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深夜,由于夜风寒冷,城里搜查的辽兵已渐渐疏散下来。大街小巷里透出一股阴冷,大摩女和李沉舟师徒二人备了攀爬城墙的钩索,借着夜色从南面城门走向。
他们都是武家高手,虽然城楼上巡逻的辽兵相对来说比平常紧密了些,但寒夜里遁身而行,他们来去如风,很快便上了城楼。这上京城城墙不但宽厚,而且还高达十余丈,堪比巍峨,其耸立的高度可谓天险。他们要想掠下城墙,中间若没有借力之处,那是根本无法做到的。二人瞧准机会,便放下绳索,将铁钩一端从垛口上钩牢了,方才攀援着滑溜了下去。
刚好一队辽兵走了过来,借着火把的余光瞧见两条黑影掠了下去,便大喝着奔过来,叫道:“什么人?什么人?”探头往城下望去,只见城头有两条绳索沿墙面垂延下去,再下头黑乎乎一片根本看不见什么。那领队辽兵情知有人滑了下去,连忙拔出配刀将两根绳子砍了,一边大叫道:“有刺客!有刺客!”。城头上顿时惊乱起来,有不少辽兵看不见人,干脆乱张弓搭箭一通狂射。
这时大摩女和李沉舟师徒二人已滑下地面,脚刚一落地,那绳索便掉了下来,惊得二人暗呼好险。若非他们练惯了这攀爬的速度,只须慢了一点,这绳索一砍断,那非要摔个半死不可。二人还没来得及吁口气,又听着上头一阵嗦嗦呼响,情知不妙,连忙掠了开去,便听着地面一阵乱响,知是辽兵在放箭乱射。
大摩女抬头望了望,见城头上火把通明,人头攒动,不觉笑道:“让他们闹去吧,我们走。”二人沿着城南大道前行,出三余里处,渐渐进入一面山坡,林木茹野,丛中耸着一座堂皇的寺院,唤着开悟寺。
二人来到寺院,开门的寺僧见是他们,面色一喜,说道:“你们总算回来了,方丈正担心着呢!”大摩女不冷不热的道:“好好的担心什么?还怕老虎吃人吗?”开门的小和尚碰了个软钉子,便也不再说,心中却老大不快的想:“你这女子那么凶干什么?人家也是一片好心问候你而已,你还当了驴肝肺不成?哼,成天罩着个面纱,神神密密的有什么见不得人?要知道佛祖面前,那是赤裸裸的人人平等。”
进入寺内,只听宝殿木鱼畅响,梵音悠和,大约是寺僧正在做晚课,宝相庄严*的气氛立时注满心头。
小和尚磨磨叽叽的说道:“这两日不知如何,突然有很多汉人跑来骚扰,都是一些江湖鲁莽汉子,后来又有兵家前来盘问,说什么皇城正在凶闹刺客,要我们方丈特别留心有什么可疑人物,一经发现便去禀报。哼,官家真是唱歌打油盘心底没个普!”李沉舟知这小和尚素擅唠叨,也不以为意,淡然道:“那位姓武的客人没事吧?”小和尚横了一眼大摩女,回答道:“也没什么事。他一直呆在后院等着你们回来呢!不过若是被官家发现,麻烦肯定大了去!”
大摩女瞪了他一眼,李沉舟道:“好了,别乱说话,你先忙去吧。”小和尚嘴角颤动的应了声便去了,临走又咕咚的道:“正好我要上茅厕,去污净秽那是必须的,干净了也好听方丈讲课。”大摩女忍不住冷冷道:“你最好别掉进茅坑里去了,那时可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佛祖再也不要你了。”
来到寺院后进,便是一个很宽敞的四方合院,院中有木柳萧萧,从左方转入有一排排木房,是方丈和寺僧的住舍。右面则是知客迎宾所在。
大摩女和李沉舟来到右边住房,推开房门,便见一个汉人驻窗而立,凝视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似是心有所思。
此人正是武琼花,闻得声响,回过头来,见是李沉舟二人,不觉一喜,连忙关了窗子,迎上前道:“你们总算回来了!”
盘桌坐定,武琼花倒了两杯热茶,分别递与二人,道:“听方丈大师说城内闹得很凶,情况如何?咦,珠儿姑娘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回来?”李沉舟心头一痛,悲伤道:“她……死了!”武琼花一惊,道:“怎么会……这样?”大摩女只是双手捧着茶杯,却不说话,但见她的手只是不停的微颤。
李沉舟调整了一下情绪,眼睛在灯火下起了一层云雾,抿了抿嘴唇,道:“我们这样的人,注定也
只有这个结果!”武琼花叹了口气,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慰,只得道:“人死不能复生,还请节哀为是!”李沉舟转向大摩女,微声道:“师父,您也累了,便去歇歇吧!”大摩女微微点头,站起身来眼中已是含满了泪水,哀怨的叹了口气,便默默走了出去。武琼花黯然一叹,道:“李兄,真对不起,若不是因为要去为我打探消息,事情也许就不会这样了!”想着那日在“神乳峰”后,自己被黑面道人一掌打伤,所幸得李沉舟相救方得得还命在。
当时李沉舟和师妹珠儿得知萧太后和韩德让等人在神乳峰附近散心,便带着同党匆匆赶来神乳峰,意图刺杀萧太后。他们赶来之时,恰好碰上武琼花与契丹大军激战。他们情知人手悬殊不易得手,而武琼花又神威大展,便有心坐山观虎斗,于是潜伏在雪丘后伺机而动。
哪想武琼花明明稳操胜算,却忽然被黑面道人一掌打伤。这一来令李沉舟等人措事不及,惊愕之下,也不知武琼花死活,便冒险将他救下带来这开悟寺养伤,又承李沉舟师妹珠儿悉心照料,这才渐渐伤病复原。李沉舟当时曾问起他如何会去刺杀萧太后,武琼花承他恩情,自然也不好隐瞒。再说李沉舟又表现得慷慨激昂,他武琼花要救萧延宗,仅凭一人之力显然无法办到。
而且这时他也知道了李沉舟是契丹辽国的“叛党”,所以他便将自己前来上京所为何事向李沉舟说了。李沉舟听罢,豪情激发,甚是坦诚的拍胸脯说道:“既然你我有缘,这个朋友我交定了。而且萧延宗是契丹第一好汉,我李沉舟向来仰慕,如今他含冤落难,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理?”顿了一下,又银牙暗咬,道:“再说,契丹对我师父有灭国之恨,他们又如此惘视律法,草菅人命,实令人所不齿。无论从哪方面讲,我当不惜一切也要助你救出萧延宗。”武琼花听了大是感动,对他的相助也就没有拒绝。
此后数日,李沉舟每天都会前往皇城探听消息,几日前他从薛明里处获悉一个重要情报,说是西夏“一品堂”的一个黑面道人意欲进入天牢,从萧延宗身上夺取“碧玉七星刀”。李沉舟一听,心有所动,便想方设法探得那“一品堂”的黑面道人竟然就是那个打伤武琼花救了萧太后的蒙面道长迦陵道人。
他心思聪慧,一瞧便立知其中关窍,知道迦陵道人是要借救护太后的功勋,从而堂而皇之的进入天牢接近萧延宗,其用心可谓深险。想着不禁一阵狂喜,知道天赐良机,机不可失,便打定主意准备暗自去向铁镜公主透露内幕,只须铁镜公主得知实情,势必会向太后禀报。如此一来,以黑面道人的狂妄不羁和超群武功不闹个天翻地覆才怪。只须宫廷大乱,他混在暗中伺机刺杀萧太后,成功的机率自然是大大提高。
于是他悄悄寻到驸马府,却没有见到铁镜公主。为免夜长梦多,李沉舟本想换一个通风报信的对象,但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便耐住性子继续打探,可是铁镜公主却似乎从皇城内消失了一般。直到前日傍晚,他才在汉城的闹市里遇见铁镜公主竟和一个汉人女子在跟踪迦陵道人,不觉暗暗惊奇,便不动声色,暗中尾随跟去,直到偷听到两个女子的对话,知道她们也正怀疑黑面道人。狂妄至极的迦陵道人只顾与女人巅鸾倒凤*,浑然不觉隔墙有耳。
李沉舟知道在此时此景之下,自无需再由自己去向铁镜公主警告,那只是多此一举而已,而铁镜公主接下来定然是要去向萧太后禀报这一切的,事情的发展正恰尽人意的渐入自己所预料的正轨。当机立断,他便连夜赶回开悟寺,向师父大摩女说出刺杀萧太后的计划。大摩女知道他背负着苦恨仇深,又想到当年自己和韩德让的爱情,从美好的开始到绝望的结束,可谓是成也萧绰败也萧绰,师徒二人背负着强烈而深刻的仇恨,等待的便是时至今日,又哪能轻易错过。便道:“师父和你一起去吧?”
李沉舟握住师父的手,摇头道:“还是我和师妹两个人去吧。师父放心!”大摩女知他个性,也只好不再坚持。李沉舟又找到武琼花,却谎说是去城内打探消息,然后趁着曙色未亮,带着师妹珠儿匆忙赶往皇宫外布置就局。
武琼花哪里知道李沉舟会瞒着自己,只以为他师兄妹真的是为自己去探察情况,心下万分感激,想到自己伤势差不多已初愈,待等李沉舟探明情况,便可想法营救义弟萧延宗。岂料等到李沉舟回来,等来的却是珠儿死亡的恶耗,不禁深深愧责,心道:“如不是因为我,她又怎么会死呢?他师兄妹前时救我一命,已是天大的恩情,如今珠儿姑娘又因我而死,我武琼花岂不是成了一个大罪人?又于心何安?”
灯火跃跃,静默的气息让人倍添伤怀。李沉舟抬起头来,说道:“武兄,这不关你的事,你也不必自责,我相信师妹无怨无悔。对了,我有一个重大的消息要告诉你。”武琼花见他神色疑重,道:“如何!”李沉舟道:“我听说瑶姑娘也被萧太后抓去了,而且还打入死牢!”武琼花神色动容,道:“当……当真?”心中疑异道:“那日在山洞里,四妹和耶律芳无故失踪,原来是被耶律芳抓去了。可是当时耶律芳已身受毒伤,虽然四妹伤身在前,但经我以内力为她疗伤,凭以四妹的本事岂会为她所乘?”
李沉舟并不知道迦陵道人正是武琼花师兄,只以为既然是他打伤了武琼花,那肯定就是武琼花的仇人。于是他就将迦陵道人和那日在神乳峰打伤武琼花的那蒙面道人是同一人的事故意说了出来,并又将从薛明里处听来关于迦陵道人劫天牢和萧瑶皇殿奏琴的事前后始末略微说了,事情虽然多有出入,但也让武琼花震惊不已。不过最令武琼花难以置信的是,那迦陵道人当日蒙着脸,显然是不想让武琼花认出他的身份,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又为什么不与武琼花相认呢?难道是因为武琼花杀了他几个少爷从而怀恨在心?或者是还有其他什么目的?而这目的如今看来,显然就是为了抢夺碧玉七星刀。
李沉舟接着微微说道:“因为受迦陵道人牵连,萧太后甚是气恼,昨日已传下圣旨,定于两日后将萧家人在天牢问斩!”其实萧瑶多半也是受他所累,因为他和珠儿刺杀萧太后没有成功,在撤退的时候故意说了句瑶姑娘的话,目的就是为了嫁祸萧瑶,从而混淆视听。
而萧太后听了自然只以为他们是萧瑶和萧延宗兄妹的同党,自然更加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