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当当!”正午,山坡的贫民窟里响起粗暴的敲门声,一个样貌普通的男人打开门左右张望,却没在周围看到任何东西。
“妈的又是哪个小鬼调皮捣蛋……”男人愤怒地骂了一句,刚想把门关上,他人却愣住了。
他听到老旧的木质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动,制造这股噪音的显然不是他或者屋子地板下的老鼠。
“是二公子吗?”男人迅速把门关上,低声向房间里问道。
“还在这儿逍遥自在呢?你祸事来了。”破凳子上现出哈德良的身形,男人猜得没错。
“二公子,我们说好的,现在我已经跟教派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想过平静的生活。”男人眼中满是忐忑,看得出来他十分抗拒与哈德良见面。
“这次不是教派要找你,他们行事卑鄙但还算守信,毕竟那是在神明面前发下的誓言。”哈德良闻言摇摇头,“我是出于大家都效忠于同一位尊神的立场才特意跑来警告你,你以前做下的某件事导致了很麻烦的结果,现在已经有一个麻烦到连我都对付不了的人正在调查你的行踪。”
“……是哪件?”男人一愣,表情复杂地坐在哈德良对面。
“三年前,你受教派的命令伪装成帕斯卡家的家主去阳光海岸抓了一批土著,这事儿还记得吗?”哈德良提醒道。
“记得,那是我退休前倒数第二件工作。”男人点点头,“这能出什么问题?只是一些土著而已啊,还能跑到温普顿来寻仇不成?”
“看来你对退休生活适应得不错,城里面这两天都闹翻了你竟然毫不知情。”哈德良笑道。
“我只是……想彻底摆脱过去的生活。”男人沉声道。
“摆脱过去?”哈德良笑得更欢实了,“我的老前辈,你的岁数比是我的三倍,竟然还愿意相信有谁能真正摆脱自己的过去?我记得以前你不是这么天真的人呐。”
“人上了年纪就会变得跟孩子一样,一厢情愿去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对于哈德良的嘲笑,男人只是苦笑着自嘲。
“我建议你现在最好快点把过去的自己找回来,不然不光是你自己难逃这一关,搞不好教派的存在都会被牵连出来,那可不是搭上你这条命就能解决的问题。”感觉这家伙还是缺乏紧张感,哈德良敲着桌子警告道。
“我到底惹上谁了,能让从来不知道敬畏为何物的二公子如此紧张?”见哈德良不像是在拿自己开玩笑,男人的表情也严肃起来。
“伊莎贝拉,伊莎贝拉·约维克,听过这名字吗?”
“约维克家那个性格恶劣的独生女?”男人认识伊莎贝拉,却又不认识伊莎贝拉。
“女大十八变,你最好别用过去的印象去看待现在的她。如今这位公爵千金是王国上下最有权势和危险的女人,格洛夫纳、摩根和我们邦纳都主动上门寻求和她结盟,王室拿她毫无办法最终只能选择媾和,曙光教派和她闹翻之后一直在损兵折将,最近她干出来的大事是从阳光海岸弄回来一个几万人的部族效忠顺便搞垮了卡杜根。”
“二公子,我们说的是现实世界的事?”这一连串事迹把男人听得都惊了,他退休这两年世界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带回来那个部族就是你当年雇海盗袭击的哈萨威部族,还有受害者记得你那时候顶着帕斯卡族长的脸,他们偶然看到仇人近在眼前理智失控,当场把帕斯卡的族长给砍了。”哈德良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继续陈述着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实。
“这算报应吗?”男人苦笑,原本天衣无缝无迹可寻的一件事,竟然以这么离谱的方式牵扯到了自己身上。
“复仇女神不长眼,”哈德良却是直摇头,“不然就你在过去二十年里干的那些破事九条命都不够你活到现在,还谈什么享受两年安稳的退休生活?”
“那又不是我想……”
“少用那些你只是工具的屁话来我这儿寻求自我救赎,如果你真是个没思想的工具我才不会跑来跟你浪费口舌。你是在知道原因、知道后果、知道什么人要付出什么程度的代价的情况下才选择为教派做事,在做了那么多缺德事、手上沾了那么多人的血之后你还想把自己洗成一朵白莲花?承认吧凯法斯,你就是个天生的恶棍,我都不确定自己活到你那个年纪能不能做到你那个地步。”哈德良把嘴一撇,就差指着鼻子骂了。
男人没有吭声,看得出来哈德良这顿痛骂让他十分沮丧。
“总之能告诉你的我都告诉你了,如果你不幸被抓我的建议是在吐出任何东西之前自我了断,否则那位残酷又聪明的大小姐很可能不会要你的命,她会把你留下当成鱼饵钓出在你背后的主谋。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死活你都将永远不得安宁,即使你的灵魂被送进了地狱,暗影之神也会把它从死神手里抢来让你在暗影魔域里享受永恒的折磨,因为你打破了对神的承诺,哪怕你不是故意这么做。”
“……谢谢你的提醒,二公子。”似乎是叫凯法斯的男人沉默了几秒种,说道。
“用不着,我只是为了自保,永别了凯法斯,希望我们再也不见。”伴随着哈德良的话音落下,他的身影逐渐溶解于空气中。
“逃,能逃到哪儿呢?”凯法斯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心的轮廓在一瞬间有些模糊然后又恢复清晰,这是曾经在教派里被称为“千面人”的他如今能够动用的最强神佑了。
神佑从来都不是永久之物,它会随着神眷者的年老、信仰的动摇乃至于神明本身的心情和状态等等原因发生不可预知的变动。通常情况下神佑的强度只会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衰弱,也有某个下位神眷者在特殊情况下突然爆发出远超其段位力量的案例,不过在这种爆发之后那位神眷者的下场往往极其凄惨。
也就是说神眷者的人生注定会是一条下坡路,区别只在于这个坡什么时候开始往下沉,下坡的部分又有多陡,会不会让习惯站在高处俯视凡人蝼蚁的神眷者一脚踩空。
“我还以为你会把他给杀了,这样更一劳永逸。”房屋拐角处的肮脏小巷里,黑暗贵公子盖乌斯站立于阴影之中,虽然这里跟他的名号完全不搭调,他的身影却与周围存在某种诡异的和谐感,仿佛他就该站在这里。
“跟您不一样,我还是有同理心的,兄长。”哈德良苦笑一声,“他做过的事情跟我即将要做的事情太像了,如果是我亲手给他的人生送上最后一程,我怕日后自己会失去继续走这条道路的勇气。”
“既然那么讨厌,换条路不就好了?”看着苦恼的弟弟,盖乌斯给出了作为兄长再正常不过的建议。
“踏上这条路的时候我就没那个机会了,兄长。”哈德良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是在知道原因、知道结果,知道什么人会在什么时候为我的行为遭受什么样的不幸这一前提下走上这条路的,虽然我依然心怀畏惧,可我不后悔。”
盖乌斯没有说话,他伸出手来抚弄着弟弟那头从来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知道它乱成一团鸡窝,在他还小的时候盖乌斯就喜欢这么做,顶着鸡窝头的弟弟看起来才更像个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孩子,而不是那个在王都里被人畏惧和厌弃的小恶魔。
两人沉默着骑上马匹,目的地是温普顿最高级的花街玛格丽特大街,就在马匹即将接近盖乌斯的临时落脚处时哈德良的瞳孔骤缩到一起,他看见史蒂夫正站在那里。
“两位邦纳先生,方便和我聊几句吗?”史蒂夫脸上挂着商人的笑容,微微朝二人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