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长长的甬道,又是漫天繁星和重复的灯盏,还好这次灯盏下立着陶瓷娃娃一样的侍女,散发着光圈的灯火也并未熄灭。三头女拉着他走了不知有多久,他们来到一处古朴而眼熟的青铜大门前。林讷这才想起西王母宫内的大门似乎全都一样,让他分不清是去往哪个地方。
与林讷自己的房间和飞琼娘娘的巨房不同,这扇大门里竟传来吵闹的童稚之音。
“嘻嘻嘻嘻我们长大了!”
“我们长大了!我们长大了!”
“三百六十五岁了,我们要逃掉!逃掉!”
“听说最近来了个巫医,是个呆子!”
“呆子、呆子!谁被呆子吃掉,谁羞羞一辈子。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讷错愕,他推开门,一瞬间不停嚷嚷的童音全部消失,眼前是澄澈碧蓝的天空,高远得无边无际,流云在他面前飘过,林讷甚至伸手就能掏出一朵洁白的“棉花”。
是的,只有天空,没有大地。
这是一扇开在天空之中的门。
不待林讷反应,三头女拉着他往前一跳,他们没有坠下——一块浮石飞过来接住了他们。
“呆子,记住在蟠桃园里切不可心生畏惧,否则无法踏上浮石,你将从云端坠落。”三头女偏头提醒他。
“坠去哪里?”林讷呆呆发问。
“不去哪里...”三头女摇了摇三颗头颅,“而是永远在坠落。”
三头女拉着林讷继续前进,他们每踏出一步都会有一块新的浮石飞来,于是在空中出现了一条不断搭筑又不断解离的石路。林讷远远看见四周的流云上竟长着枝叶茂密的桃树,树冠下茂盛的果实迎风摇摆,而果树长长的根须甚至从缭绕的云端冒出来。林讷注意到,树干上有着许多螺纹小孔,像是遭了惨烈的虫蛀。
“这就是蟠桃树吗?”林讷指着云上的树问到。
“是啊呆子,不过我们可摘不了,看管蟠桃园、采摘蟠桃树是双成娘娘的职责。”三头女回答。
很快他们越走越高,走到蓝蓝的天空仿佛都触手可及,这时三头女拦住了林讷——
“呆子,马上就到会宴之地了,见着了双成娘娘你可千万别犯傻,她脾气不似飞琼娘娘那般好。”
林讷傻傻点头。
再一盏茶的功夫,浮石路到头了。
此刻他们站上了一朵巨大的云彩,脚下轻飘飘、软绵绵的触感,让林讷担心自己会掉下来。环视四周,偌大的云朵竟只有五张玉台,已经有三张有人入座。飞琼娘娘正跪坐在左侧首座的玉台后,整个人犹如一株玉泽流转的海棠。她带了面纱,只露出一双风情万种的妙目,此刻她正含着三分羞怯、三分怨怼、还有三分担心地看着林讷,然后启唇说道:“珺珥、林讷,坐我旁边的左侧次座。”
三头女和林讷应诺,林讷想到彼间之梦里和飞琼娘娘的片刻旖旎,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坦然入座,然而三头女的神情,自见到云上的五张玉台后,便一直惶恐不安。
“怎么了?”林讷低声询问。
“五张、只有五张玉台...”三头女那颗好看的头颅满脸苍白,正中那颗怪异的头颅更是恐惧得尖牙打颤,“五张玉台如何招待得了满天仙神?这不是蟠桃会,这不是蟠桃会...”
“这是试桃!”三头女近乎尖叫。下一刻,心生恐惧的她竟然陷入了云里,有着向下坠落的势头,林讷连忙拉住了她,拍了拍她的后背出声安慰。
“放轻松,深呼吸。”随即林讷皱起眉头:“什么是试桃?”
三头女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蟠桃三百六十五年一熟,成熟的蟠桃是天地灵物、至臻仙肴,凡人食之可白日飞升,仙人食之可修为大进;然而蟠桃未成熟之时,孽毒未清,因果纠缠,是这天下一等一的凶物!”
“因为蟠桃乃顺应因果而生,内含玄机,用推算之法无法准确获得蟠桃成熟的时机;唯有...在临近成熟的时候,用活人试桃。”
林讷呆住,不由心底一沉,他想了想又问道:“为什么会是我们?”
三头女摇摇头,“每次试桃的人选都是双成娘娘用因果之法推算而得,修为强弱者皆有之。”
“可是蟠桃之毒对于双成娘娘、飞琼娘娘那样的大能而言,自然无碍,对于我们就...”三头女担忧地看向他,“呆子,今日说不好便是我们的死劫。”
“是生是死,都要看那颗小小的蟠桃了。”
林讷彻底愣住,不知该作何回应。饶是痴楞如他,心里也不禁把那个双成娘娘骂了七八十遍。
此刻云上的玉台已有四张满座,唯有正中的主座空空如也。
右侧首座的老者一边咳嗽一边冷哼道:“好个董双成,把我等唤来这里,自个儿却不出现,咳咳咳...让我等在这里喝西北风!”这老者长眉飘飘,全身用宽大的黑袍裹在一起,明明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却又装扮得像襁褓里的婴儿。
三头女偷偷在林讷耳边说道:“呆子,这老头叫太婴老仙,从东北的凶犁山上过来的,据说是天上某位古仙在人间的旧部。”林讷呆呆点头。
不待众人回应,一道深沉好似星河的女声响彻云端,刹那间云海激荡:
“太婴前辈活了这么多年,修心的功夫竟如此不堪,莫非是白活了?莫急,本座这就采蟠桃来为前辈助兴。”
随着这道声音回荡,玉台上的众人纷纷抬头,飞琼娘娘娥眉轻蹙,太婴老仙脸色一变,林讷和三头女状作惊愕。
只见云海翻腾,天空中探出一只透明的巨手,这只手是由水母、蜗牛一样的透明胶质构成的软体,轮廓正不断发生流体的变形,一滩滩鼻涕似的浓稠液体从手臂中鼓动、冒泡、迸溅又回收,隐隐可以看见黏稠基质包裹下绯红的血管与纤细的神经。软体巨手在空中横扫,破碎的流云追逐巨手的气势,一齐向一颗种在云上的蟠桃树抓去。
“嘶吖!嘶吖!”林讷耳膜一痛,前一刻还安静伸展枝丫的蟠桃树上突然长出一张扭曲的人脸,咧嘴发出尖声的怪叫,接着树干上所有的螺纹小孔都睁开了眼,凹凸虬曲的树皮间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蟠桃树垂下的根须都裂开嘴,变成昂扬吐信的怪蛇,甩动着畸形的头颅向空中的透明巨手咬去!
“哼。”天空中响起一道冷哼。
那巨手的五指缓慢地弯曲,仿佛虚握住了一整片天地,林讷在飞琼娘娘房内见过的那种整个世界都改变的感觉又出现了,只不过这次不是密密麻麻的缝隙,而是整片空间都开始流脓!
“啪嗒...啪嗒~”空气中仿佛繁衍出了无数的细菌,令人作呕的脓臭味扑鼻而来,黏稠的空气中不停滴落黄绿色的脓液,落到云上像腐败的枯叶一般迅速发黄蔓延,到处都在流脓、到处都在发臭,这片天地就仿佛一个生病的巨人,大滩大滩发臭的口水从他的牙齿上滴落,落到舌头上又腐蚀出一个个疮洞。
那只透明的巨手不再透明,那里面黏滞着仿佛果冻般极浓的脓液,整只手黄到发黑,不停地有脓液从中激射而出,就如同一个久病卧床的结核病人像一个破风箱一般拼命地往外咳出浓到有嚼劲的屎黄脓痰。
久经ICU的林讷脸色不变,甚至觉得这空气的味道让人熟悉;而右侧首座的太婴老怪仿佛被脓液勾动了病势,咳动得更加厉害。
顷刻间,那凶威滔天的蟠桃树上不断滴脓,所有的蛇头根须都病恹恹地无力垂下,脓液流进了树干上密密麻麻的眼睛里,疼得蟠桃树撕心裂肺地吼叫,整颗树像是泡进化学缸的水草般缩作一团。
那巨手顺势抓向树上的蟠桃,所有的蟠桃都在拼命摇曳颤抖,林讷在门外听到的吵闹童声又一次出现:“救命!救命!”“这妖女太可怕,快逃!”“完了、全都完了!”下一刻,天地间所有的脓液消失不见,一切恢复正常,那巨手从蟠桃树上抽回,食指与拇指间正夹着一颗小小的蟠桃。
巨手内的脓液不断消失,变回了透明软体,接着又不断缩小,同时长出血肉、铺满皮肤,最后变成了一只纤细、娇嫩的右臂。林讷定睛一看,蟠桃赫然在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手中,她脸庞精致,两个大大的眼睛像是琉璃盏,及腰的长发是一挂黑色的瀑布,她身着宽松的星纹袖袍,娇小的身材掩藏在长长的袖袍里,唯有托着蟠桃的右臂露出一截如雪的肌肤,引人无限遐思。
她托着蟠桃走来,玉台后的众人都变了脸色:飞琼娘娘轻哼一声,没有多说;三头女扯了扯林讷衣袖,示意他不要多看;唯有太婴老仙怪笑一声:“嘿嘿今日能一睹双成娘娘芳容,咳咳...即便吃不着蟠桃,也不枉来这一遭了。”
“蟠桃自然是要吃的。”少女目光幽深,她坐上正中的主座,把蟠桃往玉台上一放,至此,云上的五张玉台已全部到齐。
“我听说...王母宫最后一位巫医学成归来,治病救人的本事很是了得。不知可否...为我引荐引荐?”
少女深沉如渊的目光扫来,林讷瞬间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