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梦。
林讷对自己说。
“你就是最后的巫医?跟我走,飞琼娘娘要见你。”他听到陌生又熟悉的话,在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身体已经跟上,就像拧紧了发条的玩偶。
他好像眨了眨眼,所有的场景都一闭一合。他发现身前的三头女不再有三个各异的头颅,她只有两个头,不,应该是同一个头上两张脸,一张在前一张在后。
双面女朝后的那张脸正满是悲伤地看着他,凄楚的眼神让林讷心中一痛。
再一愣神,好像是一瞬间,好像过了很久,双面女消失不见。
“记住,我叫”他又听到双面女的声音,突兀地消音。他四处环顾,却空无一人。
林讷呆呆地向前走着,一个人走在没有尽头的甬道。
他好像在跟着甬道向前,也有可能是在向后;他感觉到似乎有坡度的重力在拉着他顺路下滑,也有可能是拽住他阻止他向上攀登;他走的好像是直线,但也有可能是弯道,长长的甬道可能是一个没有尽头的圈,也有可能是有着突兀拐角的三角形,甚至可能是无限循环的彭罗斯楼梯。走着走着,他感觉好像有无数个自己分离,每一个他都走上了不同的甬道,上下左右、东南西北,有的走在平面里好似一张纸上,有的好像走进了更高的纬度、随着脚步在跨越时间。
突然林讷停下来,他感觉哪里不太对。
脚下是一明一暗的繁星,就像在眨眼的眼睛,头顶是两列灯盏在黑暗中点亮一个又一个光圈,好像两条长龙。
走反了...他在心中默念,下一刻,场景倒转,他站在了真正的地面,两旁是昏暗的灯火。他心中了然,这是梦。
下一刻,他又发现了不同。高高的灯盏下,没有侍女在添油。
一个都没有。
静。
太安静了。甬道里没有风声,甚至没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可就在这样的寂静里,他竟然听到黑暗里有若有若无的低语。
他的心灵发出警告,他服丹后奔涌的力量在躁动,他越是强迫自己不去听,就听得越清晰。低语声越来越大了,声音越来越高亢,从潺潺的小溪变成了湍急的江河,林讷已经没有办法不去听了,每一个意义不明的音节都在他耳边直接炸响;他感觉得到自己粗重的喘气和砰砰跳动的心脏,但是没有呼吸声和心跳声,全世界只剩下了一种声音,哪怕他恐惧抽搐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膛!
突然,全世界一静。
然后林讷身后的灯火熄灭了。
“西王母宫的规矩第一条:永远在有灯火的地方行走。”
在来自身后的光圈消失的那一刻,林讷发足狂奔!
一盏接一盏的灯火熄灭,林讷拼命逃往一个又一个尚存的光圈,身后的黑暗紧紧跟随,只要他慢一步,就会落入他想象不到的结局!
飞琼娘娘给他的丹,给予了他非凡的力量,生死之间林讷爆发出了惊人的潜力,他像是一只灵活的猿猴,在点燃火堆的山洞逃避自己的影子,他双脚的每一次落下都会在青铜甬道内激起铿锵的回声!
不够、还不够!林讷心急如焚。
就在林讷隐隐看见飞琼娘娘那巨大的房门时,灯火熄灭的速度终于超过了他的狂奔,黑暗捉住了他。
是的,捉住了他。
黑暗里有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左臂。
林讷全身止不住地战栗,他头皮发麻,左臂传来被铰链锁住般的剧痛,有什么东西在切割他的皮肉,但他不敢回头。
完蛋了...林讷在心中呐喊,他的思想似乎也要迷失。
下一刻,飞琼娘娘那虚掩的巨门中飞出一道轻纱,把林讷全身一卷,带入她房中。左臂传来血肉撕裂的痛感,但林讷心中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飞琼娘娘门前的两尊异兽顷刻间幻化为活物,狰狞威武地来回踏步,对着黑暗嘶吼。而这嘶吼让林讷心中涌现安全感。
一瞬间,林讷从地狱升到天堂。
轻纱把林讷带到飞琼娘娘的巨床上,床上一片柔软温香,像是躺上了旖旎的云海。飞琼娘娘窈窕的倩影背对着林讷,此刻他们之间再无轻纱的遮拦,她回首,侧颜像探出云海的月牙一样皎洁无暇,美丽动人。下一刻,飞琼娘娘褪去了自己的衣衫,古雅的襦裙从她香肩滑落,露出一片白玉似的香艳肌肤。她眼神示意林讷,林讷便知道了他该干啥。
他该做手术了。
这只是一场梦,林讷告诉自己,倘若不是梦中,对自己的美貌如此重视的飞琼娘娘,又怎会如此轻易地让他看到福利?他心中一定,脑子里只剩下手术这个念头。
此刻飞琼娘娘在他眼里不再是之前那个浑身骨刺的怪物,而是一个有着大脑、脊髓、神经的人体,下一刻,一股奇异的力量从飞琼娘娘体内散发出来,带动着林讷服丹后的力量进行周天运行。
飞琼娘娘张嘴,林讷明明听不到声音,却知道了她想要说什么。
呆子,循着我的诱导修行神通。
林讷点头,随着他心念一动,无数金行锐气在他指尖汇聚,“嗖”的一声,他食指长出了剑刃一般薄而锋利的指甲。
这神通凝聚的指甲就是他的手术刀,是即将陪他征战手术的战友。
飞琼娘娘俯身趴下,把整个赤裸的后背、后脑勺留给林讷,林讷上前,长长的指甲划开她的头皮,于是一场没有麻醉、没有无菌环境的手术正式开始。
林讷双手逮住她的头发往两边一扯,就像剥鸡蛋一样把她的头皮掀开,里边是卵圆的、坚硬的头骨,林讷没有犹豫,继续催动丹的力量,金行的力量狂涌,他掌心浮现一个“剕”字,接着他的指甲宛如锐利的剃刀一样穿透了飞琼娘娘的头骨!他迎着阻力向下一滑——颅骨从正中分成两半,在大脑的三层被膜下,隐隐可以见到脆弱的脑花。
他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用手指依次将三层脑膜挑起戳破,至此,那个像豆腐一样微微晃动、像胎盘一样鲜活嫩滑的大脑彻底暴露了出来。
这真是一场粗暴而精准的手术,林讷在心中感慨,也只有在梦里,会有这般荒诞不经的手术方式,倘若在现实里这何异于谋杀?
林讷的目光在盘曲的脑回、脑沟之间逡巡,他在寻找黑质-纹状体,这是调控人类多巴胺能神经元分泌的系统,是帕金森真正的病因所在,是无数神经病学专家前仆后继都无法攻克的致命领域。而现在,在神通的帮助下,在这场怪诞的手术中,帕金森的终极谜底正在向林讷招手。
还不够,还看不清。林讷深吸一口气,毕竟这里没有任何诸如内镜的医疗设备的帮助,他必须使用更加极端的手段。
他双手逮住飞琼娘娘的大脑,拖着所有与大脑相连的神经、还有从枕骨大孔贯穿全身的脊髓,整个就是往外一扯!
“嗯啊~”身下的飞琼娘娘忍不住身体绷直、发出呻吟。
林讷此刻就像拔出了一颗根系交错的树,他把大脑扯出了飞琼娘娘的颅腔,连带着所有的神经都从髓鞘中抽出来一截,夹杂在肌肉与内脏的神经末梢全部血肉模糊地残暴分离,作为人体大龙的脊髓像一条软趴趴的蚯蚓一样,从枕骨大孔中像挤奶油一样一点一点挤了出来。
看到了,他看到了。即使在梦中,林讷也忍不住颤抖,他在一个活着的、还与身体血管相连着的新鲜大脑上,找到了黑质-纹状体!
一刻都没有等待,林讷立马就要继续动手,可是下一刻他愣住了。
该怎么处理黑质-纹状体?
他已经走到了前无古人的地方,既往的经验不能给他指导,他自身的知识积累又不足以支持他推陈出新。
最终,林讷捧着这颗大脑长长一叹,他迷恋地朝黑质-纹状体的区域看了一眼,然后调转到一旁的苍白球,他选择了传统的苍白球损毁术。
这恐怕是历史上效果最好的苍白球损毁术了吧,林讷想,尽管如此,他心中还是有着淡淡的遗憾。
手术完成了。
后续的处理都不需要林讷介入,飞琼娘娘的血肉拖曳着她的神经和脊髓归位,就连手术过程中流出的脑脊液都一点一点爬回她的体内,她双手朝头上一拍,颅骨严丝合缝,接着头皮愈合,连一条线都没有留下。
飞琼娘娘疲惫地翻过身子,坦然让林讷看到了更多春光,她的手抖终于消失了,香汗淋漓的她像一团卧衾的软玉。此刻她目光温柔而迷离,她的眼神在向林讷这个男人索取别的东西,情欲就是她的止痛药。
但林讷不为所动,他只爱他的女友。
飞琼娘娘幽怨地扫他一眼,扑上来要解他的衣衫,还未等林讷有所动作——
“啪~”像是一个包裹世界的水泡被戳破。
彼间之梦结束了。
那种被水泡包裹的模糊感与不真实感消失,林讷的意识再次一黑,不知所在。
……
“呆子,醒醒!”三头女熟悉的声音传来,林讷睁眼,眼前是那个属于他的古色古香的小屋,一切都稳定而真实,三头女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还睡!这次的蟠桃会你都快迟到了!蟠桃会三百六十五年一次,错过了这次,你这个呆子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下次呢!”三头女俏皮的语气让林讷心中一松。
“喏,这是飞琼娘娘赏你的。”三头女递过来一颗晶莹的骨珠,其内好似有着缝隙不断产生又不断愈合。
赏我...为什么要赏我?还不待林讷提问,三头女看见他惊愕的表情,立马抢先回答到:“你这个呆子不会忘了吧,在上一次的彼间之梦里,你用‘手术’治好了飞琼娘娘的病!娘娘这是答谢你呢!”
手术...可那不是梦吗?!林讷愕然,不待他反应,三头女拉住他又走上长长的青铜甬道。
恍惚间林讷瞥了一眼自己的左臂,下一刻恐惧如深海般将他包围:
“左臂有伤...我真的受伤了!我真的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