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南山醒过来已是半月之后,e国的住院部和国内如出一辙的惨白,窗外透着绿荫,阳光暖好,夏意正浓。
而人亦是旧人。
“山山,山山,能听到我讲话吗?”杨思铭激动得无以复加,“李主任,山山醒了!”
她还插着呼吸机,眼睛搜寻着此刻更想见到的那个人,病房里除了胡子拉碴看起来一点形象也没有的杨思铭,再没有别人。
她眼中的失落那么明显,处于盛喜中的杨思铭看得真切,他心中仿佛被一根针狠狠扎了一下子,一阵又酸又疼的感受袭击了四肢百骸。
杨思铭口中的李主任很快出现在顾南山的病房中,是个慈眉善目的中国老头,在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外国人中间显得和谐又突兀。
顾南山是穿透性枪伤,子弹穿过心脏的左下边缘直接穿透了身体,当时伤势严重,做手术的时候医生便下了病危通知,进了icu因为并发症的原因也一度十分危险。
这次醒来算是一个信号,杨思铭包括医生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李主任对顾南山说:“思铭守了你半个多月,这下算是能放心了。”
医生走了之后,杨思铭边整理着她的被角,边絮絮地柔声说道:“李主任是世界著名的成人心脏外科专家,从来不接外诊,我动用了家里的关系才把他请来,他来了之后,你的伤才渐渐有起色……”
顾南山虽然醒了,但昏迷了这么长时间,仍旧昏昏沉沉的,倒是记得问:“大昱呢?”
杨思铭絮絮的话一下子顿住,顾南山一心只有她的大昱,并没有发觉他的异常,又或者发现了却并不在乎,她追问道:“他是有事出去了吗?”
杨思铭见她到如今心中仍旧替任昱辩解,气恼她看不清事实,但还是压着怒气,柔声解释给她听:“他回国了。”
顾南山眼中的期盼黯淡了许多,却仍旧不死心:“国内发生了什么事吗?”
顾南山是听李主任说才知道自己受伤的是心脏,国内有什么必须要处理的事能大过受了这么重的伤的她呢?
杨思铭倒了一杯水,小心翼翼地递到顾南山嘴边,也不敢让她喝多了,只是沾沾唇。
杨思铭不说,顾南山也不再问,她怕问出什么让自己更伤心的结果。
她是久病初醒,挨不住疲累,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之后的几天里,顾南山的病倒是一天好过一天,精神状态却越来越差,李主任虽然不知道她的家事,也看得出来她的忧心忡忡,可以活动了之后,便叫杨思铭推着她多出去走走。
这天天气晴好,湛蓝的天空中只飘着几朵白云,医院的后院中植着冠型漂亮的甜樱桃树和山楂树,杨思铭推着顾南山在树下晒太阳。
顾南山心情低落,杨思铭便刻意说些剧组里的趣事逗她开心,还怪腔怪调地学剧组里一个男演员说东北话,总算把顾南山逗得笑了起来。
杨思铭坐在绿草地上,仰头看着顾南山笑,眼睛里仿佛有小星星:“这样笑着多好看。”
顾南山看了他一眼,说:“你这个角度看我笑还觉得好看应该去旁边诊室挂个眼科了。”
杨思铭顺嘴接话道:“我眼睛好得很,不然怎么会看上你。”
话说完,看着顾南山。
顾南山脸上的笑渐渐淡了,这些天她一直避着这个话题不想谈,杨思铭也没有刻意提,却不想这样随便就提起来。
顾南山尴尬得脑子都木了,僵着脸说:“咱俩小时候一起干了那么多糗事,你说看上我肯定是开玩笑的吧?”
虽然说起这件事是一个顺嘴的意外,但说出来杨思铭也没打算再把这话吞回去,所以没有理顾南山的逃避,说:“就是因为小时候看过你太多糗糗的模样,所以才中了你的毒。”
可是顾南山对杨思铭从来就只有友情,她舍不得这种亲密无间的友情,杨思铭这是逼着她做取舍。
她不爱他。
顾南山说:“对不起杨思铭,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情,我有大昱了。”
他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之前在新闻发布会上他孤注一掷表白的时候,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是他不后悔。
他笑得温柔:“山山,任昱从一开始就不是你的大昱,一个对你有恨的人怎么可能爱你呢?”
天空高远,有风吹过,顾南山的发丝被吹乱了些,她低头理着头发,对杨思铭说:“爱或者不爱我,除了任昱,没有人能替他回答,但我知道,我爱他,你换个人喜欢吧。”
杨思铭笑了:“山山,你以为这么些年,我没有想过忘记你吗?”他自嘲般摇摇头,“我忘不掉,我是自私的,我贪恋你的美你的好你的天真你的笑,要忘掉,比记着还难。”
面对这样深情的话,顾南山说什么来拒绝,都失去了力度,她默然不语。
杨思铭仿佛只是想把这些话说给她听,他说:“你先不要急着拒绝,你说你爱任昱,那没关系,如果经历了这些事,任昱确信仍旧爱你,我会像你们结婚那天那样祝福你们,可是如果他已经不爱你了,山山,你还有我。”
他望着她:“你还有我。”
顾南山眼泪滚下来:“杨思铭,你别这样,我们都好好的不行吗?”
杨思铭伸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笑得如同e国的天空一般温暖:“不要,山山,只有你好好的了,我才会好好的。”
这个话题后来没再聊过,顾南山是后来才知道,杨思铭扔下一切来到e国,只为照顾她这个有夫之妇,他新戏被换角,微博粉丝都要炸锅了,可是他一句没跟她提。
两个人说过这件事的当天晚上,任昱就出现在了医院里,那时候顾南山因为杨思铭的话陷入了一种莫名尴尬的气氛里,反观杨思铭倒是越发自在。
任昱进入病房的时候,杨思铭正一勺一勺地喂顾南山吃粥,e国人不吃粥,这粥是杨思铭用病房里的小厨房做的,拿慢火慢慢煨,炖得酥软香浓,让人齿颊留香。
杨思铭将勺子放在嘴边轻轻吹凉了,然后喂给顾南山。
面对这样的杨思铭,顾南山那是一千一万个不自在,可是她胸口被开了个大洞,吃饭都费劲,所以只能被杨思铭喂。
任昱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的形容并不好,风尘仆仆从国内赶回来,胡子都没来得及刮,他留在这边的人被杨思铭故意指派着去做一些琐碎的事,连顾南山醒了都只是听医院里护士说的。
国内的状况太危急,顾南山这边他顾不上,所有的情况都是一知半解。
医院里都是杨思铭的眼线,他肯定知道任昱的到来,却还是做出这样一副形容,显然是为了气他,他心里知晓,可还是忍不住吃醋。
阳光太好,叫任昱觉得这一幕愈发扎眼。
他迎光站在门口,顾南山看到他仿佛看到天使一样,脸上忍不住喜色,这么些天独处异乡的委屈全都涌了上来,鼻头一酸,落下泪来。
顾南山情绪起伏太大,杨思铭自然看得分明,他不好再继续假装不知道,站起来看着任昱。
手里还端着粥碗。
看到顾南山面色红润,还有心思闹情绪,他心里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他走上前来要拿杨思铭手里的碗,讲:“我来。”
杨思铭面上带笑,手底下却没有松劲,对任昱说:“还是我来,这么些天,山山已经习惯我的照顾了。”
正在闹脾气的顾南山讶异,这跟她有什么关系?虽然说杨思铭照顾她照顾得很体贴,可是她受得并非心安理得,他哪里看出她习惯了?
她这头还没想明白,却听任昱寒声说道:“我照顾了她十多年,她怕是更习惯我。”
杨思铭道:“这可不是论年限的事情,你在她最危险的时候离开了她,就没想过她心里怎么想?”
任昱下意识去看躺在病床上的顾南山,她眼中果不其然泛起一层泪光。
他心里疼得一紧,手底下用劲,骨瓷碗“咔”一声,应声而裂,里面的粥哗啦落了一地。
任昱把杨思铭强硬地请出了病房:“这是我们夫妻间的事,请你不要插手。”
关上病房门,看着地上的散粥,任昱说:“南山……”
他的话并顾南山匆匆打断:“大昱,不要说对不起好不好,只要你说,我就信,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在我身边?”
任昱默然,他不能说。
顾南山以为他总能说出个缘由来的,先前她想,国内肯定是有什么事必须要他在场,叫他不得不抛下自己,可是眼下,她只想他说个理由,哪怕糊弄糊弄她都好过这样一句话不说。
顾南山心里的那个洞仿佛刮着凛冽的寒风,空洞麻木的疼,任昱见她蹙眉,心里亦是十分难过,只是他真的不能说。
“南山,有什么事养好伤再说好不好?”
顾南山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终究还是问了出来:“你回去真的是为了陪萧未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