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城万里秋叶黄,萍飞云荡孤雁南,徐行扣辔往东行,人烟尽处白骨藏。
四面重围之中的晋阳城中徐徐行出一队人马,为首的那名中年男子正是闽国的礼部尚书许贺文。他的身后是一群北汉士兵,正压着一个精壮的男子,朝向闽国虎贲军的大营而来。
“参见许大人!”
迎接他们的是一群闽国骑兵,他们奉命在此等候,看见许贺文到来急忙上前见了一个军礼。
“他就是你们虎将军要的人,带走他吧。”这边说完,许贺文转身对押解的北汉军士吩咐道:“有劳各位了,回去转告陛下,等虎将军验明正身,正法祭旗之后,我军自会退去。”
“哼!”北汉的士兵们愤恨地冷哼一声后并不理会许贺文,而是转身齐刷刷地向押解的那人深深地跪倒行了一个军礼后,满是歉意地辞别道:“杨将军,一路走好。”
他们要押解的那人正是北汉建雄军节度使杨业,他虽然被北汉国皇帝刘继元出卖给闽王,但他素以勇猛忠孝闻名全国,在北汉军中普通的士兵无论是对他的武艺和人品都十分钦佩。他这番的遭遇更加令人同情,所以士兵们虽然一路是奉命押解,却始终奉为英雄汉。
“大胆!”虎贲军的骑兵们见这队汉兵丝毫不把本国尚书许贺文放在眼里,一下恼怒,拔开马刀呼喝着就要上前动粗,毕竟他们一人一马,躁动起来,确实气势惊人,面对北汉步卒优势明显。
然而,他们勒索上前没两步就止住不敢动了。
原来是杨业。他瞠目虎视怒对虎贲军的这些骑兵,虽然这些骑兵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但也是第一次面对这样凶恶的眼神,就像一头猛虎即使被绑住了,也无人敢轻易上前。杨业的眼神里有这样摄人的恶相。
“好了,好了,就这样吧。虎将军还等着开刀问斩呢。”
最后还是许贺文出来打了圆场,事情这才算有了了结。
哼!杨业虽然双手被缚,但气魄依旧不减,大步流星地直往前走,视死如归,对即将面临的命运似乎毫不介意。
不过,即使做了充足的准备,但他还是感到了意外,却并是因为闽人刀快,而是虎大威来得如此之近。原本以为他会在帅帐之上,高高在上的以胜利者的姿态向世人炫耀,极尽羞辱之后,再把自己千刀万剐了。
然而,虎大威却出帐远迎,在离交接不远的地方就带着两人等候在那里。看见,杨业走将过来,非但不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反而是如获至宝,兴奋地扬鞭而来。
许贺文望见虎大威到来也感到有些意外,上前行了一礼。要知道,论资历许贺文不在虎大威之下,论官爵两人也是比肩而立,但虎大威却毫不理会他,而是直接掠过他向杨业跑了过去,口中惊喜地说得:“终于可把你盼着了。”
眼见到杨业还被五花大绑,脸色一变,大为不悦地对左右说道:“大胆,谁让你们绑着杨将军的。”
众人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倒是许贺文一脸温文尔雅地上前解释道:“将军请勿见怪,和这些将士无关,是我让北汉国人干的,这样我们才可以安然出城。”
虎大威听到许贺文说话,这才注意到许贺文,顿觉适才失礼,急忙抱拳道歉后说道:“辛苦许尚书了。”
说完,虎大威转身对杨业说道:“委屈杨将军,既然如此,就让我为将军松绑吧。”
这个举动倒让左右吃惊,尤其是杨业更加莫名其妙,不明觉厉,只觉得其中一定有诡计,不屑地说道:“你到底有什么阴谋,要杀就杀,废什么话。”
“将军误会了,我废这么大的力气,请得许尚书亲为说客,又怎么舍得让将军去死呢。我不过是有一事相求而已。”虎大威耐心地解开绳子说道。
“求我办事?我有什么事可以给你办的。”杨业依旧狐疑不解。
“北汉乃至于它的前身后汉帝国他们的国主是如何出身,杨将军身为北汉名将难道不知道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后汉和北汉皇族刘氏,虽然姓刘,但却根本不是汉人。他们都是李克用手下沙陀杂胡而已,沙陀本胡种,父母不知所出,冒称刘、李汉姓,假号汉、唐,根本就是想浑水摸鱼,欺世盗明。我闽国皇族王氏虽建国在东面海隅的闽越之地,但渊源却是在中原固始,是堂堂正正的汉家血统。杨将军您也出身汉裔,岂能助纣为虐,为外贼所用,做汉奸走狗呢?”
“你!”杨业是何等看重道义的人物,以忠勇之名自许,如今反被人说成是汉奸走狗,真是气不打一处,但却一时无言以对。北汉皇族出自北胡沙陀,这是天下所共知的事情,但杨家世代侍奉北汉,深受其恩,自然甘当犬马,报效此人也是理所当然。不过这样的君臣之情又怎么能和民族大义相比。杨业本在代北与契丹族化界而守,也深知这些年契丹人趁着中原内乱,屡屡侵扰内地,掳掠汉人,作恶之多,令人发指,可是北汉国出于抵抗中原的需求,所以对于契丹人总是以儿皇帝待之。这也是天下人所尽知的,也就更加不敢再出一言反驳了。
但杨业自有自己的道理,略一思忖后,说道:“大丈夫死则死尔,不必饶舌。我杨家世代侍奉刘氏,君臣名分早定。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其志。”
杨业那份慨然赴死的拒绝,不但没有惹怒虎大威反而更让他心下尊敬几分。
“可是,北汉国主如此以怨报德,您以死报国,可他却要将您出卖给我们闽国,这样的国君值得尊重吗?听说您被出卖,举国臣民并不一言以挽救,这样的国家不该灭亡吗?河山一统,天下大同,运在大闽,这样的朝廷不能效忠吗?”
说到说降,这可是许贺文的老本行。
“国可负我,我不负国!”说完,杨业两眼瞑目,任闽人再说什么,他都不想再说什么,一心只求引颈就戮,一死而已。
这下,虎大威却有些束手无策了,这才缓缓说道:“也罢,既然如此,我不求将军能真心降我主。那就暂且留在我军中,如何?”
“哼!”杨业依旧以无言的沉默表示抗拒。
眼看这事要黄,虎大威好不心急,团团乱转的时候看到一旁的许贺文,赶忙向他挤眉弄眼地使眼色。
许贺文心领神会地上前,决定放出最后的底牌,上前说道:“虎将军已近我国诚意。杨将军心意如此决绝,固然辜负了我国的诚意,却也害了北汉一国。”
“你说什么?”杨业睁眼一惊。
“我之前早说过,只要活杨业,不要死无敌。将军一心求死。我们也就无法再遵守约定了。北汉国内,两军交战,众生涂炭,死伤的都是北汉的臣民百姓,要是破城而入,那刘继元就成了亡国之君。你为人臣而亡人国,背信弃义,难道不感到惭愧吗?”
“你,胡说!”杨业也是老实人,闻言大怒道:“你是说不让我自杀,可明明说是要将我绑来祭旗。怎么就成了劝降。怎么就成了我背信弃义。”
许贺文微微一笑道:“言出我口,道理在我。将军难道不知道吗?不论是杀是放都是我国的条件,只问将军从与不从,无非是个鱼死网破。将军要死而作忠,那就先做一个背负骂名的奸臣。”
“你,你诓我!”杨业显然已经开始生气了。
“国之存亡,民之生死,就在将军一念之间了。”许贺文存心耍赖皮,也就不愿再和他胡搅蛮缠下去了。
杨业思考良久,回身再深情地远望了一眼晋阳城,慨然叹道:“好吧,我就留在你们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