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红色的大门,铜制鎏金的辅首衔环,门上挂的两个大红纸灯笼还写“景”字,被这冬日的寒风吹得在这绵绵黑夜里摇曳,门口两座石狮子依旧很气派。
连桐一身紫衣站在曾经的景王府,他眼神幽深如古井,只是那古井里只剩下死水,不再起波澜,风吹动他未束起来的青丝。
后面有人弯着腰凑上前,“连大人,这……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要不要现在就进去请见景王。”
连桐一只手轻轻转动另外一只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这个是当今圣上亲自帮他戴上的,“已经很久了吗?那进去吧,我们的景王爷也该去天牢里待一待了。”
连桐轻轻抬了手,立刻一群士兵闯了进去。
连桐在众人的簇拥下见到了他们口中的景王爷。
安景玉坐在大厅的首座上,他还穿了他的朝服,看到这么多人闯进府邸,他一点都不惊讶,看到连桐,甚至还笑了下,轻蔑地笑,“连桐连大人,您来了,可是请本王去您府上小酌,顺带睡下您的香闺呢?”
连桐身后的那人立刻怒目,“景王爷,您如此都到这地步,还满嘴乱言。”
连桐瞥了那人一眼,那人就立刻住嘴了,额头上一下子布满了冷汗。
连桐看着安景玉,他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安景玉,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五年,你就好好在天牢呆一会吧,放心,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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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景玉推开想要压着他的士兵,“我会走。”他回头瞪着连桐,“我且看看,你这奸佞小人日后如何?”
说完,他就大笑出门了。
连桐亲眼看到安景玉被关进天牢里,就进了宫,当今圣上身边的太监总管德公公早就在宫门等着了,看到连桐,擦拭了头上的冷汗,迎上前,“连大人,圣上已经等候许久了。”
连桐微点下颌,“劳烦德公公了,冬日寒冷,德公公何必在这风口等下官,下次不如就在旁边的耳房避着风就好了。”
德公公笑笑,却是不敢承连桐这个情。
待连桐来到当今圣上平日接见大臣的殿中,圣上坐在龙椅上,却是迫不及待开了口,“桐儿,你过来吧。”
德公公立刻麻溜地出去了,并且让士兵都站远些,自己守在门口。
连桐刚走到书桌旁边,就被握住了手,已经年迈的圣上眼带期盼,“桐儿,你今日将你皇兄……”
连桐是当今圣上的第十五个儿子,可是刚出生就被一个胆大包天的老宫女偷偷带了出去,并且直接卖入了那青|楼楚|馆。
如果不是连桐一举中第,成为探花郎,当今圣上让连桐抬起头,他才发现这新晋的年轻探花郎居然跟自己最爱的那个妃子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此事就像一颗怀疑的种子埋在了他的心底,他立刻派人去调查,才发现当年死去的十五皇子一事大有蹊跷,而也把连桐这些年的事情全部查清了,最让他痛心的莫过是自己一直宠爱的老十居然做出将自己亲弟弟拉上床榻的事情。
自己现在存活的皇子也不过五个,除了景王,另外三个都无用,而连桐,这个却是他最心疼的儿子。
当今圣上让人偷偷地把此事有关联的人全部杀了,包括在那肮|脏地方见过连桐的人,他要让他儿子恢复自己身份时候,不能有一点风言风语,但唯独一个人,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就是景王安景玉,手心手背都是肉。
连桐在知道事情真相之后,却是拒绝了皇子的位置,并且也不肯改掉名字。
“我不要皇子的位置,也不需要什么补偿,我只想要一个人的命。”连桐是这样对圣上说的。
当今圣上愣住了,许久之后,他才动了动唇,“桐儿,他是你亲哥哥。”
连桐往后退了一步,“是下官逾越了。”说完了,连桐就转身走。
当今圣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桐儿,你让父王想想,再想想。父王已经那么多年没有看到你了,你在襁褓之时就被奸人带出宫,你母亲因以为你早夭,整日郁郁寡欢,没一年就撒手人寰。你要忍心这样对待父王吗?”
连桐侧过身,他的脸上的表情太过平静,“父王,我可以不让他死,但是他不能过得太好,甚至我愿意辅助他继承大业。”
也就连桐敢这样大胆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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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桐看着当今圣上,“已经打入天牢,皇上可是已经心软?可是景王造反的证据确凿,都找到了龙袍了。”
当今圣上说:“桐儿,你……”
连桐扯开对方的手,“如若皇上已经心软,现在就可将景王放出来。”
当今圣上叹了口气,最后摆了摆手,“你出去吧。”待连桐要出去的时候,他才说:“答应父王,留他一条命。”
席灯第二日清晨就去了天牢,卒狱掐媚地领着连桐往天牢的最深处走去,“连大人,怎得这么早就来了?”
连桐踩着湿冷的青石板,声音压得很沉,“景王爷昨夜在这里休息得可好?”
那卒狱已经混成人/精,“昨夜牢里进了些小老鼠,景王爷可能睡得不大惯。”
连桐摸着大拇指的玉扳指,上面一点瑕疵都没有,“那景王爷今日一定没什么精神,提审可要犯人神智清楚才好。”
卒狱笑说:“这个是自然。”
等连桐从天牢出去,那衣摆下溅了零星血迹。他抬头去看冬日的暖阳,神色孤寂,“不知你在底下看了,会不会已经嫌弃我现在就像个恶鬼?”
当朝景王爷在天牢呆了半个月,最后因为证据不足,皇帝心疼自己这个儿子,才被放出来,可是从天牢出来的景王已经成了下半生都需要轮椅的残疾。
第二年,太子溺水而亡,贤王和靖王分别分到岭南和西北的封地,第二年下半年,便举家迁过去驻守封地。
第三年,当今圣上驾崩,举国哀悼,家家户户挂上白布,商铺关门,闭市。景王继承正统,成为新帝。
而此时,连桐已经坐到了丞相之位,安景玉领圣旨的时候,都是连桐扔到他脚下的。
连桐对伺候安景玉的仆人说:“给王爷好好洗洗,准备继承皇位。”
安景玉抓在扶栏的手青筋暴起,“连桐,你这小人,我终有一日会杀了你。”
连桐没理会,而是说:“新帝总要配个新妇才好,我朝太子可要早早立下来。”
他说完就走了。
安景玉虽然成了皇帝,却是个傀儡皇帝,当年一时心软没有杀掉连桐,竟让他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他却不知道一步步瓦解他的势力,连桐培植自己的力量却都有先帝的暗中帮忙。
他只道连桐狐/媚/惑/主,却不知道连桐是他名义上已经早夭的皇弟。
安景玉没有自杀,他在等待,等待最佳的机会,他从来不会认输,哪怕满朝文武都认为他是个傀儡皇帝,他会夺回属于自己的。
新帝登基第二年,皇后诞下皇子,即被立为太子,由丞相连桐亲自教导。
当太子长到八岁,皇帝驾崩,太子是唯一的皇子,即刻继位。
连桐那晚喝了许多酒,他拦截了安景玉这些年向另外两位王爷寄去所有的信,并让人模仿那两位王爷的字迹以及还让人刻了与那两位王爷的一模一样私章。
他要安景玉充满希望地活着,再由他来亲自揭开这个痛苦。
太子很聪明,学东西也很快,尊师敬道,尽管每每安景玉看到他,都要用东西砸他,让他滚,每次都被砸得头破血流的太子殿下却是下次依旧来。
连桐问他,他答:“一,他为君,我为臣,君为臣纲,二,他为父,我为子,父为子纲,其次……”太子的声音低弱了下来,“我想让父王抱抱我。”
连桐摸了摸太子的头,微微一笑,“太子,你以后是要继承大统的人,面对任何人,都不要露出你现在这种脆弱的样子,你的敌人会伺机而动,咬碎你。记住,任何人都不要太相信。”
太子扬起头,“也包括丞相吗?”
连桐没有说话,而是牵起太子的手,“走吧,先去用膳,然后把功课做了。”
连桐看着太子飞速地成长,终于等不下去,他亲自去见了安景玉,把他这些年的信全部丢给了他。
安景玉在这些年早就变成阴晴不定,看到这些信,一下子就明白了,当场吐了一口血。
他大笑,“天要亡我。”他笑完之后,却是双眼紧紧地盯着连桐,“你将如何处置太子?”
“他将是一代明君。”连桐答。
安景玉推着自己的轮椅往内间走去,虽然他是皇帝,宫殿却冷得狠,那些太监宫女早就没把他放在眼里。
连桐在殿内站了一会,才走进去。
片刻,他出来,便是告诉旁边的太监,“皇帝驾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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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登基第六年,丞相因贪污锒铛入狱。
还是少年的皇帝去见了丞相最后一面。
他现在已经有了皇帝的威严,居高临下地看着牢里的丞相,“爱卿,你当年如此对待先皇就知道会有这样的一日,你可还有什么话说?”
丞相两鬓已经花白,面容却是还能辨认出当年的风姿绰约。
“罪臣只求圣上一件事,将罪臣与罪臣卧居床边的白玉坛埋在一起。”
少年天子沉默了一会,突然问:“连桐,你可后悔?”
丞相摇了摇头,“我早就过腻这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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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朝最大的奸臣在午门斩首,那日送行的百姓却前所未有的多,还纷纷落了泪。
少年天子站在宫里最高的楼上,迎风却落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