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西湖虽不复春夏之时的生机勃勃,却也有着它自己的独特之处,没有了鸟语与花香的西湖仿佛是一位不施粉黛的美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蓝天白云之下唯有这一片湖光山色,依旧美不胜收。而湖边孤独伫立许久的美人,同这片潋滟波光,如黛远山相得益彰,美的不分彼此,一袭白衣,目光远眺,不知心之所系,情之所依。
“俞师姐似在等人?”一位男子的突然到来在此刻显得是如此的突兀,不过似乎却没有打破俞潋滟欣赏美景的兴致。
“龙师弟许久不见,一切安好?”俞潋滟并未转身或者回头,便知道身后突然出现之人必然是龙英,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十六年未见,他们师姐弟二人无论相貌声音都有着不小的改变,所以仅仅从一句话的声音上判定一个人的身份,似乎是不太可能的。
“天机神算,名不虚传。”以龙英的聪明才智,玲珑之心,很快便想通了其中关节,明白俞潋滟其实早就已经知道自己要来西湖找她,而这应该就是天机神算之能。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让龙师弟见笑了。”
“俞师姐过谦了,如若以师姐之能尚且只算雕虫小技,那师弟便有一事不明,请师姐赐教。”
“师弟但讲无妨。”
“请问师姐何为大道?”龙英眼光炯炯,神情热切,似乎所问之事其心中已有答案,只见龙英不等俞潋滟回答,便继续问道:“之于大师兄此种,守护一地,传承一派,上不负先人所期,下造福后生晚辈,忠信仁爱,克己复礼,可谓大道?”
“大师兄此生,所欲所求者简单而明确,因淡泊而明志,因宁静而致远,以手中三尺青锋与自身七尺之躯守护剑山三百年基业,所作所为皆无愧君子二字。”俞潋滟视贺子翁如同亲生兄长,爱戴有加,此番评价公允中正,任何人都无法反驳,不过俞潋滟却又接着说道:“不过大师兄之所作所为却又皆与大道无关,独善一身,偏居一隅,眼界与胸襟都无法装下这整个天下。”
其实龙英心中对自己的这位大师兄一直也很敬重,不过对其不问江湖事事的行事原则却不敢苟同,但从未想过身为一介女流之辈的俞潋滟与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谋而合,顿时对俞潋滟接下来的回答更加重视几分,想到这龙英便继续问道:“听师姐此言,所谓大道便是天下了?那么之于神刀门门主凌广之此种,一心想称霸武林,统一江湖,想必他此种作为定是俞师姐心中的大道了吧?”
俞潋滟嗤之以鼻,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如凌广之之流,他们眼中的天下只容得下自己的欲望,他们的所作所为阴狠毒辣,自私自利,与所谓大道大相劲庭,南辕北辙,只是一群跳梁小丑罢了,何谈大道?”
龙英听罢,对眼前这位风华绝代的师姐已经是十分敬佩,本来抱着拉拢之心,想得到这当世的天机神算,现在却已经不敢奢求了,这位女子已经不是十六年前那个把爱情当作自己整个世界的小女孩了,现在的俞潋滟乃是窥得天机的女菩萨,胸怀天下的女中豪杰。龙英恭敬的对俞潋滟鞠躬施礼,继续说道:“俞师姐见识非凡,眼光独到,龙英钦佩莫名,还恳请师姐不吝赐教。”
“其实龙师弟你此番出昆仑山,并不是想来见我吧?”
“以师姐神算之能,龙英不敢欺瞒,此次出山,本来是打算到南京找沈师兄的,不过先路过西湖,与师姐多年未见,龙英思念万千,便顺道来拜访下师姐。”
“龙师弟对我还是有所隐瞒,其实也不怪你,当年我们六人同在先师门下学艺,要数你我师姐弟二人交情最浅,如今要让你完完全全的信任我,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了。”
“师姐莫怪,并非师弟有意欺瞒,实是师弟也有难言之苦衷。”
“无妨,有些事师弟也无需说,只是有些话师姐却不得不同你说了。”
“师姐但讲无妨。”
“沈师兄你不能杀。”
“什么?”龙英闻得俞潋滟此言,首先是惊讶,其次是愤怒,最后便只剩下担心了,他以为自己手下当中有人走漏风声,此等秘密若让他人得知,不仅会有损自己的声誉,更会使得刺杀不成,耽误自己苦心谋划多年的大事。
“师弟不必惊讶,更不必担心,沈师兄虽已经得知这个消息,却不会离开深宅,更不会有所防备,师弟你大可依原计划行事。”
“师姐此话何意?”
“因为是我告诉沈师兄,你要刺杀他,但是我又同时告诉沈师兄,他不必走。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因为沈师兄他相信我。”
龙英还是不解,但是俞潋滟并没有让他继续追问,而是反问龙英:“却不知龙师弟是否相信我?”
龙英无法回答俞潋滟这个问题,眼前的这个女人太过于神秘莫测了,对自己似乎无所不知,而自己对她却可以算得上是一无所知,这让一向谨小慎微的龙英一时之间无法决断。
看到龙英的沉默,俞潋滟心中便有了答案,她知道龙英绝非优柔寡断之人,此番沉默必定是还无法完全信任自己,只听俞潋滟继续说道:“师弟此行所要刺杀之人,其实并非沈师兄一人,如若我没有算错的话,还有一位应该是少林方丈普善大师。”
龙英听到此处已经是震惊的无以复加了,这个秘密他只是在心中有所谋划,并没有与任何人说过,甚至于这个行动都没有开始,已经不是手下中有人不忠于他或者是行动被人发现能够解释的了,唯一的解释便是:俞潋滟真的是算出来的。
俞潋滟并没有理会龙英此时内心的不解与震惊,而是继续说道:“其实他二人师弟都不用杀,沈师兄是不能杀,普善大师是不必杀。”
“请恕师弟愚钝,不解其中妙义,还望师姐明示。”
“之于普善大师的事情,其实很好解释,少林立派至今近千年,高手辈出,人才济济,而历任少林方丈无一不是德高望重,在江湖广享盛名之人,普善大师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高僧,其不论武功,资历,声望,在整个武林都是出类拔萃,凤毛麟角。倘若来日未明教西出昆仑,入主中原,普善大师的确会成为龙师弟的一大障碍。”当今少林方丈普善大师,年逾七十,内功精湛,对少林派的镇派之宝易筋经研习颇深,更得十二神器之镜缘禅杖,如虎添翼,武学造诣登峰造极,已臻化境,是当世武林公认的五位大乘之境的武学宗师之一。更难得的是此人佛法高深,度人无数,善名远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其所作所为着实与其法号普善相当。俞潋滟此番评价极为中肯,却无法解释龙英心中的疑惑,随即便听俞潋滟继续说道:“但是,未明教所图乃是统一武林,建立江湖新的秩序,借此来消除门派之间的隔阂与纷争,并非为祸天下,涂炭生灵,普善大师并非固执己见,墨守成规之人,对于少林派,龙师弟应亲赴嵩山,拜谒普善大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我想以龙师弟之能,定会取得少林方丈的信任与支持,此乃其一。”
显然俞潋滟并未解释完,但此时的龙英却早已按耐不住,对俞潋滟说道:“听师姐一席话语,茅塞顿开,感激不尽,龙英必将师姐所诲铭记于心,奉为圭臬。”
“龙师弟言重了,其实不杀普善大师的原因还有其二。”
“龙英愿闻其详。”
“少林派近几年内其实并不太平,普善大师的两位师弟,普惠与普明暗中勾结,囤积势力,妄图取普善大师而代之,此时的嵩山,表面上风平浪静,繁盛如昔,实际上却是暗流汹涌,十万火急。”俞潋滟那精致绝美的容颜上浮现出一丝担忧的神色,虽一瞬即逝,却也被心细如发的龙英看得一清二楚,俞潋滟继续说道:“如此,少林派其实早已无暇他顾,内斗迫在眉睫,普善大师只能独善其身,保少林千年古刹不至毁于自己人之手,此乃其二。只此两点,龙师弟大可不必担心少林派与普善大师会成为未明教一统武林大业的绊脚石。”
听俞潋滟说完,对于少林龙英已经有了明确的打算,他同时也明白俞潋滟心中所虑,无外乎是担心普惠与普明的势力将来太过强大,仅凭普善大师一人恐怕独木难支,而一旦在内斗之中,普惠与普明二人取得了对少林派的控制权,这传承了近千年的名门大派便要毁于一旦了。既然未明教进军中原已然势在必行,那当少林内战爆发之际,未明教的态度与立场对此事的结果便有了至关重要的影响,为打消俞潋滟的担忧,龙英此时便果断表明了态度,说道:“龙英明白,如若来日少林内乱当真无法避免,未明教也一定会全力支持普善大师,尽最大努力保全这千年古刹,师姐敬请放心。”
俞潋滟明白自己眼前的这位师弟早已经不是当年剑山上那个沉默孤僻,冲动偏激的少年了,如今的未明教之主未明子,杀伐决断,雷厉风行,一言九鼎,绝不是那种反反复复的小人,今日能得龙英如此承诺,来日阻止少林派的门内之争,俞潋滟心中已然多了几分想法与打算。
接着俞潋滟继续说道:“而对于沈师兄来说,龙师弟切记,你不能杀他。”
“龙英明白俞师姐心中珍视我们六人当年共同学艺之情谊,不忍看手足相残,龙英又何尝不是?只是沈师兄作为当今武林盟主,位高权重,一呼百应,有他在,我未明教便无法完成一统江湖之大业。”
“龙师弟,你可知何为红尘三命?”
龙英不知俞潋滟为何突然有此一问,却依然认真的回答道:“略有耳闻,红尘三命乃是世间最为奇特诡异的三种运数,分别是:天佑之命,阴桀之命和乱魔之命。”
“没错,这三种运数就连我们历代天机神算也无法推算,竭尽所能也只能窥得其中一二。天佑之命乃是人世间最为大富大贵的运数,历朝历代的开国之君,雄踞一方,称霸一时的乱世枭雄,几乎都是身怀天佑之命的人,此种人自降生起便由天佑之,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实属百年难遇的幸运之人。不过此种人的运数却是无法推算的,而是由身怀天佑之命的人自身决定的,是福是祸,均在一念之间,顺应天意则万事大吉,逆天而行则万劫不复,而此种天意变幻莫测,无人可知,所以身怀天佑之命的人,成则不可限量,不成则一败涂地。”
俞潋滟继续说道:“而阴桀之命相对于天佑之命来说便要简单一些,身怀阴桀之命的人自身与其他人并无二致,只是会给此种人身边之人带来连连不断的厄运,或怀才不遇,屡试不中,或有情人不得眷属,越是亲近之人所要遭受的磨难便越是艰苦。此种命数与天佑之命一样,实难推测,在其身边屡屡会诞生一些莫名其妙的厄运,而眼见亲近之人的种种遭遇,将会大大影响其自身的思想与心态,在为数不多的身怀阴桀之命的人中,自尽与遁入空门者众,更有甚者神志不清,发疯癫狂。”
俞潋滟说到这里便有了一丝的迟疑,不知是对刚刚说过的阴桀之命的同情与怜悯,还是对接下来要说的乱魔之命的犹豫不决,然而这种迟疑转瞬即逝,俞潋滟话语听起来还是如之前一般无二,简明而清晰,却又饱含深意,平静而从容,却又潜流暗涌。
“红尘三命之中,其实要数这乱魔之命最为复杂与神秘,天佑与阴桀之命都还有迹可循,而这乱魔之命便真的是毫无头绪,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神鬼莫测了。要说天佑与阴桀之命百年难遇,那乱魔之命便是千年难遇。我受前代天机子之遗命,继承天机门户,而天机一脉的传承,已逾千年之久,历史悠久与少林不相上下,在这前年的时间当中,关于乱魔之命的记载寥寥无几,甚至没有一个真正可以确定的身怀乱魔之命的人。前代天机子天赋异禀,学究天人,是近十代天机子中最得天机之人,尤其精通推算预言之道,是此法千年以来的集大成者,而其在二十年前,闭关苦算,历经五年,耗尽全部功力与寿命,终于在临终之前,推算出这千年以来都未曾确定的乱魔之命的出现。”
龙英其实对这些玄之又玄的运数之说并不相信,他还是更加相信手中的剑与权谋算计,然而天机神算之名传承前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然多数都是道听途说,不可尽信,但俞潋滟却绝非愚昧无知之人,再加之先前俞潋滟对于普善大师之事的神奇推测,让龙英也不得不对这运数之说相信了几分。故而龙英此时也对这前年难遇世间最为神秘莫测的乱魔之命产生了很大的好奇,问道:“敢问师姐,这身负乱魔之命的人是谁呢?”
俞潋滟看着龙英,眼神深邃,不悲不喜,亦嗔亦痴,感情麻木得好像在看一张桌子,感情浓郁得又好像囊括了三千世界。而龙英对自己这位风华绝代的师姐一直是敬而远之,尊敬的不仅仅是她师姐的身份,更尊敬其剑法的精妙与不输男儿的眼界与胸襟,但是其毕竟是那个男子青梅竹马的情侣,自己心中始终无法亲近,所以也只好敬而远之了,此时面对俞潋滟的目光,让这位一念决天下幸甚还是众生疾苦的一代明王,这位历经世事沧桑变幻无常的龙英,一时也觉得有些无法适从。还好俞潋滟的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多久,便恢复了正常,对龙英说道:“龙师弟,经上代天机子的五年推算,当代天佑之命有一,阴桀之命有一,乱魔之命有二,这千年不遇的乱魔之命竟然同时出现了两个,而龙师弟,当代明王未明子,你便是这其中一个乱魔之命!”
就在俞潋滟刚刚说完,龙英尚在惊讶之中不明所以之时,俞潋滟突然转身,一袭白衣翩翩而向西湖走去,双手轻抬,两袖慢舞,所过之处春光烂漫,万千鲜花竟然在这深秋时节次第盛开,一时间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自从沈风三人来剑山学艺之后,已有月余,吕阆每日忙碌了不少,平日里除去要打理剑山上上下下的各种琐碎事务以外,还要操心这三个少男少女的饮食起居,加之大师兄贺子翁向来不是个喜欢答疑解惑的师父,所以沈风三人如若在剑法上有了什么不解之处,身为师叔的吕阆也要耐心的一一解答。好在吕阆生性喜欢热闹,更是十分喜欢这三个孩子,便觉得这忙碌的日子也非常有趣。如若还是像以前那样,偌大的玉皇顶之上只有他与大师兄两人,终日连个能说话解闷的人都没有,吕阆反而觉得无聊至极。
每日清晨起床梳洗完毕之后,四人共用早饭,席间吕阆一般会给他们讲一讲最近江湖之中所发生的一些奇闻趣事,早饭用过之后,三人便上山习剑。贺子翁也并未传授什么精妙高深的剑法,只是剑山的入门剑法九问,这九问剑法对所学之人的内功修为以及对剑道的领悟深浅并无任何要求,人人均可学习,剑山派也早将此套剑法公之于众,供天下所有江湖人士学习借鉴。
起初众人均不相信,只因剑山派公布的这套剑法委实过于简单,既没有什么精妙凌厉的剑法招式,也没有什么高深精湛的内功心法,仅是如此普通无奇的一套剑法,却是当今武林剑道最为兴盛之地剑山得以屹立江湖几百年不衰的秘诀,这着实匪夷所思,让天下习武之人都认为剑山派有意藏私,所公布的这套九问剑法也一定是剑山派沽名钓誉的手段罢了,所以,除了剑山派的门人弟子之外,虽然人人都看过九问剑法,但是真正修习过的人却是少之又少。
沈风三人心中对这套剑法却并没有如大多数江湖人士的这般疑问,对于古家姐弟两人来说,虽然出生于江湖世家,父母双亲均是江湖之中成名已久的高手,但是由于古若花生就女儿身,古月轩又年级尚小,都并没有学习过武功剑法,所以此套剑法其实最为合适。而对于沈风,虽然从小便跟随父亲沈天行学习这套九问剑法,不过一来贺子翁所授之九问与其父所授有着极大的差异,侧重不同,各有千秋,沈风正好借此机会博采两家之所长,夯实基础,二来由于沈天行实在公务繁忙,也并未将此套剑法传授完全,沈风也正一心想着将九问剑法通习,争取达到融会贯通的地步。
这一日的清晨也与往日并无二致,玉皇顶的日出依旧绚丽夺目,剑山上下也还是深秋萧瑟,万物肃穆的景象,唯有那凛冽的寒风在耳边不停呼啸,仿佛要吹进人心里那一块最柔软的位置,将温柔与快乐吹走,只留下孤独与痛苦常驻。
虽然只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沈风三人却似乎已经熟悉了北方的气候与在剑山的学艺生活,秋色愈浓,寒意愈重,三人也并未见增添什么衣物,每日的饮食起居也渐渐开始独立起来,现在还需要麻烦吕阆的地方已然很少,但仍有两件事情,吕阆每日事必躬亲,风雨不误。其一便是监督考校三人武功剑术进展,每日傍晚都会询问,并不是不相信三人不够刻苦努力,实是关心使然,如果三人在学剑过程中有任何疑问,吕阆都想第一知道并为之答疑解惑。对此,沈风三人心中均是十分感激,不过这第二件事却是三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了,每日吕阆都会亲自送三人上山直至贺子翁处,随后便会离开,有时甚至还并未见到贺子翁,傍晚吕阆又会来接三人下山,而每日的上山之路与下山之路绝不相同,便是七日之内四人上山下山所经过的所有路径也罕有重复。
在沈风三人之中,要数古若花心思最为细腻,其早已发现了这个问题,只是一直想着估计是山路崎岖,加之秋寒露重,一路上多泥泞不堪,湿滑难行之处,吕阆怕三人自己行走过于危险,这才每日护送。不过时日越久,古若花越是觉得吕阆此举大有深意,今天实在按耐不住,问道:“师叔,为何剑山之中上山下山的路如此之多?而我们却又每日都需要更换不同的山路而行呢?”
吕阆看了看古若花,会心一笑,说道:“本以为需过个一年半载你们方才会注意到这个问题,看来你们比我想象中的更有天赋。”话语之间赞赏之意表露无疑。
古若花似乎并不为其所动,声音与神态依旧平静,不缓不急的说道:“师叔谬赞,实是若花不解师叔高义,只怕有负师叔的良苦用心,这才有所一问。”
“剑山之上遍布松树,四季常青,不过咱们这玉皇顶,特别是由我们剑山弟子的居所住处到山顶的这一段,实已到了绝高之处,空气稀薄,气候寒冷,故而植被稀少,反而是怪石林立,山路纵横交错。而我剑山派,历经百年,无数前辈先贤均在这些山路之上修习剑法,你们仔细观看便会发现,几乎每块石头之上均会有剑痕,这些剑痕便是前人们在练剑的时候留下的,我每日带你们走这些山路便是为了让你们感受这些剑痕所留下的剑气与剑意,这些剑痕虽历百年风雨,其中所蕴含的剑道真意却依旧生机盎然,宛若新生。你们三人需知我剑山派的剑法几乎均来自于山顶之处的那颗‘飞来石’,观石悟剑是我剑山派自古以来便存在的传统,更是历经百年而不衰的秘密,所以你们一定要好好感悟这山路两侧怪石之上的剑痕,从其中所学习到的剑法定会让你们受益终生。”
吕阆的这一席话语,让沈风三人茅塞顿开,终于明白了吕阆这月余以来的良苦用心,随即并不多话,三人都认真的观看起山路两旁的怪石,而吕阆看到三人如此,十分欣慰,便自行下山去了,并不想打扰他们观石悟剑的心境。
近来几日的南京阴雨不断,颇有些江南夏日梅子黄时的韵味,只是日渐寒冷的天气却时刻提醒着人们,这已是深秋时节。如此连绵的降雨,湿润而冰冷,但沈天行的心境却依旧紧张而热切,与萧瑟肃杀的秋日景色格格不入,截然相反。
月余之前,沈天行接到了俞潋滟的飞鸽传书,书中寥寥数语,所言者却甚众,当代明王,他十六年未见的龙英师弟,将出昆仑,入中原,欲杀少林普善大师与自己,他按照俞潋滟的指示,派沈风送书信一封送至嵩山少林,告知普善大师此事,望其早做准备以防不测,而自己却未做任何安排,甚至提前将沈风送去剑山并让沈宅上下百余人等尽数离开,仅留下从沈天行父亲一辈便开始在沈宅侍奉的老管家何老伯,不知是觉得龙英会看在多年师兄弟之间的情谊而不忍杀害自己,还是对自己的武功颇有信心,认为当代明王也没有可能取走自己的性命。
这一日傍晚,沈宅之中出奇的宁静,没有了人来人往的喧嚣,只剩下一对上了年纪的主仆二人,就着一地月光和漫天寒冷的秋风下酒,同桌共饮。
“老爷,您就真的一点也不担心自己的安危么?”管家一脸关切,言语中更是充满了担忧。
沈天行却依旧稳如泰山,一点也看不到忧虑的神色,淡定的说道:“并不担心。”
“虽说天机神算可上窥天意,有神鬼莫测之能,不过老奴总是觉得人心叵测,天意更是难寻,所以命数气运之说不可不信亦不可尽信。恕老奴直言,这件事老爷实在是有欠思量。”
“何老伯,我虽出身剑山,师承前代剑神吕剑亭,然一身剑术武艺虽强于常人,但却忝列这武林盟主之位。我能有今日之成就与地位,完全得益于父亲的谆谆教诲。自幼家父便教导我权术谋略,奈何我天资愚钝,只学到了他老人家一生智慧的皮毛罢了,想必家父九泉之下,见衣钵无人可继,亦是心寒不已。”
老管家听到这里,急忙打断了沈天行,说道:“老爷贵为武林盟主,乃是整个江湖的九五之尊,一生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执掌天下后更是兢兢业业,秉公无私,对老爷的人品与能力,江湖之中有口皆碑。近十年来,在老爷的管理之下,武林之中出现了少有的祥和景象,一片欣欣向荣,老爷你绝对是功不可没啊!老主人若是泉下有知,也一定会非常满意的。”
沈天行听到如此赞扬,苦笑一声,不置可否,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继续说道:“还记得小时候我曾经有一次问过父亲,为什么他只教我纵横捭阖之法,却不教我三尺青锋之术,父亲给我的答案着实让我十分惊讶。原来在父亲眼中,即便是剑山派的那些精妙剑法亦是小道,在他心中充其量算是一技之长,只有权谋算计才是大道。我这一生一直谨记父亲教诲,在剑山仅仅学艺两年,非是我不喜剑术,实是无法再花费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去学习了。何老伯,您认为如我这般视剑法武功尚且为小道之人,还会相信什么天机神算这种旁门左道么?”
“却是老奴多虑了,想必老爷已经做好充分准备了吧?”何老伯如释重负,深出了一口气。
然而却听沈天行说道:“今晚之事,我并未做任何准备。”
“如此性命攸关的大事,老爷怎可如此大意?难不成您真的相信当代明王还是你的那个龙英龙师弟,还会念着以往的师兄弟情谊而对您手下留情?”何老伯此时已经激动的站了起来。
不过沈天行还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平静的说道:“虽说当年在剑山的情谊我们六人都无比珍惜,但我也不至于天真到如此地步。其实我并不是相信俞师妹的天机神算,此种天机太过缥缈,不足为凭,更不是相信凭借往昔情谊便可感动明王,我其实真正的打算是想和即将到来的明王合作,共谋整个天下。”
“什么?老爷您这无异于与虎谋皮啊!再者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您和明王又怎么可能一起合作?”
沈天行此时也站了起来,说道:“我其实早就说过,现在的江湖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潜流暗涌,如若有任何风吹草动打破了这表面上脆弱的平衡,那便会是武林中新一番的血雨腥风。其根本原因其实一直未曾解决,六大门派各自为政,各行其是,都只考虑自己的利益。便拿最近的一件事情来说好了,天山十二峰为了那一套天涯明月剑的剑谱竟然自相残杀,全然不顾强敌在侧,后继无人。这时门中一旦内乱,给了盗盟可乘之机,西北之地不出三月定会易主。为了区区一本剑谱,将祖上百年基业拱手送人,真是愧对列祖列宗,我沈天行宁可与虎谋皮,也不屑于再与这些人等为伍了。”
沈天行说到这,喝了一口酒,稳定下激动的情绪,继续说道:“而更关键的是我与明王其实并不是道不同,甚至说一句志同道合亦不为过。只不过明王所用者为雷霆,我所用者为春雨,雷霆春雨皆为手段,改变武林格局,建立新的秩序,这才是目的。我与明王,明王与我,殊途同归!”
“好一句殊途同归!想不到与沈盟主相识多年,今日方才得知你我二人原是知己!”
伴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当代明王未明子龙英来到了沈宅之内,不过沈天行和何老伯均没有太过惊讶,明显是已经得知此事许久,龙英对此也不以为意,微微欠身,对沈天行说道:“沈盟主。”
沈天行看着这位自己十六年未见的师弟,平静的脸上也不可抑制的出现了一丝激动,但是他还是控制着自己的神态语气,尽量平静的还礼,说道:“不知明王今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沈盟主太客气了,沈盟主高风亮节,大家风范,龙英仰慕已久,今晚冒昧打扰,恰巧正赶上沈盟主高谈阔论,龙英不忍打断,已在旁处听了许久,只是心中仍有疑问,还望沈盟主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当,明王但说无妨,在下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龙英看着身前不远处的沈天行,依然如十六年前一般,威武的仪表,挺拔的身躯,坚毅的眼神,十六年的光阴似乎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而反观自己,十六年间,从一个未经世事的少年到现在人人敬而远之的明王,高岸深谷,沧海桑田,龙英的心中也不禁产生一丝感慨,想这人生坎坷,世事无常是否终有尽头?难道真如俞潋滟所言,自己是前年一见的‘乱魔之命’,注定一生大起大落,漂泊无定?心中虽想了如此之多,表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继续问道:“沈盟主所谓‘殊途同归’,在下深以为然,可是却不知归于何处?”
沈天行淡淡一笑,说道:“明王心中已早有答案,又何必多此一问?”
龙英听到沈天行如此回答,心中当真惊讶,他心中所想的江湖,是一个没有恩怨仇杀,门户之见的江湖,是一个拥有一定之规的江湖,是一个大家共同钻研武学,与人为善,相互帮助,欣欣向荣的江湖。可是这个理想他却只是在心中想过,从未与他人提及,甚至连柳缁衣都不曾知道,难道沈天行真的也有如此理想?即便是二人观点的确相同,可是沈天行又如何得知他心中所想与龙英的不谋而合?种种疑问浮上心头,让龙英一时之间不知从何问起了。
沈天行似乎早已料到龙英会有如此反应,继续说道:“明王不必疑惑,在下一直暗中关注着近十年来未明教的发展。虽然相距千里,又有巍巍昆仑与未明剑阵的阻隔,消息极为闭塞,不过明王合并五大派阀,一统未明教的壮举,在下还是略有耳闻的。早在龙师弟刚入未明教之时,我便坚信,以龙师弟之能,未明教早晚会是你的囊中之物。可能在他人看来,不到十年的时间便能够一统未明教,这已是前无古人的伟业,不过在我看来,这些事情也无外乎党同伐异罢了,并无什么新奇之处。让我惊讶的其实是你一统未明教之后的种种所作所为,明王你广纳良才,任人唯贤,大力培养后辈,取缔派阀之分,严禁私下打斗仇杀,一切纷争交由十人长老会决断,并将未明教五大派阀的所有武功心法公开,所有教众均可学习,甚至连未明教至宝不周诀都不藏私,如此胸襟,在下钦佩不已,而明王的做法,在下亦深以为然,希望有朝一日可以与明王联手,一统整个江湖!”
看着越说越激动的沈天行,龙英心中也是激动异常,他真正的意图便是想问问自己这位掌管武林十多年的沈师兄对这个江湖是何看法,应该与自己的南辕北辙,大相径庭才对,万万没想到,沈师兄与自己竟然不谋而合,这委实打乱了自己的计划,不过龙英一狠心,说道:“沈盟主,不想你我二人相距万里,却是真正的知己。却不知沈盟主接下来是如何打算的呢?”
“如果明王信得过在下,便请随我来吧。”沈天行沉默许久,终于下定决心,说完之后并未犹豫,转身走入沈宅深处。
龙英个人是十分信任沈天行的,自己这位曾经的二师兄,冷静沉稳,深明大义,为人处世既有贺子翁的谦谦君子之风,又有自己的雷厉风行之范,是难得的将帅之才。加之沈天行执掌天下武林日久,对整个中原武林的了解无人可出其右,如若真与他共谋大计,实是一位难得的强援。在来南京之前,俞潋滟其实对自己便说过,这位沈师兄不能杀,因为他不仅不会阻碍自己一统江湖的夙愿,更会成为自己成就大业的一大助力。只是龙英现在心中尚有两个疑问,其一便是暂时还不能够完全相信自己昔日的这两位师兄师姐是真心实意的帮助自己,他们二人就有能力来做这些事,为什么还会选择帮助自己;其二便是如果他们二人不论出于何种目的,确实不想亲自来做这些事,那可以辅助之人其实还有许多,那位隐匿于江湖十多年的林啸才应该是第一人选,可他们二人为何偏偏选上自己呢?
虽然龙英心中有着疑问,却仍然不想放过眼前这难得的机会,跟上沈天行的步伐,并示意暗中跟随的一众手下不必跟随。
行不多久,只见沈天行在一处僻静的木屋前停住了脚步,木屋十分简陋,一眼看去既没有什么富丽堂皇的装饰,也没有什么机关陷阱的保护,安静的伫立在那里,低调中却尽显不凡。木屋前一把躺椅,一位老人安详的躺在其上,闭目养神,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沈、龙二人的到来。沈天行并未多做停留,也并未多龙英说些什么,直接走入木屋之中。
龙英这次却并没有跟着沈天行一起进去,不是他害怕木屋之中可能有什么埋伏,他只是看着眼前那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沉默不语。半晌过后,只见龙英正衣冠,对老人恭敬施礼,说道:“拜见何师伯。”
老人睁开眼,看了看龙英,平静的说道:“明王客气了。老朽如今已不在剑山,只是这木屋的看门之人而已,况且明王不也早就离开剑山了么?所以师伯二字,老朽愧不敢当。”
“何师伯此言差矣。”
“哦?那不知明王有何高见?老朽洗耳恭听。”
“高见称不上,不过在下心中确实有个想法,还请何师伯不吝指正。”
“明王请讲。”
还未听龙英有何言语,却只见在他身边于无声处竟有惊雷,凌空霹雳,气势磅礴万钧,裹挟天地之威,从九天之上轰然而下,方圆十里之内宛若白昼,每位剑客的佩剑竟然同时剧烈抖动起来,好似因害怕恐惧而战栗不安,又好像因收到某种召唤而蠢蠢欲动,一时间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九天惊雷实为龙英剑气所化,凝结实体而成,最终落于龙英掌中方寸之地。只见龙英手持天雷,奋力一跃,将这天雷撒于空中,十里之内,成百上千把剑竟同时出鞘,纷纷向龙英飞来,龙英双手向上一抖,千百名剑一起直刺苍穹,只听龙英朗声说道:“只要心中有剑,我心安处,便是剑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