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教室后,只剩下一节课就到午饭时间了。那时一个小时的自由时间,要是吃饭稍微快一些,就能获得比体育课那四十分钟左右更长的自由时间。
通常这个时候,我都会睡一觉直接到中午。现在却怎么想睡都不可能了,上节课的冲击实在太大了。
我不时地瞟向现在烦恼的根源花音,和那种不怀好意的可疑人士一样频繁。
花音也不时地看向我的方向,或者单纯是我的错觉,但我更愿意相信前者。
是的,我在期待,不同于对饭食水饮的为了满足生理需求的期待,而是一种更为新奇更为浪漫也更为俗套的期待,这和青春校园小说描写的简单单纯的看起来就很现充的期待有何不同?
相比上节课的时光飞逝,这节课简直是相当冗长了。
午饭时分,讲台桌前摆了两个大的餐盒,我和以往一样小心翼翼地混着人群走上前去,从餐盒里拿了学校的盒饭。味道也就那样,但享用它对我来说也是一天中为数不多的相对快乐时刻。
拿定盒饭后,我看见花音提着自己的便当在门后悄悄冲我招手,我便跟了上去。
行至几乎没有人出没的走廊尽头,她才扭过头来对我说。
“有什么隐秘点的地方吗?不会有人过来的那种。”
“作为转学生扔下和小集体交涉的机会而和我一起,这真的没有关系吗?“
“什么转学生不转学生的,噱头而已。我就一定要行使我作为转学生的权力吗?而且我其实并不喜欢一帮人围着聊天,你一句我一句搞得应接不暇的,如果谁没被照顾到那人说不定会心生怨念,相当累人的了。比起那样不愉快地聚在一起搞小团体,我更喜欢和一个人毫无顾虑地说说话。”
我有些惊喜,因为照花音的话来推,可推出一定程度上,她也不喜欢小团体。我是向往能有人交流的情景,但并未向往过加入小团体。人数一旦超过三个人,各种不可控因素就体现出来了。我看过小团体的成员,在团体活动中相互奉承笑脸相迎,可背后便对一些在群体中不能抱怨以破坏团体和睦的问题强烈批判。考虑和掣肘感觉甚至比我所过的生活中的考虑和掣肘都多,而且是完全没有必要顾及的考虑和掣肘。
“我真想到了一个不会有人进来的地方,不过条件有些恶劣。”
“那倒是无妨碍的,请带我去吧。”
少顷,我将她带到了我所说的地方。
“我应该也能想到这个地方的,选择这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相当老套了吧?”
她四处望了望这落满灰尘的废弃教室内部,这里光线也并不好,只能勉强辨别眼前物体的轮廓,并没有嫌弃,反而是一副相当兴奋的样子。
“确实是相当经典了,校园题材的小说漫画一次次地提,用多了都已经让人觉得看不下去了。”
“你们校的废弃教室会不会有那种'主任或老师随时都有可能进来的那种刺激心跳感'的设定?”
“你看这落灰的程度,有这个可能吗?”
“顺带问一下,这个学校的天台是不是也?”
“这回天台的锁是真的打不开了,就算能打开,这个时候去那里也是相当的冷了,还不如这里呢。”
“那这点我以前念的学校赢了,天台谁都能上去,也有不少放学后在那里表白的。”
“竟然真有人这么干啊,这也算是一种圣地朝圣的仪式吧。”
“这个校的废弃教室不也一样离谱吗。”
这期间,我们都摊开了自己的饭,我们选了一张较为干净的桌子,搬来凳子在一张桌上吃。
“你不象征性地夸一下我的便当吗?”
“你都用象征性这个词了,已经可见你对这种事件的看法了。”
“不要这么说嘛,要不要我也学着喂你一口?”
“在我已经看腻了这种题材的情况下,你再如法炮制,我还会戏剧性的心动不止不成?”
“七罪同学,你有没有发现,我们之间已经到了能进行这种互相调侃的程度了吗?”
“确实挺不可思议的,总以为互相熟络的过程会很漫长呢。”
“毕竟我们看的书都差不多是同一类型,对事物的看法也差不多。最关键的是,我们的性格也差不多。”
“一切仿佛都是自然而然的,说出口的,我们互相都能抓住对方话语的重点。说不出口的,我们互相也大致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你现在还是认为我们贵贱不一,是吗?我们这么多领域都有一致性,你和我的地位怎么可能不会相同呢?”
“这是我对你难以更换的看法,即认为你高贵于我。即使在我明白了你我各方面都没有什么不同后,这一看法也难以改变,它在我看来是我们之间关系成立的基础。这看法并不是因为你当时的穿着体面,换句话说,纵使你现在穿着和我一样的破衣烂衫,和我一样头发乱蓬蓬的,以至于和我一样毫无体面可言,我也不会改变我对我们之间地位关系的看法。你留给我的第一印象太深刻太犀利了,那一刻你高贵于我,此后你也是高贵于我的,并没有任何改变的可能。”
“这样啊,那就让我‘高贵于你’吧。”她模仿者我刚才严肃认真的模样嬉皮笑脸地模仿着。
我们就这样胡诌地吃完饭,她看了看自己腕上的手表,告诉我时间还很充裕。
“这时间你不想用来和班级里其他同学拉近一下关系吗?”
“亲爱的,在我了解你的同时,你应该也充分地了解了我,你觉得我会吗?”
“我们是不是好久都没称呼过对方的名字了?”
“正如你害羞于叫我的名字一样,我同时也害羞于叫你的名字,只不过是没像你那样,显露出来罢了。”
“那就想叫的时候再叫吧,我们自己心里明白就可以了。”
“你了解华夏文明汉朝的历史吗?”她突然问。
“一点点吧。”
“那你了解新都侯王莽篡汉代新的事情吗?”
“也是了解的。怎么了?”
“你对新都侯怎么看?”
“穿越者?”
“确实有相当多这样的说法,主要是因为从他执政时的政策看出了一些现代先进政治的影子。”
“可实际上比起说新都侯穿越,倒不如说他复古,他推行的那些政策大多都能在当时保留下来的先秦的典籍中找到出处,推行它们是为了实现他心中向往的周朝先贤所描述的理想世界。”
“他最后并没有实现自己的理想,他的政策根本落实不下去,反而给地主官僚提供了剥削人民的机会,扩大了社会矛盾。”
“所以他瞩目于华夏历史并不是因为他造就了辉煌的成就,而是为了获得实现自己复古理想的机会所做出的精彩的困苦的牺牲和行动。”
“他在掌握政权前将自己塑造成圣贤的形象,牺牲自己的生活享受身居大司马之职却数十年如一日地过清贫日子以让维持自己处于道德制高点的位置,只为实现自己的最高理想”
“在某种意义上他确实成功地实现了自己一部分理想。”
“在当时傅家外戚显赫而王家势力基本已经被全部清算的情况下,新都侯仍旧能坚持自己的理想,暗中潜伏苦待时机。这种精神,难道我们不应该参考运用到现实生活里来吗?”
“我并不认为新都侯的事例能够给现实生活提供参考,即使是同样的条件同样的阻力下,他能坚持下来,因为他是强者,而我这样的人就不行,因为我是弱者。”
“所以你认为实现理想的因素不仅仅是条件和阻力,更多的是个人的强弱喽?”
“是的。天生弱小者,纵使实现理想的限制和阻力已经很小了,但他仍然不可能撼动现实。强者在困境中坚持理想是为了等待时机逃出或粉碎困境,实现理想。而弱者在困境中坚持理想就毫无意义了,因为他不可能跳出困境。”
“我反驳你的观点。在面临的困境相同,理想受到现实限制和打压的程度一致的情况下,新都侯能做到伺机逃出困境,继续实现自己的理想,就代表其他人在遭受这种情况时也有逃出困境,继续实现自己理想的可能性。”
“我不会将我自己的思想强加于你。而且我认为你有这样的观点是正常的,你有资格持有这个观点并保持它。”
“什么意思?”
“你在我眼中是和新都侯一样的强者,你们都有改变现实实现理想的意向和能力。作为强者,你自然是站在强者的角度去思考,所以你认为只要条件一致人人都能复刻新都侯的结果是可能的并不是不可思议的。我作为弱者,深知自己没有能力改变现实实现理想,所以我认可你们强者有可能复刻新都侯的结果,而不认可弱者可能复刻新都侯的结果。”
“七罪,你还记得你刚才说过的话吗?我们之间几乎所有的主要方面包括领域,性格都具有一致性。为什么你认为我是强者,而你是弱者呢。”
“正是因为我们具有那么多方面的一致性,所以我可以判断你以前与我现在的情况差不多,也受着大致相同的来自现实的难以调和甚至于不可调和的矛盾所折磨,也看得出你反抗了这些矛盾并获得了成功,否则就不可能造就现在的你。而我也反抗过我自己生活中的矛盾,然而只感觉到了深深的超越了虚无主义的认清现实不可能被我撼动的事实后的无力感。”
“不错,我确实是经历过你所描述的那样的生活,但就算我们大致看透了彼此,你也不可能知晓我生活中的具体事件的细节。在不了解我发生的具体事件之前,你不能判断我和你所经历的情况相同,对不同的事件用相同的思维逻辑去下结论,这是不严谨的。”
“即使这样,你能改变现实而我不能,这一命题仍然成立,我就是没有做到你所做到的事。而且我可以断定,就算我所经历的矛盾比你所经受的矛盾程度轻,我也不可能像你一样改变现实实现自己的理想。”
“如果照你那样说,只要证明你能在一些简单的现在你不能改变的方面实现自己的理想,你的结论是不是就能被推翻了?”
“从逻辑上来说,是的。但不能让我真正被说服。”
“这样就够了。”
“你要做什么?”
“这是花音的小~秘~密~”
随后我们聊了些轻松的寻常的话题,时间差不多就回教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