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八百里战报传至猎苑行营,尚书左仆射慕容绍宗于寒山击溃南梁大军,生擒南梁主帅萧渊明,并派出大军追击叛将侯景于悬瓠。群臣闻之大喜,万众为之振奋。魏帝元善见口中称快,心底却是五味陈杂,别有一番说不出的滋味……
敕令众臣上马,转头瞥了一眼紧跟其后的黄门侍郎崔季舒,故意做出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哈哈哈,据说这慕容绍宗早年在尔朱荣部下效力,并非高氏嫡系,此危急之际,渤海王竟能安心令其掌兵倒叫朕始料未及。”私下里听说是那个机要陈元康劝谏得力,又有人说是高欢临终时的先见之明。总而言之,单凭那竖子高澄万万没有这般远见和魄力。心中难免忧虑,并不希望这场平叛之战太快打完,那高氏虎狼野心昭然,一旦平定了侯景,必会为谋夺皇权卯足全力。
好在眼下的围猎还算顺意,他那先锋官高洋竟徒手杀死了一只猛虎,还救下了高澄得意的“脂粉英雄”,当真是大快人心!权臣当道,皇室颓危,此柔然女子乃是一枚天赐的棋子,他费劲心机才利用她令高氏兄弟心生嫌隙。若非如此,高家那呆子也不会对渤海王心生恨意,舍弃他权倾朝野的兄长转而倒向元氏。
眷宠的爱妾被老情人英雄救美,高澄小儿的心里怕不是滋味吧?看一双兄弟装疯卖傻,貌合神离,想想就叫人兴奋,他无比期待着接下来的好戏……
鼓乐仪仗渐近,料想是圣驾到了。草莽间响起内侍监娘里娘气的宣唤,高澄满心厌倦暗暗吞下一口恶气,整肃衣衫,率众兄弟一同下马相迎。双膝跪地,拱袖一拜,“臣高澄携众人等叩见陛下!”未等对方道一声“平身”,便掸净衣袖兀自站了起来,仰望马背上的大魏天子蔑然嗤笑道,“陛下怎么来得这么迟,莫不是被一帮上不得马儿的老老少少绊住了腿脚?”挥手令众人避开两旁,回身瞥了眼倒在草丛里的猛虎,强撑起一抹笑脸,“恭喜陛下!子进不负圣恩,替陛下猎得猛虎一只,今日围猎陛下看似已稳操胜券,却不知陛下打算如何犒赏我这兄弟?”
元善见得意大笑,放眼寻找着混在人群里的高洋,爽快地询问道,“子进何在?上前回话。”
内侍监遂扬声宣唱:“高子进上前回话!”
“呃……”高洋看了看高澄的脸色,一边扯平锦袍,一边走出人群来到天子驾前,拱袖跪拜,“臣高洋参见陛下!”反手揉了揉鼻子,急不可耐地请赏,“臣不要那些个绫罗绸缎、珍玩珠玉,臣府上多的是,哪怕三五十年都用之不尽。臣单想要那张虎皮,好歹是臣亲手猎得,倒还算是个稀罕玩意。”
元善见被高洋那副憨傻的样子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索性展开冷肃的面孔,半真半假地调侃道,“哈哈哈,朕升你的官也不要?”威严地一抬手,“平身吧。”
“谢陛下!”起身退到一侧,回头看了看大哥,“官已经没法再升了……”心里暗暗嘀咕:再升,要把大哥往哪儿搁?除非高澄做了皇帝,到那时只怕你姓元的就笑不出来了。
元善见与高洋短暂对视,了然对方的心思,释然轻叹道,“也罢,就依你,将那虎皮赏了你!”昂首凝视着马背上花容淡净的“巾帼英雄”。美人去了帽盔,此时乃是乌发翻飞百媚千娇的女儿态,不怪这两兄弟争得你死我活,果有倾城之姿、倾国之色。轻咳一声,转向上了马的高澄,“朕已经赏赐过了,渤海王的赏赐呢?”眉飞色舞,笑得一脸玄机,“渤海王今日能再与佳人重逢,多亏子进舍命相救。渤海王不该重重的答谢他么?呵呵,除了这虎皮,你倒是猜猜子进他最想要的是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高澄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心里忿忿咒骂:元善见,早晚一天,孤会亲手宰了你!侧目斜睨着高洋,盯了许久忽然提高嗓门说到,“都是自家兄弟,救人原是理所应当,本王并未把此事放在心上。既然陛下这么说,孤便遵旨行事,只是本王实在猜不出你想讨什么赏?”
高洋转身注视着面露羞色的伽罗,迟疑了片刻,满心委屈地埋怨道,“唉!方才大哥不是已经应了我么?此时又来问我。叫人把这虎皮送到醉香楼去,大哥还不明白我的心思么?”
“薛怜奴?”子进与那红遍京城的花魁娘子相好,京城内外还有谁人不知?
“正是啊大哥!我想纳倡优薛氏为妾,我屋里那女人是断然不会答应的。娘亲也不会答应。陛下也不便下旨叫臣下娶一名烟花女子,此事唯有兄长做得主,只要您一句话,好事就成了!”
伽罗捂着胸口吭吭的一阵闷咳,倒抽一口凉气,险些把自己呛死,面色褪了桃红,活像是一张白纸。庆幸事先装病,才未让众人看出她的怨恼之色;更庆幸方才没有因为一时得意忘形作出什么轻浮放肆的举动。什么别有前缘,全当是没有的事!反正她已经不记得了。她郁久闾伽罗纵然屈嫁了一个病弱将死的老头子,也绝不会喜欢上此等朝三暮四的登徒子!
轻夹马腹,猛扽了一下缰绳,扬鞭指着不远处那匹撇下她去而复返的战马叫嚣道,“还有它——既然有赏有罚,大王可别把它给忘了!”
高澄调转马头款款步向她身边,身手将她接到自己的马上,揽在胸口抚着如瀑的秀发柔声问道,“当如何处置?全凭公主发落!”
偎在夫婿怀中,逼视着马下敛眉顾盼的混帐男人,凤眼微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乱箭射杀,别让我再看见它了!”
“就依公主。”高澄剑眉悬挑,侧目扫过悠闲观望的大魏天子,突然厉声传唤道,“弓弩手!”
“在!”众人应声,剑拔弩张,眼前瞬间竖起一道人墙。
元善见愕然一愣,下意识地勒马退了几步,顿觉失态,迅速抚平一脸仓皇的神色。
高澄满意地看到他所期望的结果,唇角勾起一条傲慢上扬的弧线,拔剑下令,“乱箭射杀!”一脸嘲讽,草草拱袖,“陛下,臣有要事,先告辞了!”拥着美人策马而去,留下一串张狂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