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为何如此?我问别人。
别人回答:世界本就如此,怎可能如你说的那般险恶?
真的如此吗?我倒是觉得,人类世界本就险恶至极,如果不信,那就瞧瞧里恩卡纪元之后的世界,那些新人类的嘴脸,才最复合人类最原本的状态。
我看见,然后思考。让世界在我的脑海中不断回溯,直至遇见那个可能的真相。我想到,或许会有这样一个领袖——人们推选出了他,来作为人世间的终极代表与统治者。他是极有理想的,且世人也都信任他、愿意为他所用,所以,他才能成功创造出那种机器,以真正实现“邪不压正”。这种机器有一个好处:它既能让人的思想保持独立,又能让所有人都连系在一起,人们再也不需要所谓的“推贤举能”,因为,高尚者自然长寿,卑劣者终归化为腐朽。
而当做完这一切之后,终极领袖毅然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毫不拖泥带水,他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消弭了统治与权力,而那些贤者和缔造者们,则会缄口不语,他们既不说领袖的死,也不告诉世人这伟大机器的存在,直到有一天,他们也终于死去了,被新的贤者所代替……于是所有秘密都被掩藏了起来。
你问我为何要隐藏起这个秘密?我告诉你——因为对人而言,长生的意义非同寻常,若每个人都要追求如此,城邦与家园将会不复存在,而即便靠着这种方式让世人都成为圣人……那他们也只不过是受机器摆布和统治的永生奴隶罢了。
由此,新的世界与规则诞生了,而机器消失了,它不受操控,不会停止,甚至找不到存在的证明与痕迹。但世界变了——不需要虚伪的表态,不去听谁的声音更大,高尚者与沉默者即便只站在那里,蠢人和伪善者也撼动不了他们分毫,瞧,这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理想中的世界——为恶者活不长,唯有德者才能活到最后。
为此,我嫉妒终极领袖,嫉妒他出生在那个年代,嫉妒他有如此的先见之明,而我却只能做一个见证者,而不是参与者。如此伟大的一个计划……如今是否达到了他想看到的效果?
也许没有,因为我始终看到——
末日将至,而人类尚未学会团结。
终极机器是否也赋予了人制造“炼金能源”风露威的能力?龙族又是如何失去这种能力的?当初是谁创造了凯德拉尔?另一种极具阴谋的想法:凯德拉尔原本就是人类的世界,而天犁正是为了重置知行断力的基准而设下的另一种装置,在很久以前,一些永生者为了不受裁决,选择逃离此地,而留下来的那群人最终演化成了龙族,直到永生者的后裔再度回归……至此,他们又一次相遇。虽然这种想法听起来很没道理,却意外地契合了一种机制上的可能出现的漏洞——龙在圣神的梦中培养知行断力,因而出生后不久就能获得悠长的寿命,而且当他们随着时间不断回忆起梦中记忆时,这种知行断力还能获得稳定的增长;关于圣神……当龙族回归圣神时,他们的记忆将会回流到圣神身上,使得圣神的知行断力也在不断叠加……这种叠加的质量高到可怕,也许可以到达机器也无法判别的程度。
但说归说,我并不觉得“天犁”会是终极领袖的发明,也许这又是后来者创造的一种蹩脚的“反垄断”机器……真是可怕的想法。
我觉得,不论是哪种原因,一个人永生对于其他世人而言,大概都没有好处,所以我建议——如题。
都是玩笑话而已。闲来无事,谈空说有,诸位莫要当真。
(易生——《如果你活得太久,烦请自行了断·节选》)
在回到奔龙堡之后,一切事情的进展似乎都很顺利,毕竟,有关于齐空岛方面的事,伊芙和洛提兰之间并无多少分歧,而如今圣丰岳和逻各斯院方面正在忙于先期准备工作,也没什么要对伊芙谈的。
但新的一年,总有新的苦恼——这次回来之后,只要伊芙走在路上,就总要被人盯着不停地看,无论是熟人还是陌生人。
她的变化太大了,不仅头发剪短了,气质也变得和以前截然不同,由于身高的增长与身体的发育,少女也终于变得绰约而多姿了。
对此,锡林雅和奥利德恩尤为惊讶。
“你最近吃了什么?”锡林雅直言不讳,“从上次分别开始算起,这才过了几个月,就能长这么大?”她指的是胸。
“其实也不大。”伊芙纠正道。
只不过是穿了一些新式的内衣,很显胸型而已。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锡林雅对此非常好奇。
“就是发育了呗,我倒是觉得以前那样才不正常。”奥利德恩说。说来也奇怪,奥利德恩这次回校之后,伊芙居然没再见过他穿女装,甚至连福沃德也来找过她,问上学期的那个长得挺漂亮的孩子最近怎么不去他那里了。
“正常?按照她这种发育速度,要是隔了一年不见,你猜咱们再见面时还能不能认出她来?”锡林雅又说,“我记得在上学期,伊芙和艾薇拉的个头差不多,结果现在居然都高出这么一截了。”
“我其实也有在长的。”艾薇拉声音很小。
“也许是最近吃太多了……不管怎么说,希望裁缝店那边能快一点把新制服做出来吧。”伊芙感叹道。在回到学院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以前穿的制服已经不再合身了,不仅胸口处有些发紧,裙摆也遮不过膝盖,所以她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校内的裁缝量了几套新制服。
从东西方向上看,伊刻林省正好位于羽地中部,同时这里又不受无垠山脉的影响,所以在同样的季节里就要比沸蒙暖和许多。如今才三四月份,却能明显感觉到天气在回暖,在一天之中气温最高的时段,甚至能让人有种身处盛夏时节的错觉。
三年级的课业明显比以前轻松许多,这也让伊芙有了些许空闲时间(虽然上一年度的课程进度仍欠了不少),她时常会带一本书出门散步,有时甚至会从泰特罗格那里借来马匹,沿着河岸四处闲逛——可能会去很远的地方,去到那些无人涉足的荒野。
有时,她就是喜欢像这样,安安静静地独处一阵子,谁也不去接触。
在去过的地方之中,她有一处特别喜欢的,那地方是在奔龙堡东北方向的山谷里面——沿着一条蜿蜒的河流走上一段时间,便能看到岸边有一处稀疏的柳树林。在这个季节里,柳枝轻盈而翠嫩,但好在树高而叶茂,倒也勉强能用来遮阴;树下是一片低矮的草地,那青翠色一直蔓延至山谷之外,最后融于青色和灰色的山峦之间;在水源和树荫之下,还盛开着许多颜色鲜明的小花,它们深深浅浅,都呈现出宝石一般的湛蓝颜色,离得近了,还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
此地离奔龙堡不算远,朝着南边望去,就能看到那处被打磨过的恩拜塔山山壁,它险峻而陡峭,与它背后的那些“山包”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里河水潺潺,又有花香鸟鸣,只要在树下放一块篷布,备好午餐和书籍,就能轻松消磨掉一整天的闲暇时光,而除了看书之外,在这里练习微型奥兰也不错——对伊芙来说,操纵奥兰倒更像是一种玩乐,让那些昂贵而精致的小物件在自己身边飞来飞去,还是挺有意思的。
像这样完美的地方,她不打算向任何人分享。
一般来说,由于路程稍远,来这里还是要骑马的,但要能从奔龙堡背面的崖壁跳下去,倒是能省得绕远,略过大段的路程——从恩拜塔山的山脚处步行去山谷中的那片柳树林,甚至都用不上十分钟。
可对于普通人而言,崖壁当然算不上是路。但得益于领悟力的大幅提升,伊芙对于雾行术的理解及作用自然也今非昔比,虽然仍比不过哈维因在雪鼹鼠身上时的那般灵活自如,但要做到在崖壁上“窜上窜下”……那还是游刃有余的。
至于伊芙为什么不愿意骑马,还要从她发现草地里的蜱虫时说起。
春暖花开的季节里,生机勃勃的景象自然让人欣喜,但万物复苏之后,却也少不了讨人厌的虫子。对伊芙来说,她虽然很怕蜘蛛,但大部分蜘蛛也只是长得吓人而已,并不见得会真咬人,而蜱虫就不一样了,它们不仅长得像蜘蛛,而且还会寄生和吸血。
在野外总少不了蚊虫的叮咬,这是享受自然的过程中不得不付出的代价,但好在伊芙也有应对之法,那就是从帕尔纳丝那里拿回来的所谓的“土特产”。
帕妮在送她礼物的时候曾提到过,这些丝袜除了具备一定的防护能力之外,还有不错的驱虫效果。
由此,伊芙想到:这东西如果只带在身上而不穿在腿上,是不是也会起效呢?然而实践过后,她却发现这种方法是行不通的——或许驱虫效果是和某些物质的挥发程度有关,比如说,更大的表面积、适合的皮肤温度和湿度之类的……而在穿戴妥当之后,其效果也的确能做到立竿见影,且几乎能够覆盖到所有身体部位,只是还不清楚这种效果可以持续多久。
能够驱虫就好——伊芙直到现在才发觉,这种以前自己瞧不上眼的小物件,居然能如此实用,那……既然如此,她也不再扭扭捏捏,几乎在一瞬间就完全抛开了曾经的顾虑和执念,恨不得在所有有虫子出没的季节里每天都穿上它……那种曾经让她感觉不适的束缚感,如今却能让她安心。
如果穿着丝袜,那就要穿裙子,而穿裙子就不太方便骑马,倒不是说不可以穿骑马装,出问题的其实是鞋子,袜底太滑了,骑马时鞋子里总打滑,不安全,除非穿着更牢固的系带筒靴,但伊芙又不想穿筒靴去野外散步,所以,就如开头所说,她决定不骑马了,就因为她在草地里看到了蜱虫。
哲学学院所在的新堡区域,其山壁高度距山脚差不多有千米,伊芙当然不敢从那里跳——沿着平民区城墙朝北走,能看到一座废弃的小塔楼,在穿过塔楼之后,便能到达一小片挨着悬崖的空地,这里人迹罕至,地处背阴,能看到奔龙堡后身绵延的丘陵,巴浮罗喜欢来这里“望风”,所以伊芙也认得这里。
约百米的高度,从这里跳下去,途中还能经过两处较为宽阔的落脚点,然后平稳落地,再走到那片柳树林……要完成这些步骤,对现在的她来说就像翻墙去自家的后花园一样简单。
蓝花盛开又凋零,在三月中旬到五月末的这段时间,伊芙几乎每星期都要来这里,直到天气开始闷热,柳树林也变得平凡之后,她才开始另寻他处。
海德夫人有一个魔女朋友,名叫舒伯莉·馨德琳,此人还有一个同样是魔女的女儿,名叫悉芙妮——伊芙在清水堡时,曾听希歌妮说起过她们,说除了伊芙的熟人“小疯子”之外,圣丰岳里就只有这两位魔女了。三月份伊芙去拜访海德夫人时,恰好悉芙妮刚刚从东大陆旅行回来,所以海德夫人就把她介绍给了伊芙认识。
悉芙妮不仅有一头雪发,还总喜欢穿得一身白,白裙白袜白靴子,再加上略显欢脱的举止和不自觉拉长音的说话习惯,若是不知底细的话,别人还以为她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但其实悉芙妮如今也是年过四十了。
听海德夫人说,悉芙妮很喜欢旅行,她去过很多一般人听都没听说的地方,而这次回来大概也不会停留太久,可能休息好之后就又要出门了。
魔女们好像都喜欢到处跑?尤其是东大陆的各个旦风国,清水堡那边的大魔女几乎人人都去过。
“谁不喜欢更好的环境呢?”对于旦风,悉芙妮是这样说的,“虽然咱们这里已经不再像旧时代那样,对魔女群体抱有那么大的‘偏见’,但有些东西却很难改变。你顶着一头白发,出门时就要戴上帽子遮掩一下,不然别人就会不怀好意地盯着你看,先不说这种行为是否冒犯,单从这一点就能看出,魔女群体在羽地早就已经名存实亡了。在普通人眼里,咱们都是稀有动物呢,虽说不像流浪猫狗一样,谁见了都想来踢两脚,但我感觉也差不多了。”
悉芙妮的说法显然是有夸大和抱怨的嫌疑。
“旦风就不一样了,那里不仅有魔女主持的协会,她们还会定期组织比赛、宴会和考古活动……看看那边的魔女——唉,完全没法比,同样的身份,截然不同的待遇。对了,我听海德夫人说,你也是魔女,对吗?”她说话时,总是不自觉地朝伊芙头顶看。
“算是吧,但我是那种成绩很差的类型,最近也一直在补充相关的知识。”见聊到自己,伊芙便下意识地扯开了话题,“你喜欢喝咖啡?我听海德夫人说,她的那些咖啡豆都是你带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