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已入秋多时,南京仍然是闷热异常,吕阆应沈天行之邀在沈宅盘桓了数日,一则吕阆自己归心似箭,想早日回到剑山,向大师兄倾诉心中悲愤;二则沈天行身为武林共主也确实公务繁忙,整日处理各门派之间的纷争不合,两师兄弟俩一日也说不上几句话,所以这一日吕阆提出要返回剑山,沈天行也没有再过多挽留。
“沈师兄,一聚数日,吕阆心中不胜欣喜,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况且我尚有掌门师兄之命在身,实在不宜久留,师兄公务繁忙,吕阆就不再叨扰了。”
“想必大师兄也急于知道俞师妹的消息,盼你早日归去。我这也确实不便再留你,不过你现在还得去办一件事,暂时还不能回剑山。”
吕阆不禁一愣,不解的问道:“师兄还有什么事情吩咐?”
沈天行看着吕阆,轻声一叹,“不是我有事让你做,是林啸,林师弟。”
“林师兄?”吕阆大惊,从小便天天听大师兄讲述关于林啸的事情,那桀骜不逊,惊才绝艳的身影早已经铭刻在吕阆心中,惊闻林啸找自己有事,吕阆一时不知所措,紧张万分。稍微平复心中激荡,吕阆又问道:“不知道林师兄有什么事?”
“还是让他自己和你说吧,你去秦淮河畔的西楼茶馆,找虞伯,将剑山信物交给他,他自会带你去见林师弟的。”
“吕阆明白,那这就和师兄辞行了。”说完吕阆对沈天行深施一礼,便要转身离去。
“师弟请慢!”沈天行叫住吕阆,便转身急匆匆的回到内宅。
吕阆不明所以,只好站在原地等候沈天行出来。
不多时,只见沈天行带着一个少年走了出来,那少年一袭青衣,背后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袱,腰间斜跨一柄青峰,年岁虽然看起来不及弱冠,但是眼角眉梢带着几分霸气与刚毅,颇有几分沈天行的气质。少年走到吕阆近前,深施一礼,恭敬的说道:“晚辈沈风,见过吕师叔。”
“沈风?”吕阆见身前的少年不论相貌,气质都像极了沈天行,又自称姓深,以他的九窍玲珑心,便顿时猜出了他的身份,先对少年点点头,权且算是回礼,又对沈天行说道:“这位少侠莫不是沈师兄之子?”
“什么少侠啊,他才不过十七,又哪里懂得什么是侠?前些日子让他去嵩山给我送信去了,昨天夜里才回来,所以一直没与师弟相见。我之所以留你到今日,也是想让你帮我将沈风一起带回剑山,托大师兄亲自传授剑艺。”
“此事吕阆一定全力而为,确保师兄爱子顺利到达剑山,只是不知大师兄是否知道此事?”
“我和大师兄早就商量好了此事,虽然日子提前了一些,但也是身不由己,大师兄会明白的。”
吕阆见沈天行面露难色,不禁起疑,试探的问道:“师兄可是有什么难处?若是真有,不妨告诉我,吕阆愿效犬马,必定倾尽全力帮助师兄。”
“其实这也只是俞师妹动用天算之能而给我的一些提示罢了,尚未有半分端倪,无需如此诚惶诚恐的,若真是天命不可违,我又怎么会让师弟与我一起涉险?你带沈风去找林师弟吧,他那却是有些事情需要你做的。”
“是,那吕阆这就动身了。”
“孩子,到剑山好好学艺,你的天赋远在我之上,若得大师兄悉心传授,他日前途不可限量!但是你要时刻牢记,剑道为末,而仁义是本啊,切不可本末倒置,迷失了本心。锄强扶弱,惩恶扬善,方才是你手中青峰应为之事。”沈天行语重心长的嘱咐着,沈风想到即将与父亲离别,心中业已是悲痛莫名,不知今日一别,何时才能再次与父亲相见。但这父子二人都是深明大义之人,知道孰轻孰重,沈风强忍悲伤辞别了父亲。
“父亲所言,沈风必定铭记,终生不忘,今日一别,还望父亲好生珍重。”
沈风说完,便与吕阆一起离去。沈天行看着二人渐渐消失的背影,心中悲恸久久不能平息,情不自己,堂堂一代武林共主,面对血雨腥风依然镇定自若,面不改色,此时却也不禁流下了两行热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沈天行才慢慢回过神来,转回身,看着门梁上那硕大的‘沈宅’二字,平静的自言自语道:“恐怕今番这沈宅就不安宁了。”
其实秦淮河畔在白天也是热闹非凡的,虽不必晚上的歌舞升平,但鳞次栉比的酒楼,茶庄,集市,自也是繁华喧嚣,远非他处可比的。
西楼茶馆虽说地处闹市,但是里面却是安静的很,只见大堂正中坐着一位青年女子,略施粉黛,素衣玉手,端坐于琴前,弹的一曲高山流水,让人心驰神往,不忍高声言谈,生怕有辱如此仙音。左右两旁均是屏风隔断,里面一间间雅室,不时有沁人心脾的茶香溢出。
见吕、沈二人来到大堂之中,便有一小厮走上前来,问道:“不知二位喝点什么茶?”
吕阆忙答道:“哦,我们不是来喝茶的,而是来找人的。敢问这位小哥,此处可有一位叫虞伯的么?”
这小厮一惊,上下打量了一下吕、沈二人,问道:“不知二位是?”
“哦,是沈天行沈盟主让我二人来的,我是沈盟主的师弟吕阆,这是沈盟主之子沈风。”
“原来是二位少侠。不知二位有何信物,我这便交予我家掌柜。”
“你家掌柜可就是虞伯了?”吕阆又问道。
“正是。”店小二恭敬的答道。
吕阆这才取出剑山印玺递给了他,“那就劳烦小哥将此物转交虞伯了。”
“是,二位少侠在此稍候片刻。”说罢,小二便急匆匆的向堂内走去。
少顷,只见一位长者走出,手中正拿着剑山印玺,店小二在其身后紧紧跟着。
只待这老者走近,吕阆却不由得一惊,他虽不喜剑道,醉心于诗词歌赋,但自小于剑山长大,身为上代剑神吕剑亭唯一的儿子,又由当代剑神贺子翁一手抚养长大,其眼光还是极其刁钻的,一见这位老者,便知其是一位剑道大家。
那老者也上下打量了一番吕、沈二人,便对吕阆说道:“吕少侠,可让老夫久等了。”说罢又将剑山印玺交还与吕阆。
“不知这位老丈可就是虞伯了?”吕阆对老者恭敬的抱拳施礼,问道。
“正是老夫了。二位少侠里面请吧,我家楼主已在楼上等候了。”
三人穿过大堂,上了二楼,来到一间静室门口。虞伯对二人说道:“二位请进吧,楼主便在里面了。”
“不知你家楼主是?”吕阆再次不解,急急问道。
“哦,我家楼主便是林啸,林楼主了。”虞伯解释道。
吕、沈二人相视一眼,转身走进屋中,只见屋中陈设极其简单,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墙上也没有所谓的名人字画,甚至连一把剑都看不到,很难想象这就是一代奇才林啸的居所。仅有的一张茶桌,两把木椅,桌上一壶新茶,还散发着缕缕热气,椅上坐着一位中年男子,穿着也是极为朴素的,以吕阆的眼光也看不出眼前这位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竟是大师兄口中念念不忘、惊才绝艳的林师弟,一代武林传奇般的人物,灼华剑的传承者。
二人不知所措,呆立半晌,中年男子也仿佛没有看到二人,依旧只顾着低头喝茶。
最终还是吕阆打破沉寂,问道:“在下剑山吕阆,携师侄沈风到此求见林啸林师兄,却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中年男子缓缓放下手中茶杯,看着吕阆,仔细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一旁的沈风,平静而简单的说了两个字:“林啸。”
这两个字说的声音并不大,所以吕、沈二人乍闻还以为自己没有听清楚,但一略加思索,缓过神来后便不由得大吃一惊,脑海中宛如晴天霹雳,吕阆颤颤巍巍的问道:“你便是林师兄?”
“上次见你之时,你才七八岁吧?当年的小屁孩儿一转眼也长得一表人材了,也是啊,一晃十六年了,很多事情都变的面目全非,而人恐怕是变化最大的了。你们这些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而我们却都已经老了。”林啸不无几分悲伤的说道。
确信了眼前之人便是林啸,吕阆终于无法控制内心激荡,颤抖的身躯,汩汩的泪水,无一不表明此时他内心的波澜起伏。而一旁的沈风,第一次见到心中崇敬多年的师叔,也是激动万分,无法言语。
“林师兄,终于见到你了。”
林啸对吕阆点了点头,有对沈风说道:“你便是沈师兄之子,沈风?”
“晚辈沈风,见过林师叔。”沈风对林啸深施一礼,恭敬的回答道。林啸也是一样的微微点头示意,又拿起茶杯,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不知林师兄找我前来,所谓何事?”吕阆问道。
“你要带沈风回剑山吧?”
“正是,沈师兄托掌门师兄传授剑艺武功。”
“恩,我知道此事。大师兄一生心无旁骛,痴迷剑道,十六年前便已接近大乘,这几年武林虽然风波不断,但剑山休养生息,大师兄潜修十六年,想必离极境也不远了。”
“极境?”沈风自幼热衷于剑道,第一次听闻真正的剑道大家提及境界之说,内心兴奋异常,不禁问道。
“虽然剑山的入门剑法九问人人都学,一招一式也并无不同,但那毕竟是小乘境界,突破小乘,步入大乘之境后,剑之一物便为心生,因人而异,可以说每个人对于剑的理解都不同,所以剑术也会走向不同的方向,而不论是哪个方向走到了头,便都是一种不同的极境,而能达到极境之人,每一代都不出五指之数。剑山自古以来,所有达到过极境的剑道大家无一不是惊才绝艳之人,在他们有生之年均是一代武林巨擘,可执整个江湖牛耳,而当他们百年之后,也无一不名垂史册,彪炳千古。”
不等沈风思索,林啸又喝了口手中的茶,继续说道:“极境大体上可分为四个方向:灵、柔、霸和古拙,进入大乘之境的人都会根据自己的性格喜好而选择其中之一修行感悟。我们师兄弟六人,经历各不相同,性格迥异,所以大家在剑术上选择的路也各不相同。你父亲一生刚正不阿,豪气干云,剑术亦是大开大阖,霸道绝伦,所以他自然而然的选择了‘霸’这一极境。俞师姐和柳师姐二人更是天赋绝佳,分别将‘灵’、‘柔’二境的剑术演绎到了极致,而大师兄作为守拙剑的传承者,在古拙剑意上更是颇有造诣。”
“却不知龙师叔和林师叔的剑道又是哪一极的呢?”沈风听了许久,兴致勃勃,见有不解处,便赶忙问道。
林啸看了看沈风,说道:“其实,剑术一道,博大精深,包罗万象,你不觉得一旦走入了极境,便是落了下乘么?剑道四极,任你是多么灵动、绵柔、霸道、古拙,到无法达到真正的极致,都不是剑道真谛,因为——剑,本身无极。”
“无极?”沈风听到如此精妙高深的剑道理论,如入雾中,久久思索,仍是不明所以,只好仔细品味琢磨着林啸刚才的每一句话。
林啸也并不打扰,沉默了多时,继续耐心的解释道:“龙师兄和我的剑道都是无极,只不过他是将剑道四极融会贯通,合而为一,不局限于任何一极,境界自然高出一格。他在于剑道上的天赋确实是非常人可及的。”
“那林师兄你呢?”沈风仍沉浸在思索之中,这回却是吕阆发问。
“我?我是天生本无极。”
“天生本无极?”
说道这,林啸似乎并不想再对二人解释些什么了,对守候在屋外的虞伯说道:“虞伯,带他姐弟二人进来吧。”
“是,楼主。”
吕、沈二人不明所以,但是也不知该如何询问,正恍惚间,却听林啸主动解释道:“川西大侠古亦沉一生行侠仗义,武林中广有赞誉,想必你们也是听说过的。他当年更是助我躲避江湖正道与未明教的联手追杀,几番出生入死,于我有莫大恩惠。前些日子他为仇家所害,我得到消息后立即派人前去援救,虽救得其一子一女,但古亦沉和他的妻子却已惨遭不幸。可怜这两个孩子,年岁与沈风相仿,便背负着血海深仇,惨遭丧亲之痛,家破人亡之变故,我实不忍心看他们姐弟二人从此无依无靠,流落江湖,整日躲避仇家追杀,故收留他二人在西楼之中,直到今日。还请劳烦吕师弟一同带回剑山,与沈风一起随大师兄学习剑艺武功。”
林啸刚刚说完,便见虞伯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少年走进了静室之中。
“林叔叔,林叔叔!”那男孩见到林啸便跑了过去,抱住他大哭了起来。女孩虽然没有如此激动,但是眼中早已湿润,强忍着泪水与悲痛对林啸和吕、沈二人施礼。
林啸稍加安慰,便对他二人说道:“还记得林叔叔昨天和你们说的事情么?”
男孩只顾着哭泣,还是姐姐比较坚强,平静的回答道:“记得!我要去剑山学艺,此生必为父母报仇雪恨。”
林啸对女孩赞许的点了点头,又看着怀中哭泣不止的男孩,问道:“你呢?要不要去剑山学艺,将来为父母报仇?”男孩这才止住了哭声,抬起头来,看着林啸那深邃却又充满慈祥的眼神,坚定的点头。
“好!不愧是古家子女!”林啸不无欣慰的说道。
“吕阆,带着他们两个回剑山去吧,告诉大师兄,便当他们是我林啸的亲生孩子。”
“是,林师兄,我想大师兄也一定会悉心照料教导他们的。”
林啸起身,拉着两姐弟的手,走到了沈风面前,将他二人的手交到了沈风手中,看着沈风,郑重的说道:“以后你们便是同门师兄弟了,你年岁最长,一定要当但起大师兄的责任,将他二人当作亲生手足来看待,互帮互助,同甘共苦,千万不可步我们几人当年的后尘,否则定会后悔终生的。”
沈风看着林啸严肃郑重的神情,又看了看身旁的姐弟俩,伸开手臂,将他们紧紧抱住,没有多说任何一句话。
林啸拍了拍沈风的肩旁,意味深长的看着眼前紧紧相拥的三人,沉默半晌后,说道:“吕阆,回剑山去吧。”
“是,吕阆这便告辞了。还望林师兄珍重!”吕阆便也赶紧收拾起悲伤的心绪,带着三人出去了。
待三人走后,林啸说道:“虞伯,好好看着这三个孩子,护送他们平安到达剑山。”
虞伯点头应允,拱手施礼,慢慢的退了出去。
“莫离。”林啸这回不知道叫的是谁,却只见从静室的一角落中走出一人,对林啸说道:“多谢楼主了。”
“这尚不能报你对我恩情之万一,又何谢之有?”
“楼主能帮我照顾好我的两个孩子,让我可以安心为妻子报仇,莫离已经感激不尽了。”
“现在的你和当年的我很像,认为苍天无眼,一心想着替天行道,手刃仇敌。我也实在无法相劝,只希望你能够记住一点,盗盟势大,又有未明教暗中支持,不能妄图靠一己之力铲除,切莫为不可为之事。”
“是,莫离明白,谢楼主提点。”
林啸看着他,当年意气风发的一代大侠,如今却要于这烟花柳乡之中隐忍半生,不知何时才能得偿所愿。英雄末路,壮士扼腕,林啸也不禁深深的叹了口气,便又低头喝起茶来了,莫离也随即又一次消失在了角落之中。
剑山地处北方,方圆五百多里,占地极广,山上遍布有十数种松树,终年长青,尤其到了冬日,等大雪一下,整座剑山远远望去就如同一个通体碧绿的精灵披着洁白通透的外衣,银装素裹下生机盎然。剑山自古以来便盛产人参和剑客,此地的气候和罕至的人烟都十分有利于人参的生长,而近三百年来剑山派的强势崛起更使得剑山上的剑客多了起来,所以在剑山周围,原本的居民已经成为了少数人,大多数人都是来剑山的采参客和梦想进入剑山派学习剑法的剑客。剑山共有六峰,主峰玉皇顶高逾千丈,雄伟奇绝,在玉皇顶上看日出也被誉为剑山五大奇景之首。不过吕阆一行四人却并不那么幸运,他们赶到剑山之时已经快要日落,这一路上四人披星戴月,日夜兼程,仅用了几天时间就赶回了剑山,一则是吕阆担心沈风三人,尤其是古家姐弟的安危,另一则也是自己归心似箭,有很多话想找大师兄倾诉,不过古家姐弟尚未有过长时间骑马赶路的经历,这一路下来自然是疲惫不堪。
“你们先随我去山上的住处住下吧,这几日赶路也着实辛苦了些,好好休息一晚,明日我再带你们去见掌门师兄。”吕阆说完便翻身下马,带着沈风三人向山上走去。
“我们剑山派自三百年前由剑神谢傲创立至今,每一辈的门人弟子都不是很多,据我了解即使是最多的一代也不超过五十人,在我们这一辈,包括沈师兄,林师兄,还有明日你们要见的掌门师兄在内,一共仅有二十四人,这其中还包括了已经不在剑山了的龙师兄和柳师姐。而你们这一辈的弟子有多少我也不太清楚,大师兄至今尚未收徒,其他在剑山的师兄们平日里也都是闭关练剑,我与他们接触着实太少,所以并不清楚他们门下有多少弟子,更不用说像林师兄、龙师兄这些不在剑山的师兄师姐们,他们有没有弟子,即使收了弟子算不算是我们剑山的门人,都是未知之数。我跟你们说的这些话就是想告诉你们,能够到剑山学习的机会十分难得,一定要好好珍惜,不要辜负各位家中长辈的叮咛嘱托,更不要让剑山三百年的荣耀蒙羞。”
从山脚到弟子住处的路程并不远,不过吕阆一直在语重心长地和身后三位才十几岁的孩子说着些叮嘱,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住处。
剑山派虽然已经屹立江湖长达三百余年,广享声誉,但弟子们的住处却显得有些简单,两排平行而立的茅草屋,屋后便是一片松树林,屋前是一条蜿蜒的小溪,两排屋子中间是一片不大不小菜园,但园中却并不见有蔬菜。
“这便是你们今后的住处了,此地原本也就我一个人住,这玉皇顶在我父亲一辈共有四个师兄弟,大师兄是何炳秋何师伯,何师伯一生并无弟子,并在几年前过世了,二师兄便是家父吕剑亭,也早已过世多年了。”说到这,吕阆的声音便有些哽咽,不过也并未停留太长时间,整理了下感情思绪,继续说道:“家父一生收有弟子六人,现在仅有大师兄贺子翁还在剑山之上,不过大师兄也一直居于山顶,很少来这处山下的居所。三师兄是江怀天江师叔,剑山上关于他的记载并不多,听闻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被未明教的人残害了。至于这排行在最末的师叔,却真的是一个传说了。”
“传说?”沈风三人听到此处都不解的看着吕阆。
“确实是个传说,江湖上都称他为‘无极剑仙’,而我也是偶然间听大师兄提起,这‘无极剑仙’便是丁泽一丁师叔了。不过他老人家一直云游四海,居无定所,自然也不住在这玉皇顶了。所以,在你们来之前,其实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居住于此。”
“那这菜园也是吕师叔自己种的么?”古若花问道。
吕阆淡淡一笑,“确实是我种的,不过也已经荒废很久了。今天你们先吃些随身带的干粮吧,等明日一早拜见过大师兄之后我再带你们去山下的集市,采购些食物和过冬用的棉衣。”
“我今晚睡在中间的茅舍,沈风和月轩住左侧的一间,若花你便自己睡在右侧的那一间把。”吕阆一边说着一边将行李搬入茅舍之中。沈风三人也分别前去打扫属于自己的茅舍了。
当夜无话。
由于四人连日来不停赶路,都十分疲惫,所以大家早上起来的都比较晚,错过了日升玉皇的美景,不过四人亦各怀心事,即使赶上了日出只怕也没有心情去欣赏美景了,各自简单地吃了一口早饭便上山去拜见剑山掌门贺子翁了。
玉皇顶高逾千丈,到达山顶附近便难已发现植被,反而是各种嶙峋的怪石充斥眼球,山顶更是有一枚闻名天下的奇石,江湖中人称其为‘飞来石’,传闻此石乃是从天外飞来,落于玉皇顶之上。此石高约为两仗,需五人方可合抱,通体斑驳,终年恒温,质地非石非玉,剑山派历代掌门信物守拙剑的原材料便是取自此石。虽说守拙古剑并不以锋利著称,相比于十二圣器中的其他五把剑名气略显不足,江湖中人只知道守拙古剑是历代剑山掌门的信物,却对此剑真正的神奇之处毫不知情,剑山派得以屹立于江湖三百余年而不衰的秘密正与此剑息息相关。
‘飞来石’真正的奇妙之处在于石身之上有许多奇形怪状,甚至可以说毫无章法的纹路,如刀刻斧砸,千年不变,传言这些纹路之中囊括天地至理,万物真意,更包括许多精妙绝伦的剑法。剑山派自创立以来,至今三百余年的过程中,除了祖师谢傲剑神留下的九问,还有七十二路风格迥异的剑法,均是历代剑山弟子观石所悟。而守拙剑源于‘飞来石’,其剑身之上更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纹路,剑山派历代掌门均日夜佩戴此剑,从不离身,以此来感悟天道,磨练剑意。
虽然路过了这对于整个剑山派来说至关重要的‘飞来石’,吕阆却并没有向沈风三人提起此石,三人继续沿路登山,不久便来到了山顶贺子翁所居之地。
只见一方不大不小的空地,唯有一间石屋屹立在空地之中,其余别无他物。虽然吕阆并没有介绍什么,但沈风三人已然明白剑山派掌门,当代剑神贺子翁便居住在此石屋之内。
山顶气候寒冷,以吕阆的功力自然可以无视,沈风自幼随父亲习武,体格较常人来说强健许多,这几年更是为父亲东奔西走,见识过北方的寒冷。但古家姐弟俩生于南方,天府之国,对于这寒冷的气候并不十分适应,但是也都强忍着,等待着拜见掌门贺子翁。
吕阆上前轻叩石门,不多久便从中走出一位长者,一袭朴素的青色长衫,虽然略显破旧但是却非常干净,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饰物,也没有佩剑,沈风三人只感觉此人慈眉善目,和蔼亲切。
看到这位长者走出石屋,吕阆恭敬的深施一礼,说道:“见过大师兄。”
余下的沈风三人这才知道,眼前这位长者便是剑山派当代掌门,剑神贺子翁。
贺子翁对吕阆略微点头,然后便依次打量着沈风等三位年轻人,微笑不语。
可能初次见到一派掌门这样的大人物,更是一代剑神这样的江湖名宿,沈风三人未免有些紧张,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说话。吕阆在旁示意沈风三人对掌门行晚辈礼,沈风三人这才反应过来,紧忙施礼问好。
贺子翁整理好衣衫,对沈风三人依次还礼,动作一丝不苟,这让沈风三人更加不知所措,好在贺子翁还礼之后并没有和他们三人说话,反而是转问吕阆:“此行还顺利吗?”
吕阆听得大师兄询问,忙回答到:“吕阆幸不负大师兄之所托,俞师姐已答应明年春天返回剑山!”语气中不难听出有几分激动。
“嗯,我知道了。”贺子翁依然波澜不惊的声音不免让吕阆有几分失望。
贺子翁紧接着又对沈风说道:“沈风,你祖父当年于我剑山派有莫大恩惠,我与你父亲又是同门师兄弟,感情莫逆,虽不是兄弟,却胜似手足。你父亲胸怀天下,情系江湖,我一生却只在这剑山玉皇顶上偏居一隅,独善其身,与你父亲相比我的境界胸怀大有不如,忝为师兄。然承蒙令尊错爱,还瞧得上我这几手不成话的剑法,请我代其传授,不知你可愿意?”
沈风虽然早已听父亲提起此事,但是听到一代剑神亲口提起要传授自己剑法,惊喜异常,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在有吕阆在旁边提醒:“沈风,还不赶快见过师傅!”
沈风这才恍然,急忙双膝拜倒,说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贺子翁满意得点点头,扶起沈风,示意他先站到一旁,转身对古家兄妹说道:“我受林师弟之托照看你兄妹二人,对二位的悲惨遭遇亦深表同情,自今日起你兄妹二人便居住在剑山上,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
古家两兄妹不胜感激,也学着沈风,双膝拜倒,齐声说道:“多谢师傅!”
谁知道贺子翁却已经悄然转身,躲到一旁,并没有受此二人的大礼,二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只见贺子翁双手轻抬,古若花、古月轩二人已经起身站好了。贺剑神依旧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并不是二位的师傅,不过却已经替二位选好了师傅,此二人均是我剑山派弟子,你们姐弟俩拜在他们的门下便也算我剑山弟子,所以刚才那一礼我没有拦着你们,算是你们给剑山派历代祖师行的礼吧。不过师傅二字你们就不要叫了,你们以后可以叫我掌门师伯。”
古家两姐弟不免有些失望,古若花忍不住问道:“请问掌门师伯,不知我们的师傅是哪位?居于何处?我们姐弟俩想前去见过师傅。”
“这个并不着急,因为我帮你二人选的师傅们现在不在剑山。”
听闻此言,古家姐弟二人更加着急了,古若花继续问道“不知掌门师伯为我们选的师傅是谁?还请掌门师伯告知!”
贺子翁看着眼前的两姐弟,古若花与沈风同岁,年方二八,出落得亭亭玉立,实不负若花之名,若是寻常人家的子女,此时怕是早已许配了人家,在闺房之中,学着女工,等待着出嫁。而这江湖儿女却在此豆蔻年华就背负着血海深仇,与弟弟二人相依为命,闯荡江湖,若不是遇到了林啸这样的贵人施以援手,恐怕前程坎坷,性命堪忧。而古月轩更是只有十四岁,看着他青涩的脸庞,稚嫩的肩膀,贺子翁实在不忍心让其背负太多责任、压力和仇恨,他的心中其实只想让沈风、古若花和古月轩这三个孩子能够在剑山无拘无束,健康快乐的长大,而且他也知道,不论是沈天行还是林啸,把这三个孩子送到剑山的目的也都是如此,他们师兄弟六人此生最珍贵的东西就是在剑山一起长大,一起学剑的时光,他十分殷切的想把这份美好传递给这身边的几个孩子。可惜他不能,他知道人活一世,幸福快乐固然重要,但是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不得不做,他所能做的只是守护,守护这几株幼苗使他们可以茁壮成长,直到他们可以撑起一方风雨为止。
虽然贺子翁心中思绪万千,天人交战,但是沈风三人并看不出来,只知道贺子翁沉默了许久,古家姐弟二人不明所以,也并不敢多问,好在贺子翁并没有让众人等得太久,下定决心之后便对古若花和古月轩说道:“前些时日,俞潋滟俞师妹与林啸林师弟分别传信与我,俞师妹打算收古若花为徒,传授破羽剑,俞师妹是剑山三百年来于柔剑道之上最有天赋的弟子,若事事顺遂,假以时日不难成为我剑山派有史以来的柔剑极境第一人。若花,你虽外表柔弱,但内心坚韧不让须眉,学习柔剑道最合适不过,更能得俞师妹这种柔剑道上的集大成者亲自传授,将来成就不可限量。”
古若花怎会没听过俞潋滟的大名,更知道破羽剑乃十二圣器之一,能得师如此,不仅可以学得一手精妙剑术,更对将来自己报仇大有裨益,心中不胜欣喜,对贺子翁和俞潋滟十分感激,听得贺子翁说完,便深施一礼,说道:“多谢掌门师伯与师傅厚爱,若花定不负所望。”
贺子翁又对古月轩说道:“月轩,林啸师弟传信说要亲上剑山传授你剑术,只是现在有些俗事尚未解决,你年纪也略小,所以还得等些时日。”
听闻此言,包括吕阆在内的四人都十分惊讶,众人虽从未见过林啸的剑法如何,但以灼华剑在江湖的赫赫威名,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知道十六年前剑山惊变之后林啸便已经叛离剑山派,今日得闻林啸为指导古月轩剑术又重上剑山,都难掩心中激荡。
贺子翁还是如之前一般波澜不惊,稳如泰山,仿佛他刚才所说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消息,说完之后默默环视众人,最后对沈风说道:“自明日起,你每日清晨来此处,我开始传授你剑山的入门剑法九问,无论寒暑或是风雨均不得有误。”而后又对古家姐弟说道:“你们兄妹二人虽然不是我的弟子,但我受俞师妹与林师弟所托,在今后的一段时日内代替他们传授你二人九问剑法,你们每日便与沈风一同上山来吧。”贺子翁说完便转身离开,又回到了石屋之中。
众人尚未从震惊之中缓醒过来便见贺子翁依然离去,心中虽有些许疑惑,但已无从问起,更不知从何问起,便一起下山去了。
剑山的黄昏与清晨不同,虽然刚刚入秋,山涧呼啸着的冷风尚且不足以穿过浓密的松树林,但傍晚的剑山依旧寒冷异常,尤其是巍峨挺立,高耸入云的玉皇顶之上,没有了树林的遮挡,整个玉皇顶完全暴露在寒冷之中,听着耳畔呼啸而过的风声,让人不禁瑟瑟。金黄色的落日余晖也注定无法照亮剑山的每个角落,黑暗之中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偌大的玉皇顶上,那间石室显得冷清孤寂,依旧是一袭青衣的贺子翁从中缓缓走出,一手提着一把斑斓石剑,一手提着一只酒壶,寒风凛冽中茕茕孑立,卓尔不群,他便如此站立在这剑山之巅,不饮酒亦不舞剑,从红日西垂直至明月当空,从黄昏迟暮到星河璀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见贺子翁突然席地而坐,从袖中取出两盏酒杯,分别斟满了酒,举起身前一盏,向着月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之中朗声说道:“既有贵客临门,贺某不胜惶恐,略备薄酒,还望把盏一叙。”贺子翁说完便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从阴影中渐渐浮现出一道身影,如此黑夜之中,此人依旧身着黑衣,如不仔细分辨,实是无法注意到他的身影,即使仔细分辨,也只能看出是一名男子。此黑衣人听到贺子翁之语,知道行踪暴露,继续躲藏已毫无意义,这才现身相见。
只见此人走到贺子翁跟前,同样席地而坐,却并不饮酒,只是说道:“十六年未见,大师兄依旧如此偏爱这杯中之物啊!”
贺子翁放下手中的酒杯,打量着身前的男子,说道:“十六年未见,龙师弟依旧是滴酒不沾啊!”
听闻‘龙师弟’三个字从贺子翁口中说出,依旧如当年一样的亲切自然,黑衣男子的心中不免有一丝惋惜与感叹,说道:“但是好多事情却已经改变了,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可以回去的,”贺子翁看着眼前的男子,仿佛他依旧还是那个从孩提时代便生活在剑山之上,生活在他身边的人;还是那个剑道天赋奇高,与林啸并称剑山双壁、一时瑜亮的少年,他亲切而又满怀期待的补充道:“只要能放下心中的仇恨。”
龙英可以感受到贺子翁话语中的真挚与恳切,他明白像大师兄这样的人是不屑于用这些鬼蜮伎俩欺骗他的,但他实在是无法做到。只听龙英反问贺子翁,道:“大师兄可以放下手中的剑吗?”
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执着与坚守,仇恨之于龙英,剑之于贺子翁,都是无法舍弃的东西,或者说,当一代剑神放下了手中的剑,他便已经不再是剑神,当贺子翁舍弃了心中对于剑的执着与坚守,他便已经不再是贺子翁了。而对于龙英来说,十六年之间,算计迫害他的那些人均没有逃脱他仇恨的怒火,有的自食恶果,有的被承影剑的锋芒所吞噬,所谓的仇恨早已经不再是一件具体的事情,早已经不再是他人生的正文,而是他自己内心的一种执着与坚守,是他的灵魂,是他人生的标题。
贺子翁也懂得,他的这几位师弟师妹们当年离开剑山的原因,或者说至今不回剑山的原因,其实各不相同。俞潋滟之所以不回剑山完全是因为自己心中有愧,愧对师傅的养育教导之恩,愧对师兄弟们的信任,甚至愧对整个剑山派,所以想让俞潋滟重回剑山派并不难,只要给予其机会来抚慰心中的愧疚,为剑山派训练门人弟子便是一个很好的选择。而对于林啸,一个如此恃才傲物,棱角分明的人,离开剑山是因为猜忌与误会,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与清白,这十六年间林啸一直在努力着,所以他其实内心当中非常渴望回到剑山,只是尚有很多事情并未完成,还需要时间。而在贺子翁心中,最为牵挂的却是柳缁衣,柳师妹,那位无论剑法还是容貌都不逊色于俞潋滟的女子,她明亮的容颜与惊世的才华完完全全的隐藏在她安静的内心之中,在江湖上名声相对不显,在众位师弟师妹中却最为惹人怜爱,而就是这样一位安静的女子,当年离开剑山的时候却是最为决绝与果断,原因也最为简单,因为爱情。
而当年众位师弟师妹当中,离开剑山的原因肯定要数龙英最为复杂与无奈。无数的阴谋与诡计早在他出生的时候便已经开始,他的仇恨不是对未明教,更不是对剑山,而是对命运,对他那被多少人利用,算计与安排的命运,这份仇恨使他迫切的希望自己的命运可以掌握在自己的手上,而现如今看来,还是小看了这份仇恨的力量,现在的龙英已经开始想要掌控、主宰他人的甚至是所有人的命运了。
贺子翁明白自己无法劝说龙英放下仇恨,正如自己无法放下手中的剑一样,所以他便不再试图去劝说,而是拿起了手中的剑,并没有回答龙英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不知是哪位贵客远道而来,是我剑山第十六代弟子龙英,还是当世明王?”
龙英看了看贺子翁,整理了下衣衫,恭敬施礼,说道:“在下未明子,见过贺剑神。”
未明教历来教主都会以未明子自称,龙英既然如此称呼,其用意显而易见,只是贺子翁心中仍不忍与当年情同手足的师弟兵戎相见,所以继续问道:“明王驾临,使我剑山蓬荜生辉,只是不知明王此来所谓何事?”
龙英回答道:“未明斗胆,想借守拙剑一用。”
“明王可知,为何剑山历代掌门均以此守拙古剑为信物?”
“守拙古剑本以天外飞石所铸,切金断玉,削铁如泥,锋利无比,其剑身上更刻有天书,剑山多少精妙剑法都来源于此天书之中,故而此剑本身已是神兵利器,佩戴此剑更可每日亲近天道,感悟剑法,剑山三百余年,传承不息。”
“明王所言有理,却并不是剑山历代祖师的本意。守拙二字,正是告诫我剑山历代弟子,守护剑山,不忘初心。”
龙英看着持剑而立的贺子翁,心中充满了无限钦佩,当初他们师兄弟六人当中,他自己与林啸在剑道天赋之上无人可以企及,而俞潋滟和柳缁衣也是各有自己的一方天地,但要论这剑心纯粹,与大师兄相比,他们却都望尘莫及。
“看来在下只好硬抢了?”
贺子翁笑了笑,说道:“守拙剑是开启未明之路的钥匙,是未明剑阵的阵眼,拥有此剑便相当于拥有了未明剑阵,未明之路将畅通无阻,明王既然已经打算西出昆仑,逐鹿中原,对于此剑想来势在必得,那么,明王可以试试。”
未明听完此话,不动声色,目前对于未明教,对于他来说,未明之路是最大的障碍,所以在翻过昆仑万仞绝境之后,并没有先去南京找当今武林盟主沈天行,而是只身一人不远万里继续北上,先到剑山来寻这把守拙剑。其实他自己也并不知道,离开剑山十六载,他自己也是无比想念这个他长大的地方。
未明伸出右手,凭空一握,一道湛蓝的剑光便出现在他的手中,然后只见未明手中之剑迎虚空而斩,时上时下,时缓时急,最后却又消失于无形。而就当这湛蓝色的剑光消失的一刹那,整个剑山仿佛都颤抖了起来,就在这玉皇顶之上凭空出现无数的剑光。这些剑光虽从四面八方而来,却有一个共同的目标,那便是贺子翁。漫天的月华在这阵阵剑光之下也黯然失色,空气也被他们割裂,让人无法呼吸。
而站在这无尽剑光之中的贺子翁却不为所动,一手持守拙剑,一手持着酒杯,持剑之手并未寸动,而持酒杯之手却一点一点的抬高,靠近嘴边,只是越抬越慢,最终慢的让人已经无法看出它的移动。
明眼人或许能够看出,在这充斥天地的剑光之中,有一层淡淡的碧绿色的光圈始终围绕在贺子翁的身边,不大不小,始终是身前三尺的距离,任凭剑光如何咆哮凌厉,却也始终不曾入内。
没过多久,那些仿佛无穷无尽的剑光消失了,贺子翁手中的酒杯也终于到了嘴边,他一口饮下杯中的酒,并同时收起了守拙古剑。
龙英对贺子翁深施一礼,说道:“贺剑神剑法卓绝,在下佩服。”
却见贺子翁摇了摇头,恭敬的回了一礼,然后说道:“看来明王还有其他要事处理,并不想以命相搏,如此点到为止的切磋,在下这点微末伎俩还是看得过去的。倘若明王真要与我分个胜负,一决生死,我万万不是对手。”
“剑神过谦了,既已到生死之间,剑术必已不分伯仲,而这生死之间,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凭得是临时的决断和对自己与对手的了解,甚至还有那些许的运气,没有人可以预先就判断出胜负的。”
“明王,此守拙剑乃是我剑山至宝,历代祖师均有严训,若想将此剑借与明王,实是万万不可。我也听俞师妹说过,明王其实早有其他谋划,不过我还是想劝明王一句,盗盟中人,虽不全是奸佞小人,却大多都重利轻义,断不可轻信,与他们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明王定要事事小心谨慎,切莫引火烧身。”
龙英完全能够感受得到贺子翁言语中的关切,那真挚的情感让他也为之心动,他说道:“在下多谢剑神提点,感激不尽,在下定会听从剑神所言,处处留意。”
贺子翁知道自己所能够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却依然语重心长的说道:“还望明王好自为之。”
“在下还有一事想请教贺剑神。”
贺子翁知道龙英想要问什么,却依旧说道:“明王请讲。”
“如若来日我教进入中原之后,与中原武林门派发生冲突,不知贺剑神与剑山派到时将如何自处?”
贺子翁郑重的回答道:“剑山古训:只求剑道无极致,不问江湖纷争事。”
龙英心中对眼前这位昔日如兄亦如父的大师兄充满了感激,强忍心中不舍,说道:“多谢剑神,在下告辞。”说完便消失于黑暗之中。
贺子翁对着远处朗声说道:“明王慢走。”看着龙英消失的位置,他心中愁苦,久久不能释怀,半晌之后才想转身离去。却在刚刚转身之时,无意瞥见一片树叶从枝头缓缓落下。
贺子翁看着那片落叶,自言自语的说道:“观一叶落,而知天下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