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乐妍心中澎湃,催促着银杉迅速给她梳了妆,而后快步前往大堂。
卫明舟才喝下半杯茶,见姜乐妍出现,心道一句:这丫头动作还真是利索。
他来的时候姜乐妍还未起床呢,这么快竟已梳洗好了,可见她有多么迫切。
“舅父久等了,咱们现在便出发吧。”
“谈不上久等,这一杯茶都还未喝完呢,咱们还是先把早点吃了再说。”
姜乐妍压根没想起来吃早点,此刻听卫明舟如此说,面上浮现一丝诧异,“您还未用过早点?”
“的确。”卫明舟应道,“你这儿可有东西吃?”
“瞧卫将军这话说的,怎会没有呢?我们厨房里吃的东西可多了,奴婢这就去拿来。”
银杉笑呵呵地跑开了。
卫明舟喝下了杯中最后一口茶,问姜乐妍道:“这茶喝着甚是爽口,哪家买的?”
“不是外头买的,是我自个儿配制的,舅父若是喝着喜欢,就带一些回去。”
卫明舟闻言,放下了茶盏,“行,那我就不与你客气了。”
姜乐妍莞尔一笑,“您不与我客气,我可高兴得很。”
卫明舟今日和善的姿态,让她欣喜之余也有点儿讶异。
她知道,自从上次替他解围了之后,他心下感动,对她的偏见也减轻了不少,可她当真没料到他竟会来接她去卫家。
外公的脾气可是比舅父还倔,她原以为,能和舅父拉近关系就已经很不易,外公那边还得另想办法。
若只是让舅父去外公面前美言几句,只怕是不能让外公回心转意的吧?
想到这,姜乐妍朝卫明舟试探般地询问道:“外公今日愿意见我,莫非是舅父在他面前说了我的好话?”
卫明舟沉默了片刻,而后应道:“我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
他对外不惧任何人,在家中却是相当敬畏自己的父亲,父亲曾下令府上不许提卫轻芸母女二人,即便他想要替姜乐妍说好话,他都不敢轻易开口,得暗自斟酌着,等哪天父亲高兴了再趁机提。
岂料还不等他提,薛离洛便说要来府上拜访,薛离洛自然是不惧卫元帅,什么都敢直说,他也就趁着薛离洛说服自家父亲的时候,也提了一嘴姜乐妍相助他的事。
父亲如今肯见乐妍,得归功于薛离洛才是。
可他这会儿又不能和姜乐妍实话实说。
薛离洛昨夜孤身进了机关阁,好几个时辰都没出来,弄得他也提心吊胆,直到后半夜,父亲派人去机关阁里把薛离洛接出来,他这才知道,薛离洛通过了父亲设的考验,闯过了第八道机关。
那八道机关,几乎要了薛离洛半条命。
就连一向眼高于顶的父亲都忍不住感慨了一句:“如此毅力,真是难得。”
他去看望薛离洛的时候,薛离洛连说话都有些艰难,只朝他嘱咐了一句:“先别告诉阿妍,省得她担惊受怕。”
所以这会儿姜乐妍问起他,为何外公愿意见她,他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了。
他可不好意思把功劳揽自己身上,又不能告诉她薛离洛负伤在床,便只能说道:“你外公如今年纪大了,心肠自然也比从前软些,他得知你愿意主动离开姜家,心中甚慰,等回头见到他的时候,你尽量多骂姜家几句,他听着便会更舒坦了。”
姜乐妍:“……”
不多时,银杉端来了早点,姜乐妍同卫明舟用过早点之后便出发了。
去往卫府的路上,姜乐妍既期待又有些紧张。
直到踏进卫府的门槛,她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卫明舟很快便带着她去了卫元帅的住处,当她看到庭院内那一抹久违的身影时,脚下的步伐顿了顿。
卫明舟行走间,察觉到她没跟上来,便转过头看她。
“还愣着干什么,快跟我过去,放心吧,你外公不会凶你的。”
“我不是怕被他凶。”姜乐妍回过神来,又迈出了步子,“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太真实,我以为要费很大一番劲才能见到他呢。”
卫明舟不语。
她说得不错,的确是要费很大一番劲。
只不过,有人赶在她之前替她费了这个劲。
卫元帅正坐在石桌边上看书,余光瞥见有人影走近,便转过了头。
他的视线落在姜乐妍身上,心中暗自感慨——
这孩子,和芸儿长得可真像。
好在,她没像芸儿那样傻。
她挑夫婿的眼光,可真是比芸儿强多了。
姜乐妍在卫元帅的注视下走了上去,朝他恭谨而规矩地施了一礼,“见过外公。”
卫元帅身为武夫,不擅长说体贴人的话,便只能尽量拿出自己最温和的语气,朝姜乐妍道了一句:“过来坐吧。”
姜乐妍来到了他的对面坐下,便听他问道:“听说你从姜家搬了出来,要与他们彻底分割了?”
“是。”姜乐妍点了点头,“我已经不认他们是我的亲人。”
“你早该有这样的觉悟才是。”卫元帅冷哼了一声。
卫明舟在旁边轻咳了一声,“父亲,您昨夜才说过,不为难乐妍的。”
话音刚落,他便收到了卫元帅朝他投来的白眼,“我不过是感慨了一句,哪里算为难她了?罢了,还是该怪姜垣那个混账的东西。”
卫元帅说着,又看向姜乐妍,“还有你那不争气的母亲。她若是能像你一样早些看清姜家的丑恶嘴脸,带着你回我这儿认错,发誓与姜垣一刀两断,我难道还会不接纳你们吗?”
“母亲她知道自己错了。”姜乐妍应道,“母亲最后的那段日子里,总是记挂着您,她说希望能在离世之前与您见上一面,她深知自己让您失望,这些年来也没有尽够孝道,想要当面跟您道歉,求得您的原谅,可惜您怨恨她识人不清,始终不愿见她。”
姜乐妍说到此处,面上浮现一抹苦涩,“她明白姜垣并非好人,只是这么多年的夫妻情分,终究是舍不下,她时常觉得左右为难,总说姜垣待她深情,她哪知姜垣在府外也养着一对母女。”
“你说,她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十分记挂着我?”
卫元帅蹙眉,“此话当真吗?她难道就没有怨恨我不认她?”
他当初几次将卫轻芸拒之门外不见,是因他还在气头上,他并非真的毫不在意她,只是他想看看,她究竟何时能清醒过来,她会不会为了求得他的原谅而放弃姜垣。
可她终究没有放弃姜垣,她一日不肯放弃,他便也一直坚持着不见她。
因着太久没有来往,他都不知道卫轻芸是何时重病卧床的。
他只知,在他最后一次拒绝见卫轻芸之后的那半年里,卫轻芸再也没来拜访过,甚至连一个口信都没让人捎来。
直到他从管家口中听到卫轻芸的死讯,他又急又怒,当场呕了一口鲜血出来。
他以为,她到死都不肯认错,至死都要跟着姜垣那个无情无义的卑鄙小人,为了那个混账东西,舍弃了卫家,遗忘了他这个父亲。
他若是早点知道她病重,又怎么会不去见她最后一面?
他呕血之后便在床上躺了两天,大夫说他不宜多动,他便只能叫卫明舟去参加卫轻芸的丧礼。
可如今姜乐妍却和他说,卫轻芸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十分挂怀他,一直心心念念要和他见上一面?
“母亲当然没有怨恨您。”
姜乐妍道,“她非但没有怨恨您,还劝着我不能怨恨您,她知道您嫉恶如仇,她说,不能让您高兴,是她这个做女儿的不对,今生无法回报的,只盼来世能够偿还。这些都是母亲的原话,我没有半分添油加醋。”
卫元帅闻言,眸中浮现些许痛色,“她既然如此挂念我,又为何不叫人给我捎个口信来呢?她病重不能前来,就不能派个人来和我说一声吗?难道在她眼中,我这个做父亲的就那样无情无义,连她最后一面都不愿意见?”
卫元帅此话一出,姜乐妍怔住了。
“母亲好几回都派人去给您捎口信,您竟然一次都没收到吗?”
“什么时候的事?”卫元帅愕然,“自从她最后那次来见我,被我赶走了之后,我就再也没有收到过她派人送来的消息了。”
卫元帅说到此处,还不忘询问站在旁边的卫明舟,“你可有收到?莫非是你收到了却不告诉我?”
“这怎么可能。”卫明舟连忙否认,“这么大的事情,我若是知道了哪里敢隐瞒?我可以确认,咱们府上没有任何人收到从姜家传来的消息。”
姜乐妍听到这儿,不禁猜到了一个可能性——
“莫非是姜垣拦下了母亲送出去的消息?”
除此之外,她实在想不到别的原因了。
卫元帅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若真是这样,我绝不会放过那个畜生!我一定要将此事查明。”
他心中虽然十分厌恶姜垣,但毕竟没有证据,也不好凭猜测就断定是姜垣所为。
但姜垣的确是最为可疑的。
没能见到卫轻芸的最后一面,也是他的心病,自从那次呕血之后,他的身体便比从前更差了些。
忽有凉风吹过,他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一想到有人破坏了他和卫轻芸最后见面的机会,他便觉得有一股火气从心底直窜脑门。
“父亲,这外边有风,不如先进屋去吧。”
卫明舟见卫元帅咳嗽,便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背,“您今日的药是不是还没喝?可不能忘了。”
姜乐妍也来到了卫元帅的身旁,伸手搭上了他的脉象。
“无妨。”卫元帅朝身旁的两人道,“老毛病了,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战役打了不少,内伤外伤都有,不碍事的。”
“外公喝的什么药?能否给我看一看。”姜乐妍道,“我和母亲学了这么多年的医术,请外公相信我的能耐。”
卫明舟道:“放心吧,是李圣手开的药。”
姜乐妍闻言,心下也松了一些,“李圣手的话……那我的确是可以安心了。”
“说到李圣手,那是个不错的年轻人。”卫元帅道,“有修养有气节,相貌也端正,明舟之前说,看他挺顺眼,与你也挺相配,可惜了……”
可惜这丫头没看上李佑之。
按照他从前的眼光,他的确是更中意李佑之那样正直的年轻人来做他的外孙女婿。
不过话说回来,安庆侯那小子虽然名声不好,但的确有胆识有气魄,一身的好本事,对这丫头也是真的一往情深,为了她不惜孤身去闯机关阁,落了一身伤。
也算是没辜负这丫头的信任。
“外公,我与李圣手就只是寻常的朋友而已。”
姜乐妍有些哭笑不得,“外公虽然许久不曾出门,想必也听说过我如今有婚配了吧?”
“我知道。”卫元帅难得起了戏耍人的心思,“如果外公和你说,我有些不太满意那个小子,你会如何?”
姜乐妍的脸色僵了僵,随即眼中闪过一抹坚定,“外公,除了他,我是真不愿接纳旁人,他为我付出了许多,我若辜负了他,便是薄情寡义。您若实在不喜欢他,那我就尽量不让他出现在您的面前,让您落个眼不见为净。”
姜乐妍此话一出,倒是把卫元帅给逗笑了。
“得了,既然你如此喜欢他,外公也不能阻拦你。虽然那小子比不上李佑之正直有涵养,但也算是个有能耐的人物,对你也是满腔真心,你跟了他,想必是不亏的。”
姜乐妍原本都做好了要劝说卫元帅的准备,岂料她这外公竟如此轻易地认同了她和薛离洛的婚事。
这未免有些反常。
卫元帅那后半句话,也令她不解。他怎知薛离洛对她满腔真心?
“外公是不是从舅父那边听说了我与侯爷之间的事?”
姜乐妍说着,看了一眼卫明舟。
卫明舟见此,心道一句:看来瞒不住了。
原本还想着,等薛离洛伤势好一些了再告诉姜乐妍。
“你舅父没那么多话。”卫元帅直言道,“是那小子主动过来见我的,他倒是没我想象中那么讨人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