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从城内到郊外的温泉山庄要走上一个时辰。
马车里。
封无晔神情冷肃，正靠在闭目养神。
这才刚出城，路上还有好长一段时间，坐在一旁的崔毅看了看一言不发的封无晔，又看了看正在捣鼓药箱的舒起云，他试着活跃一下气氛。
他清了清嗓子拿出一旁的棋盘，“咳咳，老大这一路上没什么事可做不如我们来下棋？”
封无晔双腿盘在一起，一双手臂抱在胸`前，他并没有回答崔毅，看上去兴致不高。
见自己被无视崔毅还不死心，“老大，这都要去温泉山庄了，你咋还板着一张脸？来嘛，就来一局。”
封无晔对崔毅的邀请纹丝不动，闭着眼的他就像一尊雕像。
没有得到回应崔毅咂咂嘴感到有些尴尬，马车一摇一晃让他来了些睡意，他干脆往后一靠直接开始打盹。
等毛毯提拉盖在封无晔的半腰时他才有感觉，封无晔睁开眼对上正在为他盖毛毯的舒起云，烦闷的情绪挥之不去他启口：“你不必这样…”
封无晔没有回复。
遂后他挨近铜炉边，热量传来冰凉的身体也感受到些微暖意，舒起云也跟着缓缓闭上眼睛。
封无晔皱眉，本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
舒起云眼睑低沉，可想而知封无晔的心情并没有好转，他转头拿起身边捂着汤婆子的热乎乎毛毯，为封无晔盖上。
马车正中间的矮几上放着圆形铜炉，里面的炭火正旺，舒起云感受到几分暖意。
这回去温泉山庄疗养的提议，虽说封无晔是答应了，但仔细观察封无晔的神情又能看出他并不是很期待，舒起云总感觉封无晔是出于待客之道才答应他的，而不是因为对他病情康复的渴望。
封无晔抓住他的手，“做什么？”
舒起云松了一口气，虽然封无晔还是有些抗拒，不过他还是接受了。
封无晔瞌着眼休憩，他的双腿感受不到毛毯的温度，耳边只能听到舒起云窸窸窣窣的动作声。
舒起云手腕上的凉意传到封无晔的手心，封无晔微微皱眉，这手腕又瘦又细而且明明舒起云的体温更低，“你照顾好自己，这种小事我自己来即可。”说完封无晔拿着汤婆子抱入自己怀中。
只见舒起云微笑着对他说：“大哥，腿着凉了不好，到时候治好了又落下风湿的话很麻烦的。”
盖好毛毯后舒起云又给封无晔捂了个汤婆子。
舒起云抬头观察着封无晔的样子，他把医药箱收好后双手交叠在腿上正襟危坐。
纤细手腕突然被封无晔抓住，舒起云吓了一跳，他有些吞吞吐吐，“大哥…我只是想把汤婆子给你…”
封无晔把暖和的汤婆子塞入毛毯后再次闭上眼睛。
治好吗？他的腿明明没有任何治好的把握。
封无晔喜着黑色大衣，英俊的轮廓总给人一种清冷感，此时舒起云知道他还没睡着，于是小声说道，“封大哥，起云准备了些点心吃食，若是饿了的话可以垫垫肚子。”
一路无言，马车经过一个时辰的行驶终于来到城外的山庄。
再次被冷落后，舒起云微微失望，不过想起封无晔刚才接受他的关心眼底又燃起星光，他安慰自己封无晔郁结的心态一时半会也不可能走出来。
舒起云试着一点点挪进封无晔身边。
崔毅一路睡过来肚子都饿了，等他醒来发现舒起云正在收拾糕点。
“哈，小舒大夫，你准备了糕点怎么不早点拿出来？”
“刚才见你在睡觉就没有打扰你。”
“饿死我了，我可以吃吗？”
“当然可以。”
两人已经很熟悉了崔毅并没有客气，他抱着食盒就开始胡吞一通。
见他如恶狼扑食的样子舒起云噗嗤一笑，“慢点吃，别噎着。”
封无晔见两人兴致挺好，他只是保持沉默。
这次来山庄疗养，封无晔直接包下了南边的一整套院子。
今日的客人寥寥无几，山庄中除了工人并没有多少外来人员。
崔毅在外人面前还是会保持一下形象，一路上自从下车后就一脸严肃。
等到了院子里都是自己人后，他就跟撒欢的小狗一样冲进去到处探索领地。
舒起云巡视了一下屋内，整个院子被几米高的竹排围住，竹林水榭间有一个烟雾缭绕的不规则大温泉，两幢连廊两层小竹楼隐隐约约矗立在温泉竹林后，其中一间的正屋里还有一个小型室内温泉，整个庭院装饰得典雅精致。
“真不错，这屋子里居然也有温泉！”崔毅简直马上就想跳进去泡。
封无晔一路上兴致不高，到了山庄后他就自己进屋关上了房门。
舒起云走到小竹楼的大厅里把身后的背包放下。
崔毅在舒起云背后探头探脑，“小舒大夫，你这一大包是什么？”
“提前泡好的药酒。”
隔着酒坛崔毅就闻到了酒香，他嘴馋地舔了一下嘴唇：“我可以尝尝吗？”
舒起云好心提醒：“酒可不能乱喝。”
“好吧…”说完崔毅迫不及待冲向院内的温泉。
舒起云把带来的所有东西规整好，他特地选了封无晔旁边的房间，方便随时照顾。
他走到封无晔的门前，此时封无晔的房门紧锁。
本想敲开他的房门，但舒起云停顿了一下决定不去打扰。
这一整个下午封无晔都在屋内休息，舒起云忙碌着准备着晚餐，他希望能为封无晔多做一些，让他一点一点改变治疗的态度，打开心扉。
晚餐时封无晔还是和平时一样安静，崔毅叽叽喳喳叫着好吃把所有的食物一卷而尽。
饭后休息了一会，舒起云提议让封无晔进行治疗，封无晔还是勉强配合。
竹屋内的温泉里。
封无晔半身泡在温泉里，飘在水中的木盘上放着一小盅药酒。
舒起云挽起裤腿坐在池边。
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二人，崔毅早就去外面的温泉撒欢了。
屋内的温泉池子的温度和体温相近恰到好处。
舒起云还特地给池中泡上了药包。
“大哥，多泡泡温泉有助于放松心情，你现在什么都别想，脑袋放空就好。”
封无晔试图放空，可最近脑袋中的负面情绪总是挥之不去。
此时舒起云正站在温泉中弯下腰为他扎针。
“大哥，有感觉吗？”
封无晔竭尽全力试图感应，可还是没有感觉，他的表情凝重这种状况已经几天了，心里不免失望透顶。
“没有。”封无晔回答得冷漠，他的心情就像好不容易吹燃的点点星火的火堆又被一盆大水给浇灭。
舒起云再次鼓起勇气主动询问，“大哥，你是不是有心事？或许说出来会好一点。”
封无晔不想提起那些过往，他没有开口。
舒起云从他紧皱的眉头看得出他内心的挣扎，他主动解释声音极度温柔：“不好的心事会影响心情，精神过于紧绷会影响治疗的感受。”
听着这话的心底冒出一丝冷意，这种安慰的话他听了无数遍，之前为他治疗的那些医师也是这样说。
备受打击后，一段时间他开始变得麻木不仁，对一切都淡漠至极，似乎什么都与他不曾相关。
封无晔睁开眼睛盯着眼前的舒起云，舒起云明眸皓齿整个人看起来精神饱满，真是一张鸿图的好年岁。
想着自己这双不争气的双腿，封无晔泡在水中的手逐渐捏紧，“我这双腿也不知何时能治好，或许几年几十年又或者耗费毕生。”
“在这时间长河里，你若是乏了便可随时离开，大可不必在我这种废人身上浪费大好时光。”
封无晔此话一出舒起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瞌了瞌眼忍住酸涩，原来封无晔心中是这样看待他，他的脸色苍白语气有些破碎：“是起云哪里做得不好吗？”
“我只是觉得你这样风华正茂的年纪该追逐些自己热爱的事情，而不是浪费在我这种人身上。”
此话一出舒起云原本姣俊恬淡的脸色突然变得不知所措，他的心里冒出一股苦涩，喉咙就像吞了瓷器碎片，却要忍着不能哭泣出来。
控制凝滞得仿佛让人无法呼吸，原本温热的雾气里吹进一股凉风。
见舒起云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封无晔补充道：“我也不是要赶你走，只是不想耽误你而已。”
这短短一瞬间舒起云再也抑制不住自己沉重的心情，他的眼里闪着刺痛的光，眼睑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倾泻涌出。
“大哥…不要说这种话好吗？”舒起云的眼泪顺着眼角落入泉水。
他并不是想要什么荣华富贵，也并不是想要封无晔的青睐和感恩，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再次看到那个意气风发穿着军甲的大哥哥。
封无晔无奈，他知道自己这样说很伤人，但他真的不想耽误舒起云。
他拔掉腿上的银针，想要爬起来离开，可那双不争气的腿就是不听使唤。
他用力托起身子一下子双手没有扶稳，整个人滑落到水中，瞬间觉得自己在舒起云面前就像个可悲的废人。
“大哥小心！”舒起云上前想要扶起封无晔。
封无晔的样子被舒起云看在眼里，他的心里备受打击。
舒起云准备拉起封无晔，可是却被他无情拍开，“不要碰我。”
封无晔再次发力从水中爬起，无黑的头发打湿了水，发丝黏在额间，脸色发白样子看起来不是很好。
“大哥…”舒起云轻轻握住封无晔的手臂。
封无晔抬头从舒起云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他一下子被拉入情绪漩涡，手臂挣脱开舒起云的手，另一只手握着拳头拍打水面，激起噗通水。
激溅的水打湿了了舒起云的头发和衣襟，泉水经过湿透的单衣和他的泪水一同往下淌。
他一拳打在池壁，额头磕在拳心，口中发出痛苦的呜咽，“要是当时死了一了百了该多好。”
无边的心疼感蔓延，舒起云下意识不由自主扑上前。
封无晔瞳孔聚焦到舒起云如皎月般的脸上，纤长睫毛下一颗颗泪珠就像石子一样打在他的肩膀，由于愤怒无奈而剧烈跳动的的胸口传来一股凉意，舒起云身上被水打湿的布料勾勒出他消瘦的身材。
而这样单薄的身子此时正死死抱住他。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