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楚衣失笑,盈盈美目沉似天幕,淡淡地开口:“我四岁入军营,十岁上阵杀敌,十四岁统帅全军,十六载军旅生涯,徐州大营有哪个将帅比我的资历高?我要是不爷们些,怎么让你们这些真爷们服我?”
董乔轻叹一声,凛然之气顿生,“哪个敢不服你,打到他服为止。”
四年征战塞外边陲,他一界武夫皮糙肉臊,尚有不适之时,可是苏楚衣从来没有发过一句牢骚,向来都与军士们同吃同饮,没有例外行事。
军中将士无不佩服至极,直叹女子尚能如此,男人又岂能叫苦连天。
苏楚衣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抛入董乔怀中,“京师烟花之地,比的是钱袋有多重,你尽管花了去。我回家看看阿母,不必介怀。”
她利落上马,一双腿自然地垂在马肚两侧,月色袍子半开,露出褐色长靿靴,裹着她紧实修长的小腿。
繁华之色撇于身后,独留一人一马渐行渐远。
董乔急急追出数步,沉声喊道:“苏帅,苏家军可是嫁妆?”
苏楚衣侧头回眸,留给他一记如昙花初现般出尘的笑颜,扬鞭策马,急驰而去。
那回眸展颜一笑直叫秦淮河两岸黯淡无光,失了颜色。
董乔握紧钱袋,铁拳堪堪合拢,贴在胸口处,无奈苦笑。
苏帅是属于苏家军的,谁家儿郎可与匹配,先问过三十万将士再说!
朱雀门外十里长街名曰朱雀,三公九卿、皇亲国戚均赐宅院,以彰显尊崇身份。
长宁侯府亦座落于此。
自苏睿死后,南康大长公主一直独居于此,深居简出,甚少与人往来。
掐指一算,该有八年没有回来。
从她上阵杀敌那一年起,阿爹就没再允过她回家。
怕她留恋京中繁华怠倦了,懒散了。
怕她被阿母宠坏不知边关疾苦。
怕她过于安逸而忘了重责大任。
可是阿爹从来都忘了一件事情,她非昂藏七尺铮铮男儿,她本该与士族门阀的贵族小姐一般躲在深闺,习字绣花,听曲逗鸟。三五小聚,聊聊哪家公子俊秀,哪家儿郎英勇。
而非四岁习箭,六岁持剑,七岁舞枪,兵书阵法熟记于心,跃马横枪堪比男子。眼中的男子只有能否打仗之别,已无俊秀之分。
眼前浮现萧允辰那双寒彻心骨的冰眸,被寒风擦过的脸颊再度灼热燃烧。那只暧昧的手犹在轻抚,丝丝撩拨她在军中磨砺出的坚实心墙。
这样的男子,狡猾阴狠,审时度势,轻易将她掌控,叫她乱了心绪。
挽缰转道,转入朱雀大道,苏楚衣奋力夹了夹马肚,催促着雄霸天下快些回家。
熟悉的景物被一一抛之脑后,只剩对家的记忆隐约浮现。
不知阿母是否安康。
不知院中榕树是否茁壮。
不知看门老黄是否安在。
少时微薄记忆不甚清晰,却挡不住她的归心似箭。
“嗖……”利箭离弦,卷起肃杀的冷风,破空而出。
苏楚衣眉头一紧,面沉如水,侧身弯腰,堪堪躲过四支利箭致命夹攻。
抵京第一日,便这般见不得她的存在。
苏楚衣眸光似冰,扫过两侧屋檐。银白箭镞映月闪动,似繁星坠海,白光迷离。
她俯身架弩,夹起马肚奋力疾驰,白光尾随,再次划破墨染天幕。
她翻身而下,在飞奔中隐于马肚之下,双腿夹紧,衣袂委地滑行,卷起地上残叶呼啸而行。
数只利箭擦着马背没入两侧参天大树,雪白箭羽分外耀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