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蝉衣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桌案上,手臂下压着一本《阴阳简史》,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也不知睡了多久。
一抬头,看到白无常依旧背对着她坐在长案前,时不时传来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好像是在调配什么。
“睡,继续睡,最好睡过七天,一了百了。”白无常没有回头,却很清楚她已经醒了。
听出他语气中的责备,骆蝉衣立刻挪动有些麻木的身体,走过去赔礼道歉:“那个,不好意思,这些书我都看完了,本想歇一会,没想到睡着了……”
白无常指尖掐着一只雪白精致的陶瓷小罐,用一根细小的木棒慢慢搅匀,里面五颜六色的粘稠液体渐渐融为一体。
他赏心悦目地盯着瓶中之物,语气依旧不咸不淡道:“睡不睡是你的事,七天后的考核也是你的事。”
“是是是!”骆蝉衣不敢有异议,连声答应。
“这个颜色的胭脂,好看吗?”他突然身子一转,将手中的小瓷罐探到骆蝉衣眼前。
他话锋急转,弄得骆蝉衣怔了一下,她看着眼前净瓷小罐里装着玫瑰色细绸的液体,点了点头:“好看。”
白无常将小瓷罐凑到鼻下,轻轻嗅了嗅,神情陶醉道:“等下烘干了,可以给你试试。”
他带着一种恩惠的语气。
骆蝉衣不知该接受还是拒绝,干脆没应声,余光看了眼书架方向:“这些书我都看完了,要不……我再重新看一遍?”
白无常也随即抬眼看向了书架:“最高一层,左手边第三样东西,取下来。”
骆蝉衣依言寻去,取下来的是一盏高颈琉璃灯,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只见灯芯处发出晚霞一样火红又神秘的光彩,仿佛里面燃着一只浴火重生的凤凰。
白无常走了过来:“这便是重明灯,听过重明鸟吧,重明神鸟,形似鸡,声如凤,两目中皆有两个眼珠,力大无比,能辟妖除害,此灯就是它的一只眼珠练就而成。”
重明鸟,那可是上古神兽,骆蝉衣不由得睁大了眼,将眼前的琉璃灯仔仔细细看了个遍。
“重明灯长明不熄,除了……”白无常说到一半,忽然目光一转,看向桌上的灯。
就在他目光触及的一瞬间,火光透亮的琉璃灯瞬间如同长星陨落,寂灭成了灰黑色。
一切尽被骆蝉衣看在了眼里,她不由得惊呼出声:“灭了。”
白无常得意轻笑:“除非用极高的意志控制。”
说罢,他随随便便打了个响指,那盏重明灯刹那间重现光亮,耀眼夺目。
“唔……”骆蝉衣看向他,眼中充满了惊异。
白无常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一扭,正对着那盏重明灯:“你要练的,便是这份意志,练不成,天王老子都帮不了你。”
骆蝉衣看着眼前光彩耀目的灯,这灯本来是重明鸟的一只眼珠,此时她直直盯着它,就如同大眼瞪小眼,一时之间无所适从。
“不要眨眼,抛却杂念,集中全部的注意力,用意念使其灭掉。”白无常道。
骆蝉衣依言目不转睛的瞪着重明灯,可是眼前的灯却连一丝闪动都没有,安安稳稳地燃着,反倒她自己瞪得眼眶发酸。
“还是不行……”她转头求助似的看向白无常。
却发现白无常已经不在身边,转头看去,他正从长案上小心地端起小瓷罐,向门口走去,道:“你自己练吧,我去烘胭脂了。”
这就放任不管了?
骆蝉衣心有不甘,却不敢提出抗议,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练。
可是这件事远比她想象中困难的多,别看白无常随随便便一个眼神就能灭灯,换在她身上,瞪得眼泪直流也没能达成。
直到一个时辰过后,房门突然一开,白无常骂骂咧咧的进来了。
身后跟着一个卑躬屈膝的鬼差,一路碎碎念解释着:“白无常大人,小的知错了,您气不过再赏我两脚!”
白无常愤然坐在椅子上,回身指着那鬼差骂道:“你到底是没长眼睛还是没长脑子?明明看到我在那里施法烘制,你站在上风口,还敢打喷嚏!”
“小的错了,污了您的东西,要不小的将功折罪,替您重新配制一份?”
闻言,白无常更恼火了:“就凭你也配,瞧瞧你那双脏手!给我滚出去,别让我再看见你!”
那鬼差连滚带爬地溜了。
一旁的骆蝉衣见状不禁暗自感叹,难怪说冥界没一个好脾气的。
这个鬼差也是倒霉,就因为站在了上风口,就因为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就平白无故领了一顿骂。
“你练成了?”白无常看向她,目光森冷,充满了审视的味道。
难不成他打算拿她撒气?
“没。”她答了一句,便收回目光,继续看灯。
“笨死了。”他骂道。
这句“笨死了”话音刚落,骆蝉衣面前的灯忽忽悠悠灭了一下,但很快就又亮了。
她惊的神经一跳,转头看向白无常,确认道:“是我吗?”
白无常也立刻凑了过来:“你再试一次。”
骆蝉衣再次集中注意力,她努力回想着刚刚的感觉,发现这件事是有窍门的,她之前紧绷着浑身的神经,甚至连表情都在用力,这样反而会适得其反。
只有浑身放松下来,大脑才不会被身体其他感知分散注意力,终于她费了半天劲,眼前的灯再次灭了。
心中的欢喜冲上颅顶,她忍不住跳了起来。
白无常白了他一眼:“有什么可高兴的,继续练,要等这么长时间,黄瓜菜都凉了。”
他手臂一挥,在桌上幻化出笔墨纸砚:“练吧,自己记着点数,只多不少,一万遍。”
“一,一万遍?”骆蝉衣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她怀疑是自己耳朵听错了,一万遍她就成瞎子了。
“有问题?”他表情漠然地与她对视着。
这种表情骆蝉衣很清楚,不是给她解决问题的,是威胁她的。
骆蝉衣没说话,转头扯过一张白纸,提笔看灯,准备开始画“正”字。
白无常见状,无声地退回到自己的长案前,望着骆蝉衣的背影,不禁有些失神。
回想起当年,同一间屋子,同一盏灯,他盯了整整三天三夜,才出现第一次熄灭。
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丫头,显然比他悟性要高得多。
一笔,两笔,三笔……正……
骆蝉衣写到第五十八个“正”字时,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看吐了。
眼前同时出现了三盏重明灯,在她眼前转啊转,她甚至不知道该盯着哪个。
“吱呀”一声,房门开了,白无常手心里拖着小瓷罐走了进来,这一次他神采奕奕,显然非常成功。
他停在骆蝉衣身边,低头扫了一眼正字,颇为不满道:“才这些,还是不够快。”
骆蝉衣痛苦地闭了闭眼:“我想休息一会儿……”
他垂眼打量着她:“是不是头疼,胸闷,恶心?”
她连连点头:“对,对……”
“那就对了,接着练,千万不能停,否则前面那些就白练了。”
骆蝉衣难受的吞咽了一下,忍着恶心的感觉,只好继续看灯。
“答应了给你试试,你看你的灯,我画我的。”白无常端来了一些瓶瓶罐罐和奇形怪状的工具,坐到了她旁边位子。
他说着卷起了飘逸的宽袖,扳过骆蝉衣的脸,开始大刀阔斧在她脸上施展了起来。
他用自制的毛刷蘸取刚刚烘制成功的胭脂,在她双颊上慢慢晕染开来,苍白的脸颊上很快就形成两朵俏丽的红晕。
她抬手蹭了蹭脸:“痒痒……”
白无常继续细细地晕染,轻哼了一声:“我看你是皮痒痒,这么半天,一次也没灭。”
她有些委屈:“可你扳着我的脸!”
白无常闻言顿住了手上的动作,眼神向后一瞟,重明灯瞬间灭掉。
不比骆蝉衣的那种渐渐陨灭,他这种非常的干脆利落,力量感十足。
而且以白无常的这种角度,几乎是背对着重明灯,他向后侧目,顶多算是余光微瞥一眼。
骆蝉衣无话可说,即使被他扳着脸,也只好斜眼看灯。
白无常又道:“无论何等境遇,都能一击即灭,那才算是你的。”
这句话骆蝉衣听进去了,若是考核之日,因为什么状况搞砸了,那她肠子都得悔青。
于是在之后白无常为她描眉染唇之时,她几乎没受什么影响,画了整整三个“正”字。
白无常满意地放下刷子,在她面前举起云雕手柄铜镜:“我早就说你白着一张脸像鬼,现在你再看。”
骆蝉衣看向镜中,一时之间竟有些陌生,恍如隔世之感。
镜中的她柳眉殷唇,面染桃色,不得不承认白无常化妆不浓不淡,分寸得当。
“像不像人?”白无常有些得意地问。
骆蝉衣先是一愣,后来才反应过来,弯唇一笑:“像。”
在冥界,最受欢迎的妆术不是画的有多美,而是画的像人。
得不到的和已失去的往往最珍贵,对于他们而言,“做人”这件事便是后者。
“好啦!”白无常从她手中夺回镜子:“继续练。”
他收好化妆的物品,转身走向房间屏风后面:“我去躺一会。”
骆蝉衣只好百无聊赖地继续看灯。
没过多久,她忽觉身边一阵香风袭来,一只柔弱无骨手摸上了她的肩头,毫无任何预兆。
骆蝉衣吓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跳开,惊悚地看去,只见面前是一个身着轻纱的妖娆女子,体态婀娜,媚眼含笑。
骆蝉衣突然意识到什么,转头看向白无常的方向,隔着一面蝉纱屏风,依稀可见他正侧卧在床榻上,单手支腮看着这边。
二人四目相对的这一刻,白无常恍然醒悟了什么,念叨了句:“搞错了。”
只见他单手一挥,骆蝉衣余光看到身边的女子有了变化,再看去,哪里还有什么女子,竟成了一个俊美多情的少年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