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丛芳听到萧爻的说话声,吃了一惊,满脸讶异之色,看着萧爻。道:“你……你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萧爻心想既已找到万花楼的老板,跟踪吴丛芳之事也就不必隐瞒,淡淡地一笑。道:“要不是有你带路,我只怕不会这么快找到老板。”
吴丛芳恍然若失,答应过乾大来找老板传信,但并没有真正应约。本想借此机会宰一笔,如此一来,发财之想算是泡汤了。吴丛芳厉声道:“你跟踪我?”
萧爻道:“我就随便溜达溜达,哪知运气这样好,竟然就找到老板这里来了。此地风景清幽,很适合修身养性,老板真会挑地方。”
到这时候,吴丛芳只好认栽了。她忽然感到十分不安。因为她想到了她在路上说的那些话,萧爻既然跟踪自己来到这里,那在路上说的话不是全被他听到了。吴丛芳的脸上变得全无血色,她惊恐地望着萧爻。这少年表面上有几分傻气,但他内心中却精明无比。而他跟踪自己又且不被发觉,那么他武功必定极高的,他要是在路上向自己下手,岂非早就死在他手上了。
魔由心生,心魔即魔,心佛即佛。吴丛芳如此一想之后,心中害怕已极,她看着萧爻,如同看着一个魔鬼。
却听得屋子里老板的声音说道:“调皮,好个调皮的少年。你既然都跟踪丛芳来了,为什么不敢承认呢?”
萧爻心知跟踪吴丛芳之事已被屋子里的老板知悉。但她足不出户,竟能想通这些事,却也佩服她智计过人。萧爻拱手抱拳,行了一礼。恭然说道:“晚生萧爻,因有一件重要事情询问老板,特请吴阿姨来请老板一叙。担心吴阿姨人老健忘,把晚生的事遗漏掉,因此跟在吴阿姨身后来了。适才听了老板之言,才知老板与吴阿姨虽为女流,却均识得大体,是晚生多虑,在此先行谢罪。”
那老板说道:“是萧公子啊。好说,好说。老身姓杜,双名丽娥。数十年前,因机缘巧合,有幸当了万花楼的掌柜,我对江湖世事是一窍不通的。不过,公子不远千里而来,我猜公子所问之事必然十分重要。敢问萧公子是哪门哪派的,所问何事?”
这时候,藏边四友与公孙翼也都来了。他们是陪同萧爻一起来的,也就没插话。
萧爻道:“在下并无门派。敢问杜阿姨,二十五年前,你可否在万花楼见过一位扶桑国的浪人,那个浪人当时还带着一位娇美的女子,是他的原配正室。”
杜丽娥喃喃念道:“二十五年前?二十五年前?二十五年前。”
突听她叫了一声。道:“啊!我想起来了,好像确实有一个扶桑浪人来过万花楼。”杜丽娥颇为兴奋。
众人听她似乎正在回思,都闭上了嘴,屏气凝神地听着。院落里变得鸦雀无声,就是一根绣花针掉在地上,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过得一会儿,杜丽娥又道:“我不记得那是春天还是夏天了。当天深夜,我正要打烊关门,忽然一对身穿怪异服装的男女来万花楼投宿。我从来没见过他们身上穿的那种衣服,是后来才知道的,那不是中原汉人的服饰,而是扶桑国的和服。在那以前,我从来没过扶桑人,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扶桑人。那男的右手搭在女子的肩上,手中拿着一柄十分锋利的刀。他伤痕累累,许多伤口还在流着血。他当时神智昏乱,看上去离死都不远了,可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斗志。”
“那名女子脸色乌黑,眼角有许多条泪痕,想必她哭过很多次,把脸也哭花了。当我见到那扶桑女子为他的男人流泪的时候,我顿时起了恻隐之心。从他们生死不弃的神情来看,他们必是十分恩爱的年轻夫妇。我心中想‘假如那男子当天就死去,那女子今后的日子又该怎么过?’虽然我也看出他们不是中原汉人,但我接收他们了。并且暗下决定,要尽我所能,帮他们渡过难关。那扶桑女子见我答应收留,她泪水莹莹地望着我,向我投来十分感激的眼神,她用她发抖的手握着我的手,一句话不说,就朝我下拜。我把她扶起来,告诉她‘你放心吧,你丈夫会没事的。’”
萧爻、藏边四友心中都在想:“柳生十二郎来挑战中原各大门派,关天赐听说后前去阻止。两人交战了一场,柳生十二郎是给关天赐击伤的。”
杜丽娥又道:“我才将他们招呼到万花楼中,就有两名中原汉人找上门来。两人形貌威武,手中拿着长剑,其中年纪较大的一个身上布满了血污,我猜是他打伤了那扶桑浪人,他身上的血渍就是那扶桑人的。他们问我有没有瞧见两名扶桑人,一个男的,受了重伤,另一个是个年轻漂亮的扶桑女子。那二人告诉我,说那扶桑男子做了很多坏事,要杀他泄恨,倘若我遇到时,千万不可隐瞒。”
杜丽娥叹了口气。又道:“他们是中原汉人,要杀那扶桑人。本来我应该帮那两个中原汉人,或者我就算不帮他们,只消说出我见过那两名扶桑人,并带着他们去将那两名扶桑人杀了。可是当我想到那扶桑女子的时候,我的心就软了。我坚定地告诉那两个中原汉人,说没见到扶桑人。那两人在万花楼找了一遍,没发现扶桑人的踪迹,这才悻悻地离开了。后来我才知道,那两名汉人都是中原最厉害的剑术名家。年纪较大的那个名叫关天赐,他有一个绰号叫作‘神州一剑’,是说他的剑术已独步武林,整个中原就数他剑法最高。和他一起来的那个年轻人名叫凤鸣秋,是关天赐的大弟子。”
萧爻已是第二次听到这事,与关天赐所说的全然一致,那就不会是假的了。
萧爻心中更是在想:“要是当时杜老板拒绝接收柳生夫妇,或者当关前辈找上门来时,将二人暴露出去。让关前辈杀了柳生十二郎,父亲萧中泰也就不会遭了柳生十二郎的毒手。偏偏事有不巧,一切就像是冥冥中安排已定的一般,无可避免。”
只听吴丛芳沉沉地叹了口气。杜丽娥问道:“丛芳,你还是觉得我当年做得不对吗?”
吴丛芳道:“当年我就给老板说过,那两人是异域外邦来的,与我们中原汉人不是一家人。古人有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万万收留不得,可老板慈悲心肠,硬是不听我的劝告,将那两人收留下来,还帮他们隐藏,保护他们。”
杜丽娥道:“丛芳,这些年来,我也曾反复想过这件事。不错,他们不是中原汉人,就算我救了他们,他们也不会因为对我感激而改变对中原汉人的敌对态度。可我救他们时,没想那么多。我就觉得那是一对可怜的夫妇,不管将来的事如何,我都不会后悔救了他们。”
吴丛芳道:“老板,我知道了。那种事若是再发生一次,你还是会坚持初衷的。”
杜丽娥默然,算是回答了吴丛芳。
萧爻问道:“杜老板,柳生十二郎与他的夫人留在万花楼以后,又发生什么事了?”
杜丽娥问道:“你怎么知道那扶桑浪人的名字叫作柳生十二郎?”
萧爻道:“因为他是我的杀父仇人。”
杜丽娥沉默了一阵子。又道:“我大概已经知道你是谁了。”只听呀的一声,房门开了,从屋子里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妇人,身穿绸子长衫,年纪虽老,却仍在一段摄人心魄的魅力。在那妇人的身边还有一位年轻漂亮的姑娘,吴丛芳赶忙迎上前去问好。
众人的目光都齐向那两人看去,不难看出,那五十来岁的老妇人便是万花楼的老板杜丽娥,在她身边的漂亮女子想必是她的侍从。
杜丽娥见到萧爻,‘啊’的叫了一声。萧爻道:“杜阿姨,我的样子吓着你了吗?”
杜丽娥双眼在萧爻的脸上打量了好一会儿后,才长长地吐了口气。道:“我想我已经猜到你是谁了。哎!你们长得特别像,我也差点儿看错了。”
杜丽娥又道:“你的父亲名叫萧中泰,是不是?”
萧爻含泪答道:“正是!请杜阿姨不必隐瞒。将这一切都告诉我。”
杜丽娥缓缓说道:“都过去二十几年了,又何必还揪着不放呢?”
萧爻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血债必须用血来偿。”萧爻意志坚定,这件事压在他心里已快半年了。直到此时,才有机会吐露出来,心中舒畅多了。
杜丽娥回思了一阵子,接着说道:“当年,萧中泰常来万花楼游逛,我收了一名义女,叫作李月红。萧中泰来万花楼遇到了李月红,这也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他们二人很快就好上了。柳生夫妇来到万花楼时,月红已身怀六甲。萧中泰经常来看望她,两人经常要谈到深更半夜,一对情人,我猜他们商议的多半便是未来的事。那时柳生十二郎的夫人伊藤嘉美因要照料柳生十二郎,也在万花楼住了下来。”
“萧中泰既是万花楼的常客,没过几天就遇到伊藤嘉美了。哎!萧公子,你还想再听下去吗?你先人已经作古,我怕接下来的话会损及你先父的名声。”
萧爻也想到了这一层,随即又想,来万花楼是为了查明真相,又岂能半途而废。就算这事会损及萧中泰的名声,但大丈夫襟怀坦荡,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有什么好值得避讳的。朗然道:“阿姨请明言,也不必隐瞒。”
杜丽娥道:“好。你如此坦诚,世间少有。男儿汉大丈夫就该这样,身前光明磊落,身后清清白白。”
“据我看来,萧中泰为人还是十分好色的。他在遇到李月红以前,家里已娶了老婆。是浙江新河人氏,姓纪名叫筱君。萧公子,那就是你的生母了。”
萧爻含泪点头。道:“我从未没见过她。”
杜丽娥道:“萧中泰来万花楼与李月红好上了,遇到伊藤嘉美后,又把持不住。那时伊藤嘉美正当青春年少,妩媚多娇,而柳生十二郎重病在床。萧中泰与伊藤嘉美眉来眼去没多久,两人又好上了。哎!真是冤孽。”
龙一刀道:“男人有个三妻四妾原属常事,那又有什么冤不冤的。”
杜丽娥与吴丛芳同时哼的一声,对龙一刀之语十分不服,但两人都没争辩。
杜丽娥又道:“萧中泰与伊藤嘉美相好的事,我们万花楼中人人都心知肚明,瞧在眼里,但都没说出来。他们常常在柴房里幽会,或是租下小船,在小船里密约。这些事只瞒着柳生十二郎,如何能逃得过我们的眼睛,只是没有说出来。”
“过了不久,柳生十二郎便恢复了。萧中泰与伊藤嘉美的事也渐渐浮出了水面。有一次,萧中泰与伊藤嘉美约在燕子楼相会,柳生十二郎暗中跟去。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过。过了没几天,我们就听说燕子楼死人的事。我听到这事后,心中发毛,因为萧中泰已经好几天没来万花楼了。我就去燕子楼查看,在那里见到了一具尸骸,身上被刺了无数刀,划得面目全非,根本不能辨认。但我认得他穿的衣服。萧中泰每次来万花楼看望李月红时,都穿着猩红长袍,想来他对那种衣服很是钟爱。我虽然已经看不清那尸骸的面貌,但我认得他的衣服。不错,他就是萧中泰。”
“燕子楼怕事情闹大,被官府稽查。正想将尸骸下葬时,纪筱君找来了。她背着尸骸,一言不发,就往江边赶去。这一去,也就再也没回来过。后来我听人说,当天在江边,有渔夫见到一名中原女子与扶桑国浪人比剑。中原女子大败亏输,被扶桑人用刀刺破喉咙而死。”
杜丽娥停了停。道:“萧公子,我所了解的就是这些。但我想,你的母亲当年背着你父亲的尸骸是去找柳生十二郎报仇,不幸遭了柳生十二郎的毒手。”
萧爻脸色惨白,他一直忍着悲痛将事情听完。不知何时,天边已挂上一钩新月。月光朦胧,人影模糊。
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外面传进来。跟着奔进一名女子,正是先前大厅里被龙一刀推开的闻琴。
闻琴见到杜老板的院里聚集了这么多人,本来就神色惊慌的她更加慌张了。
吴丛芳问道:“这么急跑来,有什么事吗?”
闻琴道:“有一个很奇怪的老者,说要见老板。我们说老板不见外客。他就不肯走,还将和棋他们都打伤了。有客人看不过眼,与那人过招,也全被他打伤了。整个万花楼的客人都全走光了。我看那人来者不善,多半是我们万花楼近年来生意太好,树大招风,老板,你还是出去看看。”
杜丽娥道:“什么人敢如此大胆?”说完,与吴丛芳等人先出了门。
刘笔惕道:“我们也出去瞧瞧。”一行人跟着走出。
萧爻落在最后,心思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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