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为什么是她?她哪里够资格?”
黑无常惊愕地看了眼骆蝉衣,又看向判官。
判官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骆蝉衣,淡笑道:“小姑娘,你没撒谎,确实忘了自己是怎么死的。”
骆蝉衣闻言不禁有些激动,终于有人能证明她的清白了:“谢谢……”
他却伸出一只手,打断她的话:“像你这般生平不完整就匆匆来到冥界的魂魄,你可知道是什么下场?”
她微怔,摇了摇头。
判官风轻云淡地一笑,一双多情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同那些作恶多端的魂魄一样,打入无间,受刀山,油锅,剥皮,抽肠……之苦。”
骆蝉衣身形一晃,只觉得双腿发软,她声音颤抖道:“我,我从没行过大恶,我还和老爹学过一点医术,经常给村子里的人看病……”
“我看到了。所以,想给你个机会……”他微微抬起光洁漂亮的下巴,点了下她身后的方向。
她颤颤巍巍地转身,不知他所指是什么,目光慌乱地四处寻探,最终落在了罗刹殿门前的柱子上。
上面贴着一则告示:招募鬼差一名。
后面略小的字详细写道:录用者可免受轮回之苦,免除无间之刑。
她此时虽然已经被吓得四肢冰凉,但并不是个愚笨之人,立刻会了意,连忙跪下:“我愿意,我愿意,你收下我吧。老大!”
老大?她喊什么老大,又不是拜山头认大哥!于是连忙改口:“大,大人。”
“老大?”他清朗地笑出了声:“有点意思。”
笑容渐渐收敛,他正色地看着她道:“要得到这个机会也是有代价的,一入冥界,阳世无缘,你可想好了?”
“想好了!”她不假思索道。
从前,她就听村里老人讲故事,提到过无间地狱。
那些生前作恶的人都要受到应有的惩罚,被推下滚烫的油锅,被锯子锯掉一寸寸白骨,被磨盘碾压成肉汁……
可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没道理受那样的苦难。
他点点头,回身看向黑无常:“你带她吧。”
黑无常原本就白皙的面色,此时更是白得发青,眼睑低垂:“我很忙。”
判官似乎很了解她的个性,没有丝毫计较,也没有勉强,只说道:“那就交给白无常吧。”
临走前,他再次看向骆蝉衣:“能不能留下还得看你自己,只有七天时间,七日后,我亲自考核。”
她茫然然点头,尽管对考核一无所知,但她深知自己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看不出来,你命还挺好,多少人惦记着这个位置呢。”
鬼差一边感叹,一边引着她绕过罗刹殿,顺着平整的鹅卵石小路走向后面。
“我们是去找白无常?”她望着远处迷暗的雾气中一座座宫殿群,问道。
鬼差加重了语气提醒她:“是白无常大人!”
“那,这位白无常大人……脾气好吗?”她有些发怵,尤其是见过了那位黑无常之后。
鬼差斜睨她一眼,嘴角浮出嘲讽的笑意:“好脾气?你怕是忘了这是哪里……”
一盆冰水把她浇了个透彻!于是也不再多言,只默默跟着。
明陀殿二楼。
鬼差小心翼翼敲响了门:“白无常大人,在吗?”
半晌后,里面传出一个声音:“谁呀?”
那声音低沉中透着些许沙哑,乍听之下竟辨不出男女。
鬼差脸上的笑容略带谄媚,解释道:“新人到了,奉判官大人的命,带了过来。”
“嗯……”随着这一声漫不经心的应答,面前那扇门像是被一股极大的阴风鼓开,“咣”的一声大敞开。
屋内有一人背对着门坐得笔直,一袭宽袖白衫,宽肩瘦腰,身形匀称。
骆蝉衣紧随着鬼差走了进来,大气不敢出,只看到那人面前是一张长长的香案,上面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
“你看,我新化的眉形,如何?”白无常转身看向鬼差,有意地扬了扬脸。
那是一张男子的面相,却无比精致秀美,看得出来是精心装扮过的,胭脂粉黛都恰到好处。
“呦,好看极了!白无常大人的装扮是永远滴神!”鬼差竖起来大拇指,赞不绝口。
白无常得意一笑,狭长的丹凤眼随意地一瞥,看向骆蝉衣。
忽然脸上的笑容一敛,起身走向骆蝉衣,近近地打量着她:“咦?你这眉毛倒是画得无比自然,用什么画的?”
骆蝉衣不适地向后退了退,手指用力蹭了蹭眉峰,笑了笑:“没,没画。”
白无常直起了腰,隐隐叹了口气,神情中流露出一丝羡慕:“天生的啊。”
他回身从长案上抄起云雕手柄铜镜,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自己的双眉,轻轻啧了一声,似乎又觉得不满意了,面色一点点焦虑起来。
鬼差见状便不敢再逗留,只说今日鬼魂很多,先去忙了。
于是房间内,只剩下傻站着的骆蝉衣和几乎钻进镜子里的白无常。
骆蝉衣终于打破了宁静,十分恭敬地说道:“白无常大人,我初来乍到,什么也不懂,还得拜托您多多指教。”
白无常坐在案前,头也不回,双眼直盯着镜中:“识字吗?”
她立刻道:“认得,在医书里学的。”
“墙上有书,自己看。”白无常从袖中抽出白手帕,点了下口水,开始擦拭眉头。
骆蝉衣看向身后的墙上,一层层隔板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各色书籍。
这么多书,她有些无从下手,于是又转头看向白无常,想问问应该先看哪本。
可此时白无常手中衔着一只极细的毛笔,专心致志地描眉了。
她不敢去打扰,只好随意拿下了一本开始翻看。
这本是冥界的百官册,冥界的老大自然是冥王,然后就是判官。
黑白无常,牛头马面皆是判官的下属……
可以说判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难怪别人都那么怕他。
她又继续翻看了《生平册》,《无间地狱》……
“不懂就问啊!”白无常拿远了镜子,左右晃晃头,似乎对终于这对眉毛满意了。
“哦,好……”骆蝉衣答。
“大人为什么会选你呢?这个位置,多少鬼魂眼馋得流口水……”
骆蝉衣的脸从厚厚的书籍上面露了出来,思考片刻:“可能看我可怜吧……”
“什么?哈哈哈哈哈……”
白无常转头看向她,肆无忌惮地笑了出来,他略带沙哑的声线回荡在房间里,听上去有些渗人。
骆蝉衣静静地看着他笑,完全理解不了笑点在哪里。
直到白无常笑够了,抚着眼角的笑纹,笑泪婆娑地看着她道:“你知道他是谁吗?多情判官无情笔,天底下所有的悲苦离散都是出自他的笔下,觉得你可怜?笑死了。”
多情判官无情笔……
骆蝉衣没说话。
他举起镜子,细细地打量眼旁,查看是否笑出了皱纹。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神色一下子凝重,斜瞄了一眼骆蝉衣:“莫非……你和那位有渊源?”
骆蝉衣疑惑地看着他:“那位?”
她能从他的神色中看出,“那位”指的绝对不是判官,而是另有其人。
他与骆蝉衣对视几秒,似乎看出骆蝉衣是真的不知道。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移开了目光,随便转移了话题:“你怎么不化妆?脸白得像鬼一样。”
这话题转的还能更僵硬一点嘛?她不是鬼是什么。
——
修生殿内。
判官正姿态慵懒地歪在长榻上。
手中衔着一颗暗红色的梅子干,缓缓送入口中,唇形分明的嘴慢慢咀嚼着。
“大人,到底为什么,难道我们推荐的人都不如这个小丫头?”黑无常身姿挺拔站在房间中央,一脸不痛快。
判官继续塞入一颗梅子干,闭目养神。
她又道:“那位是什么人物,把这样的人派去,只会给我们添麻烦。”
他的嘴角一下下牵动,依旧不言,神情如一尊雕像般平静无波。
“难道是……您在她的回忆里看到了什么?”
判官吃下最后一颗梅子干,缓缓张开眼,惬意地拍了拍手上的残渣,不紧不慢道:“真要是看到就好了,就是因为,看不到。”
黑无常杏眼微瞪:“看不见,大人你都看不见?这么说……她的来历并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