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天的马蹄声惊得鸦雀疾飞,走兽四散。马队奔袭,眼看着瑟缩的雁翅仓皇掠过草尖,翕张的铁蹄踢翻鸟巢,踏杀无数嗷嗷惊啼的幼兽。
伽罗起身整理着衣裳,时而瞥一眼退到几步之外的“救命恩人”——
那张脸没有继承高氏子弟一贯的精致俊美,身量亦谈不上挺拔伟岸,大咧咧地坐在渐冷的虎脊上闷头把玩着掌中的桃核,沉默,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高澄听说有人在丛莽中发现了伽罗的战马,心中愕然一惊,勒马追问道,“人呢?人在何处?”
“回大王,只见战马,未见夫人踪影。”马下小将抱拳一拜。
“速速派遣人马分头去找,许尔等半个时辰,务必将人找到!”扬手在眼前遮起阳棚,极目远眺,骄阳下的云影罩着阴沉的俊脸,心里莫名担忧:子进……子进他人在哪里?望着轻浮摇曳的荻花怔了片刻,对紧随左右的六弟高演小声吩咐道,“圣驾何在?去,去看看你二哥那边战果如何?叫他小子别犯浑,断不可灭自家威风长他人志气。”
在浓荫下的大石旁下了马,沐着翩旋的落叶,焦急地等候派出去的人马带回消息。
不消一刻钟,只见高演长衫飘飘去而复返,下马回禀道,“御驾正在路上,朝我们这边来了。时辰尚早,二哥尚未回营交旨,八成还在那猎场里替陛下拼死奔命呢。”
高澄的心口好像忽然隔着什么,又像是吃了什么难以下咽的东西噎住了,顶在那里。忍不住胡思乱想:人还在猎场?该死的!他会不会同伽罗在一起?脑海中不由翻腾起一幕幕香滟的情景,亦或是莺莺燕燕耳鬓厮磨,亦或是颠鸾倒凤翻云覆雨……
“报——人找到了!”一匹探马急驰而归,高举令旗穿过卫队重围,直抵高澄近前。
高澄霍然起身,翘首而望,“现在何处?”
报信的兵士飞身下马,跪地禀告道,“回禀大王,夫人途遇猛虎突袭被尚书大人所救,受了些皮外伤,伤势无碍,只是受了些惊吓,现在西北方十五里处等候接应。”
“混账!”怒不可遏,浑身不自觉的打着哆嗦,“果然……果然同他在一处!”剑眉悬挑,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猛虎……呵!简直一派胡言!他以为自己是谁?单凭一己之力便将猛虎斥退了?”
士兵两股瑟瑟不敢抬眼,战战兢兢地回话道,“大王息怒!那斑斓猛虎已经断气了,被尚书大人一刀捅死了。呃……尸首尚在,尚书大人苦于猎物太大,才只得坐在原地等候圣驾接应。”
“你说什么?”高澄满心诧异瞪大了眼睛,仰天长叹,原地打了个转身,“猛虎被尚书大人一刀捅死了?本王没听错吧?呵!孤这个痴痴癫癫的兄弟还当真有他人难及之勇啊!”嘴上啧啧夸赞,自觉言不由衷,心里隐约有些不是滋味。论及武功,子进的身手远在他之上,这本是个不争的事实,只因对方平日低调,不显山不露水,也并没让他感觉到不适。又因为身份的悬殊也没人会刻意拿他们俩来比。然而今日当着众人的面,又有伽罗在场,众人会怎么想就不好说了,还有那个该死的元善见,怎能不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狠狠嘲讽他几句?
沉着脸吩咐众人上马,心里竟越想越不是滋味……
伽罗的伤势本无大碍,看上去却格外虚弱。娇软地偎在草丛边捧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可怜模样。高洋捻着桃核咯咯傻笑,时而拍手叫好,谁也猜不出他笑些什么。心里以为对面那女人可以去醉香楼卖艺了,活脱一个精湛的戏子。漠北的女人都像她一样么?刁蛮,狡猾,一无是处……他想不出这样的女人哪里可爱,可她就是把他迷住了。
起身在老虎的尸首前踱了几个来回,蹬上虎身翘望天边滚滚的烟尘,长出了口气小声嘀咕道,“这场围猎之后,大哥不日即将返回晋阳,公主这伤势怕是禁不起鞍马劳顿。”
伽罗微微张开双眼,以为对方这话是有意对她讲的。是叫她留在邺城么?他好再去会那名叫颜玉光的侍女。不语,半眯泪眼默默地打量着他。
回眸间,短暂对望,认定对方明白了他的意思。转向老虎狠狠踹了两脚,故意提高嗓门咋唬道,“把这虎皮给我扒了,送到醉香楼去!”
伽罗心里一阵不适,微敛秀眉,视线略过隔在两人之间的士兵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心里暗暗咒骂:人样不中看,还真是个风流种子啊!今儿惦着去别院私会侍女,明儿又想着去勾栏偎红倚翠,后儿择吉日还要娶那段家妹妹,他倒是有几颗心?之前竟是何等因缘让她惹上这样一位冤家?
罢了……
昂扬的马蹄劈开一眼望不到边的秋草,先行的骑兵列队围成一圈。洒净,熏香,华盖对出,遂见高澄跨在白马上的翩翩身影,以及紧随其后的高氏众兄弟。
高澄事先令众人放缓马蹄,打老远就听高洋没心没肺的大嚷,挑眉嗤笑,“呵,呆子就是呆子!”他如何才能明白天下没有一个妇人不善妒忌。尤其是伽罗这种既自视清高,又烈性难寻的女子,一个风流成性的浪子如何能得到她的垂青?
扬起一张俊美的笑脸,仿佛阳光照下云端叫人豁然开朗,轻勒缰绳,扬起马鞭指点道,“勇哉子进,千夫莫敌!有你这样的兄弟,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转头望向伽罗,下马上前屈身将人揽进怀里,“万幸!万幸!今日多亏了子进。把孤吓得半死,快叫孤看看,要怎么赏他,全凭公主的心意。”
伽罗余怒未消,虚弱地靠在高澄胸口,淡淡抬眼,“肯请大王奏请陛下将那虎皮剥下来送到醉香楼去,遂了子进的心意。其余赏赐,全凭夫君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