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雅间外响起了脚步声。
福源居掌柜扣响了房门,“侯爷,端王殿下到了。”
无痕走到了雅间门后,将房门拉开,“见过端王殿下,我家侯爷已经在此等候您多时了。”
端王并未理会无痕,而是看向了倚窗而坐的薛离洛,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不满,“安庆侯可真是好大的架子,邀请本王过来谈事,却又不叫人下楼来迎接,还得本王自己找地方。”
平日里若是有人邀请他,哪怕是与他同样尊贵的自家兄弟,也都要叫下人提前在约定的地点迎接他,给足他排场,哪像薛离洛这般,连个引路的人都不派,还得他自个儿去询问掌柜天字一号房是哪个雅间。
他对这福源居并不熟悉,毕竟他自己名下都有好几家酒楼,这就使得他甚少在势力范围外的地方与人谈话。
“没有提前派人迎接王爷,的确是本侯考虑不周,但本侯曾听说,端王为人不拘小节,想来也不会因为这么点儿事就心怀怨怼吧?”
薛离洛慢悠悠地说着,竟也没有请端王坐下的意思。
端王见他态度随意,眸光里闪过一丝恼色。
这姓薛的不过就是个得势的外戚,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对他这个正统的亲王如此怠慢,不让人下去迎接也就罢了,他都进来好一会儿了,竟还让他站着说话!
但凡是懂待客之道的,他一进来便该请他坐了。
果真是小人得志,没有修养!
“对待君子,本王自然不拘小节。”端王毫不客气地出言讥讽,“可若是对待小人,本王的不拘小节恐怕只会让对方得寸进尺,忘了尊卑之分。”
在他的认知里,正统的皇家人为尊,而外戚即便再风光,于皇家人面前也是“卑”。
薛离洛自然是听出了他的不屑,也不气恼,只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王爷这话未免也太没脸没皮了些,您自个儿分明就是小人做派,却还要在本侯面前谈您对小人与君子的区别对待,不觉得有些好笑么?”
“薛离洛,你别太猖狂了!”端王终于忍无可忍,当即呵斥道,“你以为一朝封侯就能一辈子高枕无忧了吗?收起你这小人得志的模样!本王身为陛下的亲兄弟,岂是你一介臣子可以冒犯的?你不过就是仗着薛贵妃得宠才敢这般作威作福!”
宫里的女人可不会专宠一辈子,若哪日薛贵妃失了势,薛家的地位自然也要跟着一落千丈,这姓薛的都不知谦虚二字该怎么写,一天到晚就晓得仗势欺人,真可谓狂妄无知。
而薛离洛面对他的呵斥,非但没有半分反省,反而低笑了一声,“原来王爷也知道自己是陛下的亲兄弟啊?王爷可知,即便作为天子的亲属,也要讲究先君臣,后兄弟,王爷同样是陛下的臣子,应该为陛下分忧,为朝廷尽一份力才是。”
薛离洛说到此处,笑容里添了一丝冷意,“可王爷非但没有对陛下做出任何贡献,反而与官商们勾结在一起,为自己牟利,王爷是如何敢在本侯面前大言不惭地指责本侯小人得志,难道不是王爷以权谋私,欺上瞒下?”
端王闻言,面色骤然一沉,“你在胡说什么?本王何时以权谋私?”
“那这例子可就多了去了,本侯只怕一时半刻是说不完的。”
薛离洛端起桌上的雨前龙井抿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比如,王爷您的三位儿媳并非是意外离世或是因病去世,她们都是因着世子奇怪的癖好而被虐待致死,你们费尽心思隐瞒事实,便是不想世子身败名裂,敢问王爷,那几位世子妃是犯了何等十恶不赦的罪过,才要被世子凌虐?你们编出各种理由搪塞外人,让世子背上克妻的名声,还不是因为真相太过荒唐,足以让端王府颜面尽失。”
“那三位世子妃的家人们想要替她们收尸,你们却始终不愿让她们的家人见到她们的遗容,有人因此质疑她们的死因,在王府门外闹事不成,便又想去报官求一个公证,奈何县官根本不敢得罪皇亲,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姿态,非但不受理那些家属的诉求,还要顺便给王爷您报个信,您便派人花银子去堵那些家属的嘴,对他们一而再威胁恐吓,使得他们不敢再闹,只能被迫息事宁人。”
薛离洛不紧不慢地说着,而端王虽脸色阴沉,却依旧不认,“一派胡言!本王不知你是从谁那边听了这些可笑的说辞,但本王没做过的事本王绝不会认,本王的儿媳们命苦,本王也替她们感到惋惜,可生死有命,本王哪能阻止得了她们的灾祸?”
“至于为何不让她们的家属见她们,是因为她们当中有人是远嫁,等家属赶来时,逝者已经入了棺了,哪有将逝者的棺材板掀开的道理?那是对逝者极其的不尊敬,本王只想让儿媳安息,即便是她们的家属,也不能吵了她们的清净。最后入府的那位儿媳是生了怪病走的,还是传染病,走的时候面色可怖,一个不慎可能会传染了其他人,本王自然是命人赶快处理了尸首,不能让活人再去靠近。”
听着端王毫不心虚的分辨,薛离洛轻挑了一下眉头,“王爷编故事的本领还怪好,这样的理由说出去,倒显得您格外明事理,做事处处为旁人着想……如此不要脸,本侯深感敬佩。”
不等端王发火,薛离洛又紧接着说了一句,“王爷不承认也无妨,那几位世子妃的家属本侯都安顿好了,其实本侯不该管王爷的家事,可若是本侯热心肠地告诉他们真相,并且愿意为他们主持公道,把他们全都聚集在一起,带他们去陛清二楚吧?”
“还有那个奉承您的县官,前些日子他因为受贿已经被革职收押,如今在狱中,只怕是难逃一死,他做的亏心事不少,他自己肯定说不清楚,也不敢多说,可若本侯告诉他,把您当初是如何用强硬手段威胁那些家属的事说出来,便可以给他争取从轻发落,不管本侯能否做到,您觉得他会不会抓住这个机会呢?”
端王的脸色黑如锅底。
他和那县官没有过多利益来往,不过那人的确是知道世子妃们死因蹊跷,说起那三位世子妃,都有着过人的美貌,但门户都不算太高,所以锐儿才敢那般肆无忌惮地凌虐她们,连县官都敢怠慢她们的家属。
身为皇亲,他自然是想要名门望族的千金做儿媳,可偏偏锐儿说娘家势大的不好管束,难免脾气也大,不如娶那些豪绅家的小姐,她们嫁妆丰厚,而即便家财再多,只要家中没有高阶官员,嫁过来都得千依百顺,不敢跟夫君甩脸子,他想想觉得有道理,便也由着儿子了。
算起来他那未过门的第四任儿媳姜乐妍,是所有儿媳中门第最高的一个,他曾好几次嘱咐锐儿,这个儿媳可不能再出事,只因端王府要对外宣称姜乐妍能破世子克妻的命格,只有姜乐妍存活下来,锐儿的克妻之名才能被彻底抹去,不再引人非议。
可惜这儿媳还没过门,儿子却失踪数日,他原本就觉得心烦意乱,终日茶饭不思,唯恐儿子真的像外人所说的那样早已死于非命,他和王妃一样,只要未见尸首,他便始终心存几分希望。
偏偏薛离洛这个混账东西,如今要跟他旧事重提,企图用那三名世子妃的死来抹黑端王府的声誉……
而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薛离洛接下来的话。
“如果王爷觉得,揭露三位世子妃死亡的真相不足以打击到端王府的话,城西地下赌场总能了吧?您作为那个地方最大的靠山,平日里想必也能抽不少利润。其实王爷您如果想做些小本生意,像芳菲阁或是尚品居那样,卖一卖胭脂水粉和绫罗首饰自然没问题,可您身为皇亲,怎能与赌场这种下三滥的地方扯上关系?”
端王大为惊诧,这一刻都不敢像刚才那样疾言厉色地呵斥薛离洛。
他与地下赌场的来往算是十分隐秘,外人基本不会知道,薛离洛能得到消息,只怕是端王府内出了叛徒!又或是薛离洛早就在他府中安插了细作,只是先前一直都没有暴露,直到拿捏了足够多的证据,薛离洛这才有底气把他叫来谈话,甚至对他如此无礼……
当今圣上心思多疑谨慎,最厌恶的便是兄弟不安分,他行事速来不张扬,在圣上面前也算是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每逢家宴,圣上都还能同他客套地寒暄几句,比起那几个自圣上登基之后就被冷落甚至被逐出皇城的王爷,他这端王算是过得格外潇洒了。
他绝不容许有人断送了他的快活日子。
“侯爷把本王叫过来,难道就只为了做个正义使者?”
端王此刻依然冷静了许多,对薛离洛的语气也添了几分平和,“本王不记得何时与你有过矛盾,你为何要无缘无故来针对本王?本王知道朝野上下有不少人与你对立,他们大多是看不惯你的风光殊荣,但这其中并不包括本王,你我之间从未有过什么利益纠纷,井水不犯河水才是最恰当的选择,你何必非要跟本王过不去?”
他说出这样一番话,便是有意要跟薛离洛求和了。
而薛离洛也并未选择咄咄逼人,只淡淡一笑,“怎么,王爷这会儿是想通了,不怪本侯怠慢了您?”
端王只恨不得冲上去撕烂了对方的脸,但他晓得此刻不是冲动的时候,薛离洛要是真想把他逼上绝路,今日就不会把他叫过来谈话。
这人八成是有什么事情要叫他办。
能靠谈判办下来的事情,自然没必要撕破脸皮,他相信薛离洛也并不想在他身上费神费力。
“你一开始不是都说了吗?本王是个不拘小节的人,那本王就不跟安庆侯你计较那些礼节了。”
端王心平气和地说着,径自从旁边拉了一把椅子自己坐下。
“这就对了,王爷明明自己有手有脚,本侯也没说不让您坐下,你又何必事事都等着别人邀请,自己动手不是挺好的么。”
薛离洛语气依旧十分悠然,“其实本侯查王爷的私事自然不是为了针对您,你也说了,你我曾无矛盾,更没有什么利益纠纷,你也不属于本侯的敌对阵营,只是本侯有一位朋友如今被端王妃为难,而本侯与王妃是说不上什么话的,且端王府的事情应该由王爷这个家主来做决定才是。”
“难道王妃做了什么惹侯爷不痛快的事?”端王眯起了眼儿,“本王可没听王妃提起过关于侯爷的事,侯爷有话不妨直说。你的朋友是何人?”
“这个人王爷也认识的,姜尚书的长女姜乐妍,与锐世子有婚约,不过世子失踪多日未归,人家姑娘的青春年华总不能平白浪费了是不是?她如今待字闺中,于你们端王府而言依旧是外人,王妃平白无故去为难一个外人,可真是有些不讲道理了。”
端王怔住。
他还以为薛离洛要他办的事会有多难,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他妻妾众多,平日里并未关注端王妃这位正妻的动向,自然不知道她这些日子干了些什么,原来他今日在薛离洛这里吃的鳖,是因为他的王妃欺负了姜乐妍……
“本王听明白侯爷的意思了。”端王迅速表态,“既然那姜家小姐是侯爷的朋友,本王就给侯爷一个面子,明日去尚书府退了婚就是,犬子失踪许久,的确不该耽误了那姑娘。王妃那边,自有本王去说。”
“光是劝说恐怕不够。”薛离洛面无表情道,“端王妃如此失德,王爷应当严厉管教惩罚才是,若王爷轻纵了她,本侯可不敢担保自己会不会哪天就说漏了嘴,把王爷的小秘密给抖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