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蝉衣在纸上有条不紊地画上一笔“正”字。
转眼瞄了眼坐在身旁的少年,他单手撑着下巴,浅笑嫣然地看着她,一头墨发慵懒的半束着,长发垂在两侧,一身白衣也松松垮垮挂在肩头,露出胸口紧实的三角。
见骆蝉衣看过来,他眼中魅惑的神情更甚,笑道:“你可真美。”
骆蝉衣被看得不自在,干笑了两声:“客气了,你才美。”
不愧是白无常变出的美男子,粉面朱唇,俊眼修眉,风姿绰约甚至胜过刚刚那位女子。
白无常定是爱死了这种柔美的男相,自己如此,变出的作品更是如此。
只可惜骆蝉衣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想拜个姐妹。
用这样的人考验她的定力,未免也太没诚意了。
直到骆蝉衣写完了整整一篇的“正”字,埋头查数的的时候,白无常终于走了过来:“多少遍了?”
她数完后,才回答道:“五百遍。”
语气中不免有一些得意,她现在恶心的劲已经过了,看灭一次灯的时间越来越少,虽然远远比不上白无常的速度,但也指日可待。
她抬眼间才发现,旁边那位柔媚的男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而白无常则若无其事地坐在男子的位置上,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骆蝉衣忍不住问道:“刚刚那个……”
“人间有没有什么好吃的?”白无常突然开口,比起打断她,他更像是为了堵住她的嘴。
原来,他刚刚的法术对她毫无作用,甚至内心还有点想嘲笑他,白无常自己也颇为尴尬。
于是她知趣地不再多问,干脆顺着他的话聊了下去:“那可太多了,你吃过竹叶丸子吗?”
白无常摇了下头。
“用碎肉和蛋做馅,拌入料汁,再加一点清酒,攒成丸子用竹叶包好,放到锅里蒸,熟了以后,丸子透着竹叶的清香,一咬下去汁水满溢,终生难忘啊。”
“你说的是这个?”白无常对着桌面长袖一挥,桌上瞬间出现一盘热腾腾的竹叶丸子。
那熟悉的香味瞬间萦绕到骆蝉衣鼻端,她眼中登时光芒四射:“对,就是它!”
法力真是个好东西,她什么时候也能像白无常这样,人生该多美好。
白无常指尖提起一个竹叶丸子,剥开外层的竹叶,把整个丸子都送到了嘴里。
那丸子在他口中爆开的声音,骆蝉衣听得一清二楚。
她无声的咽了下口水:“怎么样?好吃吧?”她也忍不住朝盘子中伸出了手。
“啪!”手背却被白无常打的一声脆响。
白无常咀嚼着口中的余味,瞪着她:“让你吃了?练你的!”
骆蝉衣错愕地看着他,又来?
美男诱惑不成,现在换成了美食攻击,这下可算是让他称心如意了。
早知如此,她就不该说自己最喜欢的竹叶丸子。
终于,白无常把空盘子一推,打了个饱嗝:“也就这样,算不得好吃。”
骆蝉衣忍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算不得好吃,他把一盘子都吃了,连点渣都没给她剩。
白无常从袖口中抽出白手帕,对着镜子精致的擦了擦嘴角,站了起身:“饭后走一走,容颜永不朽,走,带你出去逛逛。”
闻听此言,骆蝉衣沉闷的心情终于见了一丝亮光,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休息了。
她正满心期待地把纸墨收拾好准备出门,却听到白无常补充道:“这些都带上。”
她动作一停,心里瞬间一落千丈,她以为的出去逛逛只是逛逛,现在看来她还是太单纯了。
冥界没有昼夜之分,像是阴到极致的天空,始终灰蒙蒙的。
路上时不时看到有鬼差押着鬼魂经过,鬼差们见到白无常皆会主动问好。
青石板小路两侧开着从没见过的花草,看不出鲜艳,只觉冷清怪异。
骆蝉衣默默跟在白无常身后,提了提挂在肩上的布袋子,里面装着重明灯和纸墨,也不知道要去何处。
“你知道无间的第一层是什么吗?”白无常没有回头,只是漫不经心地问道。
无间地狱,骆蝉衣看书时,这一本看得最认真,毕竟一不小心就要沦落进去了。
她不假思索地回道:“拔舌地狱。”
白无常点了点头:“记得这么清楚,那咱们就去看看。”
骆蝉衣脚步一顿,看着他的背影愣了半晌,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在骆蝉衣进入无间的大门之前,她始终认为冥界就等同于地狱,直到她一只脚踏进无间,才真正意识到何为地狱,何为恐怖。
身后无间的大门被缓缓关闭,发出厚重而压抑的声响,她回头看去,发现那两扇大门间的缝隙竟是亮的。
与伸手不见五指的无间相比,冥界昏暗的天竟成了光明所在。
她紧跟着白无常的脚步,顺着冰冷的阶梯一步步走下去,下面呼啸的劲风袭面而来,风声之中夹杂各种奇怪的声音。
像是惨叫与哀嚎,又不全是,总之是她听过最毛骨悚然的声音。
向下一层便到了拔舌地狱。
只怪他们来的太是时候,骆蝉衣双脚刚走下阶梯,就亲眼看着一个人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
鬼差用扳子伸进他的嘴里,用力撬开,动作快速狠厉,另一个鬼差用铁钳狠狠夹住他的舌头,慢慢向外拖拽。
惨叫声震耳欲聋。
拔舌,原来不是一瞬间,而是一点点向外拉长,慢拽,直到鲜血淋漓,舌根断裂。
骆蝉衣连忙避开目光,不敢再多看一眼。
行刑后,那两个鬼差立刻朝白无常走过来。
高个子鬼差恭敬地笑了笑:“白无常大人,您来了。”
他瞄了眼他身后的骆蝉衣,又道:“今天怎么得空亲自押人过来?”
另一个矮个子鬼差用前襟抹了把手上的血,冷着脸二话不说便朝骆蝉衣走过来。
看他的架势下一个被绑在柱子上的就是骆蝉衣。
“不,我不是!”骆蝉衣惊恐万分,连连摆手。
那矮鬼差却毫不理会,一把扭住她的手臂,厉声吼道:“过来!”
骆蝉衣一下子坠到地上,慌乱中抱住了白无常的大腿,死死地不撒手:“我不是,我真不是!”
白无常见状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好了,你们别管她。”
骆蝉衣从地上起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腿都吓软了,站都站不稳。
白无常与鬼差聊了几句,便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休息。
而骆蝉衣则继续她的看灯练习,只不过这一次她和灯分别在那根沾满血污的圆柱两侧。
之间相隔的,便是受刑者痛苦扭曲的面孔,拔出的长舌,甚至是喷薄四溅的鲜血。
不得不承认,白无常想的这一招又恶心又绝。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直是这样练习,白无常偶尔会来看一眼,但都不会多留,似乎他自己都很嫌弃这里。
骆蝉衣渐渐感到自己已经麻木了,再惨烈的嘶吼,扯得再长的舌头,她都视而不见,漠然地抹了把脸上的血,继续看灯,看灯,看灯……
从前她认为绝不可能的一万遍,竟然真的达成了,而她也终于可以像白无常一样,观灯即灭。
走出无间大门的一瞬间竟有种错觉,仿佛来到了人间,明亮而清静,耳边嘈杂与惨叫声通通消失后,有一种宁静的空灵感。
但仔细看看,也不过是从前那个灰暗的冥界而已。
“这第一关,算你通过了。”白无常将她手中的重明灯收了回来。
“接下来便是体力,”他在前面领着路,转回头上下瞄了一眼骆蝉衣:“瞧你那不堪一击的样,真正的难关才刚刚开始。”
骆蝉衣不由得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没说话。
他们并没有回到明陀殿,而是向北走,来到一个名为“灵犀殿”的大门前。
骆蝉衣举头打量着牌匾,问:“这里是?”
白无常推开一扇大门走进去,漫不经心道:“投胎转世的地方,一跳轮回井,就是下辈子的事了。”
轮回井?骆蝉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来这怎么练体力?
难道要她扛起人一个个扔到轮回井里?
穿过前殿便是一个宽敞的院落,院中弥漫着一种奇怪的香味,香味的源头是八角亭下的一口大锅,不知道里面煮的什么东西,沸腾地冒着热气。
一个女子坐在锅旁的小凳上,手里握着一只手臂长的勺子。
“孟婆汤。”白无常顺便介绍了一句。
孟婆汤?那这个女子便是孟婆,骆蝉衣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孟婆不是她想象中的阿婆,竟是个年轻美丽的姑娘,只是神情忧郁,像是有什么心事。
他们一进后殿就感到空气异常潮湿,一个白胖的女鬼差喜悦的迎了上来:“好久不见啊白无常大人,一直想去找你修眉,你瞧我这眉毛。”
白无常打量着她,不由禁了禁鼻头:“怎么乱成这样?”
“你可得帮我好好修一修。”
白无常侧头点了一眼骆蝉衣:“这是新来的,带你这来练练身子骨。”
女鬼差爽快答应,朝着内室方向豪迈地喊了一嗓子:“大菊,你带带新人——”
“你进去吧……”女鬼差推了把骆蝉衣,又将一张珠圆玉润的脸凑到白无常眼前:“白无常大人,我修个什么眉形好呢,最近脸又圆了……”
“你自己管不住嘴,怨得了谁……”
骆蝉衣见两个人聊上了天,没人再搭理他,只好自顾自进了左侧的门。
湿热的气息迎面扑来,绕过一扇长屏风,映入眼帘的是骆蝉衣做梦也想不到的景象,她彻彻底底惊呆了。
偌大的房间内有七八座五颜六色的大池子,其中有无数个女人一丝不挂的身体,各有各的姿势,对于骆蝉衣的到来没人感到一丝惊慌。
“新来的,还不过来帮忙?”
骆蝉衣被声音惊醒,寻声看去,只见一个女鬼差站在拐角处看着她,身材比刚刚那位还要壮实,想必这就是大菊了。
她连忙过去,转过墙角,只见眼前陈列着十几张窄榻,有几张上面还躺着赤身果体的女子。
怔愣间,一个巾帕迎面朝她飞了过来,她勉强抓住,只觉触感粗糙。
大菊站在一个身体面前,熟练地将巾帕卷在手上,对她说道:“看我怎么搓,你跟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