礼微斜着头,眯眼看着老司徒:“你是要替他求情?”
司徒闻言赶紧再拜:“微臣不敢。只是那连麒在军中余威未尽,此时杀他,只怕多生枝节。陛下,俗语说得好,狗急了尚且会跳墙,更何况他的那些旧部?”
“那就这么将他拘着?”
“他人在大牢,插翅难飞,陛下要杀他,岂不易如反掌?不必急于一时。待一切风平浪静,再行处置不迟。”
“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那就依你之言,先这样吧。”
“陛下不想去见见他?”
“朕与他君臣情分已断,无需再见了。”
擎礼摆了摆手,司徒退下。
是啊,多少年的君臣情分,现在也是该了结了。
想到连麒,自然就能想起当年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当时,擎礼是先帝白少的一众儿子之一。他是庶出,野心勃勃,却一直不受重视。父王年事已高,正欲传位给素来与擎礼敌对的太子。
擎礼正苦于自己的处境,看不到出头的希望。之前的征北将军,后来被削去兵权,闲置在家的连麒居然主动与他接近,愿意助他一臂之力,以谋帝位。
当时情势紧迫,一旦太子即位,擎礼必是首先被清理的对象,非常时期当用非常手段。他虽知谋逆之罪,一旦事败,轻则贬为庶人,重则人头落地,但是碍于情势,依然与那连麒一拍即合,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搏一把。
连麒密信与他,告知两日之后白少将巡视连府。擎礼便勾结了当时跟在白少身边的禁卫军统领冯翊,并与连麒密谋,只等白少到得连府,即将他软禁,迫他退位。
那晚虽说惊险无比,最终还是如他们计划成了大事。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连麒竟然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白少,血溅连府。
之后,他们利用禁卫军控制都城,禁锢并逼死了原太子,最终将擎礼送上了王位。
虽然擎礼能够篡位成功,连麒居功至伟,然而连麒刺杀白少却并不在擎礼计划之中。这件事情给了擎礼极大的震动,每每想起都让他脊背发凉。
自那时开始,他对连麒的忌惮便如一颗毒牙,剜在心上,无法拔除。只是连麒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而擎礼即位之初,朝中没有可当重任的心腹,边境又受到郀瞿的威胁,所以不得不依赖于他。
其实,还有一事,也是个令擎礼无法释然的死结,那就是宁妃之事。
那宁妃原是连麒的表妹,说到底还是擎礼拆散了他们表兄妹二人的姻缘,将宁妃强行占为己有。擎礼当初之所以这样做,一来是为自己受制于连麒而负气,二来也确实是为了试探连麒的忠心。不巧那宁妃被临幸后不足十月便生下了公子茂,这事让擎礼阴郁了很长一段时间,恨不得要将宁妃母子杀死。他怀疑宁妃在入宫之前即与连麒有染,生下的也是她与连麒的孩子。
直到后来,公子茂一日日长大。这孩子也算是颇为争气,相貌体态与擎礼一日像过一日,擎礼才最终打消了这份怀疑。只是,连麒与宁妃的这段往事却一直令他不快,经年累月,未有丝毫缓解。
连麒,并非我铁石心肠,而是你始终是我的一块心病,无法消除。更何况,飞鸟已尽,良弓当藏。你我君臣缘分已尽,诸多孽缘也当做个了解。你莫要怨我。
稷阳城中,司徒府上。司徒真刚刚入得府中,管家便上前来迎:“老爷回来了?今日去宫里一趟,老爷是不是很劳累了?”
司徒摆手道:“无妨,无妨。”
“对了,小姐回来了。”
司徒奇道:“映雪?她不是在宫里姒妃娘娘处吗?好好的怎么回来了?”
入到厅中,就见映雪来拜道:“多日不见,舅舅一切可好?”
司徒道:“我一切都好。只是你怎么回来了?”
“前阵子在宫中听说了峒陵关之事以及连将军之变故,这些日子一直心里不安,所以才请过姒妃娘娘,回来看看舅舅。”
“嗯,你也是有心。”
“那连麒将军大势已去,对于公子薰他日即位,对于舅舅在朝中之地位,是不是都大大有益?”
司徒笑道:“你倒是明白得很。”又道:“还有一件好事。”
映雪静听司徒道来。
“今日陛下在殿中告诉我,他打算派怀山接替连麒,镇守峒陵关。”
“哥哥?”
“如此,你兄妹二人日后之前途皆不可限量。”
“如若真是有此福气,也必是仰靠舅舅蒙陛下之恩。映雪先替哥哥谢过舅舅。”说着温婉地行了个大礼。
司徒此刻点头微笑,心下想道:照此下去,你二人也算是不负我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