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临死前,她曾立下重誓,北伐一日未成,她一日不言解甲归乡。
可他却要她和寻常女子一般,选秀入宫。
四夷仍据城以待,虎视眈眈,她怎么可以临阵而逃。
她做不到。
萧允辰手握马缰跨前半步,黑衣劲装与惊尘的鬃毛化为一色,于徐徐沉下的天幕似要融为一体。
他的剑眉轻扬微挑,侧头轻抚惊尘,音沉似水,“你可知这是夜风的坐骑?”
夜风……
苏楚衣手臂微微一颤,不动声色地望着那匹黑亮皮毛却静得沉稳的惊尘。
夜风的坐骑快如闪电,偷袭敌营如入无人之境。
当年益王夺天下,夜风单枪匹马闻入成都王军营,一夜之间将成都王帐下领兵统帅一共五十六人一一斩杀,无一生还。自此,成都王再也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于三个月后被萧允辰处死。
那是夜风成名的第一战,也是益王夺权征途中第一次大获全胜。
从那以后,夜风每一次的出现都是益王军中胜利号角的前奏,带领着三千黑骑军御敌拼杀,未尝败迹。
夜风,当世战神。
他青铜覆面,来去无踪,没有人看见他的真面目。
没有人知道谁是夜风,除了萧允辰。
苏睿临死前曾对她说过,若要北伐胜利在握,需有夜风相助,则可如虎添翼。若要打败萧允辰,需先杀了夜风,则可除去萧允辰。苏睿当年未能除掉夜风,苏楚衣今日却只能寄希望于能与夜风联手,完成北伐之志。
自从萧允辰登基以后,没有人再见到过夜风出现。
没有人知道他是死是活,或许他就藏在三千黑骑军里,与你擦肩而过,并肩而行。
雄霸天下虽快,却不如夜风坐骑来去如风。
可她也不是全无把握。
萧允辰眸光似刃,自她脸颊利利剐过,残忍而粗暴,“就算你的雄霸天下能跑得过惊尘,朕也不会承认你比夜风更胜一筹。你要记住,这天下是朕的。他丰敬之为我大宁臣子,朕要他死,他岂敢不死。连同夜风亦是一样。还有你……你也是朕的,朕能让你领兵挂帅,也能让你选秀入宫。你要是敢抗旨不遵,你苏家满门三百四十六口立刻人头落地。”
声声如霜,冻彻胸腔。
苏楚衣眸渗寒光,针锋相对,“陛下不要忘了,臣手握大宁朝最精锐之师,我三日不回,三军即刻拔营,奔赴京师,兵临城下。”
有胆量!有气魄!萧允辰在心中拍手叫好。
十年金戈铁马终将她锤炼成叱咤万军的统帅,磨砺出一身压不垮的血性傲气。
“那朕,岂不是该谢谢你的嫁妆!”
秦淮河两岸灯如白昼,画舫内丝竹入耳,歌舞升平。
与十里连营的枯燥军旅,俨然是天上地下两重天。怪不得军中将士每回说起秦淮河畔的歌妓舞娘,皆是心驰神往的期待与窃喜。
要说离驻军不远的城镇也有妓馆私寮,若是憋得慌也有宣泄之处。一提及京师的画舫勾栏,那可是翻天的吵闹。
五百铁骑暂屯京郊,以待三日后重整回营。
趁着这三日空闲,先让将士们放松身心,不枉远赴京师繁华之地。
苏楚衣换了一身月白衣袍,笼冠未卸,发丝绾起作男子打扮,素净的妆扮难掩眉山远黛,撩人之色。
她轻巧下马,对身后五名亦是卸甲换妆的男子挥了挥手,“你们可看好了,哪家的姑娘腰细胸大脸儿俏,明日叫兄弟们轮番来,不必担心银子,本帅这些年的俸禄可一字子儿都没花。平日在军营也没个去处,眼下正好派上用场。”
紧随她身后的男子名唤董乔,苏家军前锋营主将,出身寒门,因北方大部被四夷侵扰而南向逃窜,适逢苏睿募兵,见军中管饭管饱,便投入帐下。
数年来随苏睿三度北伐,杀敌无数,是一员不可多得的猛将。
他灰色衣冠,配剑已除,眉眼间满是戾气未散。
先前在南校场憋了一肚子的浊气,若非苏楚衣拦着,他才不管萧允辰是皇上还是皇下,先打了再说。
董乔上前,眼神不太自然地瞥了一眼被灯光打亮的秦淮河面,正色道:“苏帅,还不是玩乐之时,还请苏帅速速回营,再做谋划。”
苏楚衣浅淡一笑,嫣唇勾起,水中艳色映入清澈瞳仁,流光异彩,煞是惑人。“是留是走,是战是归,不必急于一时,今日且放开怀好好喝个痛快,看上哪个姐儿,歇下便是,不必回营。传我将令,逗留京师期间,不受军规所制,各位前锋营的兄弟们都好好乐呵乐呵。”
其余四位随行将领纷纷得令离去,只得董乔一人面有难色,踌躇不前,眸光黯下又亮起,望着拢缰欲走的苏楚衣欲言又止。
苏楚衣走出五步,回眸一望,见董乔呆愣原地,不禁奇道:“你为何不去?我记得你尚未娶妻,难道怕羞不成?”
董乔黝黑的脸上闪过一缕臊色,抬手抓了抓鬓发,不好意思地说:“苏帅你可是个大姑娘家,怎么跟个爷们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