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半个月习以为常的微微感觉在今日消失殆尽，在舒起云看不到的角度，封无晔的眉头拧紧。
昨晚的梦还持续影响着他，让他心神不宁。
通常每次梦到从前的经过，那种无力感和内心深处的痛楚都会折麽他好长一段时间。
人生一旦经历太多挫折，陷入低谷时再坚强的人都容易阶段性失去信心。
封无晔低头观察正在为他针灸的舒起云，从他的角度此时舒起云正埋着头，只能看见舒起云栗色长发下遮住的若隐若现的白皙光洁脖颈，以及干净带着微微粉红色如贝壳般的耳朵，发丝中耳珠圆润得如小巧玉盘。
舒起云仔细把最后一个穴位扎好，他突然抬头，“大哥，今日能感受到吗？”
他正巧对上了封无晔的眼神，恍惚间封无晔皱着的眉头礼貌性舒展开，舒起云不知自己是否是错觉，他刚才从封无晔的眼神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无奈与失望。
封无晔不想打击舒起云的积极性，他只是微微点头。
他细微的表情让舒起云感到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是哪里有问题，就好像在撒谎。
对于私事封无晔习惯性的封心锁门，他从不愿意跟人提起他的过往，“没什么，你继续就好。”
封无晔不是没有听见舒起云的话，他盯着天板出神，没有给舒起云任何回应。
说完舒起云蹲下`身子把封无晔腿上的银针一根根拔起并帮他拉下裤腿盖好毛毯，“那起云今日就不多加打扰了。”说完舒起云离开房间。
舒起云悄悄窥视着封无晔的表情，封无晔并没有注意到他，他悄悄把针扎得深了些，此时封无晔的脸上毫无波澜。
他这双腿没有任何医者能保证百分百治好，之前的些微感觉就像是南柯一梦，今日不再存在，封无晔努力感受，可还是没有任何知觉，他在心中冷笑，这种事情怎么能抱有希望。
舒起云害怕封无晔因为有心事而导致病情恶化，他试图跟封无晔聊一些轻松的事情。
“封大哥，无论任何病痛的治疗都需要保持愉悦的心情。”
沉默中舒起云猜到了大概，封无晔今日没有知觉。
“起云听说江南的春天烟雨朦胧，柳絮漫地等开春过后…’舒起云跟封无晔描述着江南的景象，希望引导他往好的方面想想。
“封大哥，起云只是想要更了解你一些…‘舒起云鼓起勇气低着头默默开口。
“嗯…”出于礼貌封无晔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并没有搭话。
舒起云不禁怀疑刚才封无晔说的感觉只是在掩饰，他故意当着封无晔的面旋弄着穴位上的银针，再次试探道，“大哥现在感觉怎样？”
封无晔的表情管理很好，虽然从表面上看不出他有什么异样，但舒起云还是敏[gǎn]地察觉到封无晔细小些微的情绪变化，封无晔肯定被回忆影响到导致现在他的心情不佳，以至于影响到今日的治疗。
厌厌地回到房间后，他坐在书桌前微微打开窗，盯着封无晔书房的方向，他知道这一切都起源于自己，若不是他提起义庄的事封无晔也一定不会想起以前的过往。
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原本微笑着的脸庞挂满愁容。
舒起云站起身，他低着头对着封无晔微笑，并没有拆穿封无晔的谎言，“大哥，今日的治疗就到这里吧。”他转身把桌上的栗子糕塞入封无晔的怀里，“每次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些糕点就会愉悦很多。”
他这才发现不对劲，刚才他没有仔细观察封无晔，平时封无晔有感觉的时候眉峰都会轻轻上挑，而今日则没有任何动作。
他没有回答。
封无晔的话让舒起云如被推拒出门外，他明明想要更了解封无晔一些，可封无晔每次的回答都不曾给他过任何的机会。
这回封无晔迟疑了，他发现舒起云看他的眼神不对。
“大哥若是有什么心事，不妨与起云说说？”
舒起云打开笔记，写下今日封无晔的反应，他看过许多医书，在对于知觉恢复的病例当中心情和心态是最大的阻力，若是患者心态不好病情会一无进展。
下笔的时候舒起云满脸愁容，他有试过想和封无晔深入沟通，可刚才封无晔的态度明显在刻意回避，他提起笔想了想，心病还需心药医，这事急不得。
舒起云走后封无晔拿起怀中的油布包，手心里能感受到里面的糕点还残留着些微温度，丝丝甜味从中溢出，封无晔拧起了眉头，烦闷的心绪扰得他不宁，从前他都是用大量的公务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他现在这样皇帝给他的公务正慢慢减少，看来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淡出朝野。
军队也会任命新的将领，而他只是一个过去式。
封无晔恨自己为什么不死在战场上，而是要像现在这样缩在将军府里苟延残喘，油包中的栗子糕被一双大手捏碎。
*
舒起云写完每日归总后起身去到厨房，他知道封无晔短时间内完全没有办法从情绪漩涡中走出来，他准备主动出击。
路上舒起云一直想着关于封无晔的事，像封无晔这样的人看似强大其实心底一定很缺乏安全感，今日治疗腿部没有感觉封无晔一定心里很失望。
对于心情不好的病人，换一个环境或许能好一点。
晚膳时间，崔毅风风火火地冲进封无晔的书房。
“老大，小舒大夫今个做了一桌子好菜，我来叫你过去。”
崔毅的脸上挂着兴奋，“老大，你可不知道小舒大夫做法可好吃了！我们快过去吧。”
封无晔放下手中的毛笔，他回复的语气平淡：“嗯。”
等两人一到，舒起云最后一道菜刚好出锅。
从不远处就闻到了膳房传出的香味，崔毅推着封无晔迫不及待脚步加快。
将军府的膳厅就在膳房的旁边，方便及时备菜上菜。
等封无晔和崔毅走入膳厅时，舒起云刚好围着襜衣和仆人们一起从后厨把菜肴端上桌。
此情此景让封无晔想起五年前当时还是瘦瘦小小的舒起云为了感激自己每天都在军队里找活干，由于年龄小舒起云主动做重活的时候只要他看见都会出面阻止，最后舒起云每天都会主动到军队膳堂帮忙，当时他那害怕再被抛弃的样子着实让人心疼。
而现在，烛光里封无晔盯着舒起云忙碌的样子，舒起云的眼里不再带着怯懦和惧怕，眼底里满目星光。
轮椅上封无晔心里溢起欣慰，那个满脸绝望的孩子终于幸福长大。
三人入座，桌子上摆满了舒起云做的好菜。
“这些都是起云做的家常菜和药膳，大哥尝尝。”舒起云主动为封无晔舀了一碗汤。
将军府没有那么多规矩，等主人封无晔拿起筷子后崔毅就忍不住直接开吃，他一边扒菜一边不停赞美舒起云的厨艺，“对对对，老大快尝尝，可好吃了！”
封无晔平日里对吃食并不讲究，舒起云主动张罗这一桌好菜，他当然不会扫兴，汤匙放到嘴边温暖的汤汁入肚，他竟然回想起多年前的味道。
小时候娘亲也是喜欢煲这样的汤，他再次触景伤情，“嗯，很好喝，谢谢。”他礼貌把眼前这碗汤喝完就再也没有入口。
此时崔毅已经喝了好几碗，“是吧？这味道就是家里的味道！”
舒起云特地做了几十种不同口味的菜品，他仔细观察着封无晔喜欢吃什么。
对于那碗汤封无晔只喝了一碗后都进入了崔毅的肚子。
饭桌上气氛正好的时候舒起云看准时机提议，“大哥，起云有个建议不知可说？”
“无碍。”
“城外新开了温泉山庄，泡药浴配合着温泉效果更佳，这段日子不如去那边疗养。”
崔毅一听眼睛都亮了，“好啊好啊，冬天就是要泡温泉！”他盯着封无晔眼神里尽是期待，“老大，安排？”
封无晔放下筷子，舒起云是将军府的贵客，身为主人这处世之道当要周全，就算在不愿意他也不会拒绝舒起云。
“好，我让总管去联系。”
“太好了！”崔毅兴奋地又吃了几大碗饭。
接着舒起云又把自己的想法脱口而出，“大哥，今后起云都能为你准备药膳吗？”
舒起云并不想只能像现在这样天天治疗的时候才能和封无晔见面，若是能多和封无晔相处，了解他生活的一点一滴应该就能找到解开心结的办法。
封无晔顿了一下没有回复。
见他的样子舒起云赶紧解释，“药膳搭配着治疗效果会更好。”
崔毅一听赶紧助攻，“就是，小舒大夫人这么好，老大你就答应吧，而且等你的腿好了整个封家军都要皆大欢喜呢！”
封无晔迟疑了一下，他眼神停在对面舒起云的脸上。
舒起云面容青隽，清澈的眼底带着温和。不得不说，舒起云单是看起来就让人感觉到宁静舒适。
“不必如此为封某操劳，闲时即可。”
听到封无晔的回答，舒起云眼角扬起，这是答应了？
“谢谢封大哥。”
“哈，老大你这么客气，是我肯定巴不得舒大夫每顿都给我做好吃的。”
*
将军府管家办事麻利第二天一早就联系好了温泉山庄。
第三天他们就出发去温泉山庄。
将军出行并没有大张旗鼓，舒起云站在将军府门口的马车旁等候着封无晔。
他原本以为封无晔会拒绝自己，没想到封无晔居然答应了，虽是这样但他清楚明白封无晔的心情还是不好的，只是普通人看不出来。
等封无晔操控着轮椅出来时，他盯着马车旁一身青衣的舒起云，若不是舒起云提议他也不知自己已经多久没有走出将军府。
身后的崔毅以为他上马车需要人帮忙，于是主动上前，结果封无晔直接绕开了他。
封无晔移动到舒起云的身旁，他的表情淡漠坐在轮椅上双手发力，整个人直接坐上马车然后挪动到轿厢内。
这次出行虽然没有大张旗鼓但还是带了不少便衣暗卫。
他这一套动作流畅得让人敬佩，在场的任何人觉得就算是他双腿有疾但也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废人，而是受伤蛰伏的野兽。
舒起云跟着爬上马车，临行前他特地准备了好些路上的吃食。
崔毅随后跟着进来，他对着闭目养神的封无晔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老大。”
封无晔皱眉觉得崔毅聒噪，崔毅看懂了他的表情，不好意思地挠头后对着外面吩咐出发。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