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韩府护院武士吆喝一声,挺了铁枪迎了上来。他们满以为凭自身蛮力,又借兵器之长勇,足以抵御李沉舟的剑。
哪知只听李沉舟一声低喝,趋身奋进,几人还没看清剑势,只觉眼前白光一闪,跟着手上一痛,不禁“哎呀哎呀”的几声惊叫,同时“当啷”几声脆响,几柄铁枪尽皆掉落。那几个护院武士则握着血流如注的痛手跳开一边,满脸惶然之色。
护院首领固然惊讶,却也忍不住赞了一好,道:“好小子,待我来领教领教!”同时又对手下喝道:“护好王爷!”说着便要跳出。韩德让知道李沉舟剑法厉害,怕他不敌,而且此情此景,也只能亲自出手,连忙伸手拦住他,道:“思远,让我来!”这护院首领姓韩名思远,统领韩府护卫,因韩德让的关系,身份同等百夫长级别。
忽然,一阵由远而近的嘈杂声蜂拥而至,一个沙哑的声音大叫道:“快,有刺客,保护王爷,抓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却是韩府管家李开复,大约是他听到韩府后院有动静,便带人赶了过来,瞧着刀光剑影,不用猜便知是来了刺客。
此番连护院武士和家丁人众,足有三百余人,将李沉舟和大摩女团团围在核心。四周火把通明,照得韩府大院半边天都透着光亮,远远望去,竟似朝霞云火一般。
李沉舟往全场扫了一眼,傲然一笑,大声喝道:“又何惧哉?”纵身便往韩德让扑去。
大摩女屹立不动,似乎并不担心李沉舟是否敌得住韩德让,却仰天打了个呼啸,顿见一声夜枭尖叫,一只海东青从黑幕的高空中俯冲而下,轻巧的落在她的肩头。
韩思远挺拔胡刀,便要上前迎战,韩德让一把拉住他,右掌单发,以掌力化去李沉舟的攻势,说道:“思远,你退下!”面对李沉舟和大摩女,一个是义子,一个是昔日的旧情人,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要先击败李沉舟,灭去他的斗志,方才能震撼大摩女,以退为进的化解彼此之间纠缠不清的爱恨情仇。所以他想,依自己对“飞云渡”的了解,要击败李沉舟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大摩女冷眼旁观,面对眼前身陷重围的险境似乎毫不在意,冲李沉舟喝道:“沉舟!”李沉舟激灵惊颤,失血寡白的脸在火光中一瞬间涨得血红,颓废的精神也陡然高涨,大喝一声:“破釜!”剑尖在半空划了一个大圆,仿佛浩瀚宇宙之中尽见无边的剑影,而他就在剑影可圈可点的环心处,忽然腾空而起,手中长剑突地碎成无数个点,依着剑气未衰的圆形光圈,带着一股狠劲疾往韩德让暴射过去。
韩德让大吃一惊,实未料到李沉舟一招“柔风掠影”,正是《飞云渡》第七句的“柔风千帆竟”的三招第一式,紧接着第二式为“如影随形”,第三式“千帆一渡”,三式连环,令敌人足以应接不暇。但李沉舟此番刚一使出“柔风掠影”一式,便忽然承上启下,变成了第八句“莽苍一孤行”的独绝招式。不过这句“莽苍一孤行”,以韩德让当年从大摩女口中所知,原本就只有一个简单的招式,便是“一剑绝心”。也就是说,一套精妙的“飞云渡”剑法使完,便足以让敌人作茧自缚,毫无还手之力,这时只须完成最后一招,一剑刺入敌人心脏,便大功告成。所以韩德让满以为对付李沉舟可谓胸有成竹,岂料这时李沉舟使出最后一招“一剑绝心”,却完全与原招不同,是一个变式,不但奇变,而且还震碎长剑,使剑刃断成无数碎片,有如千百只暗器一般,组成一个大圆激射。韩德让猝不及防,距离又如此之近,无论如何躲闪,身体都被圆圈笼罩,总有一方无法避开“暗器”,唯一之计就只有出招抵御。
韩府上下人等无不赫然色变,只要是懂武功者,虽不明确李沉舟这一招的狠毒巧妙,但也看得出来,韩德让已避无可避。不懂武功的则以为,韩德让只怕是要伤在这些“暗器”之下了,忍不住张口“啊”的叫了起来,却又紧张得发不出声音。只有大摩女眼光一亮,闪出一种兴奋却又矛盾的光芒,手头跟着一紧,嘴角微微翘起的一丝笑容陡然间变得无比的凄凉。
间不容发之际,韩德让只得双掌抱圆,然后以掌力形成一个大圆圈鼓劲往外推去。但如此一来,气劲圆圈的中心点,却完全暴露无遗,从而构成了一个致命的破绽。
“砰”的一声,气劲圆圈与剑的碎片所组成的圆圈迎面相击,所有的剑刃碎片顿时化成乱雨一样溅开,韩德让所面临的危机可以说是解了,但可惜的是他胸口的部位正是圆圈的中心点,却迎来了更凶险的危机。
因为就在他击飞碎片的同一时间,李沉舟的身子宛如离弦之箭般平飞直射过来,一掌拍出,正中他的左肩。这只是一眨眼间的事,其速之快,令韩德让已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啪”的一声巨响,韩德让的身子象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往后直摔出去,李沉舟一击得中,飘身而退,稳稳的落在大摩女身旁,姿势悠雅飘逸。
韩思远虽然因为眼前的变故而震惊,但也算眼疾手快,一把抱住猛撞过来的韩德让,由于受到冲击,他稳健的身子不由也往后“噔噔”的退出七步方才站稳。管家李开复一脸惊恐,挥手喝道:“抓住他们!”韩德让一摆手,喘息一声,才涩声说道:“让……他们……去吧!”他脸色全失,体内有如翻江倒海般难受,但伤势却并不是很严重。他知道,刚才那一掌,李沉舟是完全可以打在他胸口要害处的,在掌缘迫近他胸口的一刹那,李沉舟忽然改变了主意。
这是仅仅眨眼之间的第二次,李沉舟在稳操胜算的情况下,又出奇的手下容情放过了他。在李秀兰的灵堂前,韩德让猝不及防之下,被李沉舟的“飞云渡”剑法打了个措手不及,若说是因为吃亏在初见“飞云渡”奇妙剑法时,被内心那种久违的熟识所引起的震颤惊愕而令他失势的话,那么这一次的惨败,显然是因为他认为所熟悉的“飞云渡”剑法,其实早已被大摩女因爱而恨作了剑路上的修改,至于是不是针对他韩德让而为,那之间的情形,着实令他羞愧得无地自容。
果然,只听得大摩女冷笑道:“我知道你对我的剑法相当了解,所以我早已对这套‘飞云渡’剑法作了精确的修改和创新。你知道刚才最后一招叫什么?”韩德让稳了稳身子,伤口还在火辣辣的通,他不用问已是羞于启齿。大摩女一字一字的道:“这一招以前叫‘一剑绝心’,现在就叫‘破釜沉舟’!”韩德让一愣,瞬即便明白了什么,往李沉舟望去,眼内纠结的神色充满了悲哀,喃喃道:“破釜……沉舟!破釜……沉舟!难道真的是没法化解了么?”大摩女哀怨的望了他一眼,恨恨的道:“要想化解,除非只有她死了,也许才可以化解!”转头又对李沉舟道:“沉舟,我们走吧!”韩德让道:“大摩女……”往前走出一步,却又欲言又止,只得悻悻的望着他们消失在黑暗深处。
李沉舟心情沉重的随着师父大摩女掠出韩府,在黑暗中沿着静悄悄的街道掩映而行。转过一个街口,忽然火把闪烁,便听一阵嘈杂的踏雪声迎面传来,却是一队辽兵巡城捉拿刺客,并不时吆喝什么“有大宋奸细潜入城内,若有谁发现有可疑人物当速速举报,否则以同罪论处”等等。接着又见街铺瓦面上不时有三五成群的人影掠跃,都是城防辽兵。
二人知是全城戒严,官兵正在大肆搜捕,也不敢轻意,尽避而行。李沉舟道:“师父,我们只怕是出不了城去!”大摩女不答反问,却停下步子,盯着他的脸,语气极是不悦道:“你为什么不杀了他?”李沉舟痛苦道:“师父,对不起。我娘的灵位就在旁边的屋子里,我不可下手!”
大摩女哼了一声,慢慢的揭开蒙在脸上的黑纱,一张满是疤痕的丑陋面孔显露在夜色下,竟是无比的恐怖和妖异。李沉舟心头一颤,那种扭曲似的触痛又燃烧了起来,微声道:“师父……”大摩女冷薄的嘴唇在微微颤栗,恨恨的喃声道:“记住,我们都是被他们抛弃的人,我们所受的痛苦和折磨都是拜他们所赐。我们不是天生卑贱的人,他们让我们饱受无尽的悲苦和磨难。人情冷酷,世道悲凉,就算没有明天,我们也要为自己而拯救。如今就是我们报仇的时候,我们绝不可以手软!”李沉舟跟着大摩女迷惑的语气不知不觉的沉吟了出来,只可惜他刚说出几个字,心头的抽搐疼痛令他实在难以忍受,躬着身痛得满头大汗。大摩女惊道:“沉舟,你怎么啦?心痛又犯了?”
李沉舟的脸色又变得苍白,艰难的点点头,道:“没……没事,我们……走吧!”大摩女急忙伸掌按在他后背心处,以内力注入,忧心道:“沉舟,是不是越来越严重了?”李沉舟心中暗叹,但若无其事的道:“师父,不碍事!”
不肖片刻,心痛大减,又道:“谢谢师父!”大摩女叹口气,微声道:“走吧!”望了不远处搜查客栈的辽兵,又道:“外面盘查的厉害,我们还是去找皇太妃留在城里的人吧!”
皇太妃是指萧太后的大姐萧胡辇,年轻时嫁给了大她许多的太平王罨撒葛,罨撒葛是辽穆宗的弟弟,后穆宗死,景宗继位,又封太上皇。不久,罨撒葛因年老多病死去,萧胡辇接替罨撒葛旧部三万人马,镇守辽西北,因其果勇擅战,所向披靡,附近小国纷纷归附。萧胡辇的地位日趋直上,宛若西北女皇。这时候意气风发的她,很快寻找到了一个意中人,这个人便是她的新奴隶挞览阿钵。挞览阿钵不但年轻英俊,而且还是个极有野心的人,他知道皇太妃萧胡辇守寡寂寞,便百般讨好,从而大得萧胡辇欢心。就这样,萧胡辇和挞览阿钵的爱情久经阻难,终于在萧太后无可奈何的退让同意之下得到实现。这个时候的挞览阿钵便以太上皇自居,甚至有时候异想天开的想:“她萧绰的情人韩德让既然可以做上辽国的太上皇,那么我是皇太妃的情人好歹也该做上一国之主吧!”抱着这种心态,不为权欲所动的萧胡辇深受影响,终于生出异心,决心要为心爱的人夺取皇位。所以为了方便日后起兵,萧胡辇和挞览阿钵便在城内设有暗哨,以便于了解城内关于太后的动向。
这所暗哨设在城东门柳楼巷的一家皮货店里。皮货店的主人叫薛明里,是一个四十五六年纪的汉人。这薛明里生得身材瘦小,貌不惊人,乍一看便是那种容易被人忽略的人。
大摩女和李沉舟来到这里的时候,已是午夜时分,四周静的吓人。大摩女上前敲了敲门,先敲四声,再顿挫两下,便听里面有人不耐烦的问道:“谁啊?深更半夜的?”接着大门开了一条小缝,一双狐疑的眼睛露了出来,正是薛明里。二人闪身入屋,薛明里微微吃了一惊,嘘声道:“据说白天闹刺客,是你们干的?”李沉舟道:“叨扰你了!”显然便是承认了。
薛明里望了他一眼,道:“胆子倒也不小,居然敢大白天行刺太后?”语气略微冷淡,眼神却已现佩服之色,跟着又无所谓无的道:“不过今天皇城里倒是热闹得紧,据说天牢里也有刺客,哼哼,闹得天翻地覆也不知如何收拾的。”
三人进入后房,围着热炕坐了。薛明里的夫人邵英美是北方人,身材生得反而比丈夫高大,与丈夫站在一起,似乎极不协调。这时她进来上了茶水,目光在李沉舟面上晃了晃,便退了出去。
大摩女望着邵英美的背影,叹道:“今天行刺失败了!”薛明里道:“我正想着奇怪呢,天牢里被那黑面道人闹德得天翻地覆,趁着这么大的混乱你们怎么还没有得手,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摩女白了一眼李沉舟,叹道:“你的消息倒是不假,可惜沉舟报仇心切,还是忍不住提前动手了!”李沉舟垂着头,双手抱着脑袋,痛苦道:“都怪我,这一切都怪我……”薛明里摇了摇头,无可奈何道:“现在自责有什么用?多好的机会啊,好不容易等到今日有西夏人混到皇宫来闹事,本以为是刺杀萧燕燕的大好机会,哪知还是功亏一篑。”大摩女道:“那黑面道人真是西夏人吗?”薛明里道:“怎么不是?据我探得,好象还是西夏‘一品堂’的高手呢。”大摩女沉思道:“那就奇怪了,你说‘一品堂’派人来天牢里抢人,又是为了什么?”
薛明里端起茶杯,轻轻汲了一口,蹙眉道:“据我探得,说是为了夺取一把绝世宝刀!”大摩女神色一变,惊道:“碧玉七星刀?”薛明里两眼放光的点点头,道:“正是,这把宝刀天下盛传,人人欲得。不光西夏人,就是南朝武林之中更是有不少江湖人物纷纷赶来上京,为的也是这把宝刀。哼哼,只可惜白天被你们这麽一闹,太后恼得不行,派人全城内外大肆搜捕,这一来说不得那些夺刀的人怕是要莫名其妙的吃个瘪亏呢。”大摩女道:“傍晚入城的时候,我的确看到有不少人被官兵抓住做了冤死鬼,也有不少被赶出了城外。城内闹得一片混乱,人心惶惶的,不过就不知道西夏人得手没有?”薛明里缓缓笑道:“据说是没有的。黑面道人最近收了一个弟子,这小子武功不怎么样,但特别厉害,好像还刀枪不入呢。只可惜他们师徒在天牢里一场好战,被韩德让和萧挞凛以及一个汉人武功高手等十来人围攻,虽打了个平手,但最后还是无功而返。怎么,大摩女未必也对这‘碧玉七星刀’也有兴趣?”
大摩女瞧他眼神有异,心中不觉一动,想到定然是皇太妃也时刻在关注着这“碧玉七星刀”,便淡然道:“我要那刀做甚,我现在只想杀了韩德让便什么也不想。不过我与皇太妃情同姐妹,倒真想弄来送给皇太妃呢!”薛明里干笑一声,道:“难得你有这份心。皇太妃能交你这个朋友倒真是福气啊!”又望了一眼闷声不语的李沉舟,道:“李兄弟,你也别难过了。如今这一闹,皇宫内定然是加强了防范,要刺杀太后,近段时间虽然没有机会,但来日方长,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
李沉舟抬起头来,目中精芒大盛,望着微微跃动的灯火,冷声道:“仇恨熬干人,那滋味我可不想再忍受了。”将目光转到大摩女脸上,诚声道:“师父,我已经有办法了,只要杀了太后,我们助皇太妃夺得皇位,我们大氏渤海国便可以脱离契丹的奴役了!”
大摩女感受着他仇恨之深,不觉心潮澎湃,道:“你有什么好办法?”李沉舟站起身来,坚声道:“目前还不敢肯定,虽然这不算一个好办法,但只要我们好好运用,或许就可以有杀死老妖婆的机会!”
第二日,辽兵在城内继续到处搜捕,天子脚下,虽然官家遵纪守法,不敢胡作非为,但一时也闹得满城人心惶惶。最倒霉的要数从大宋赶来的江湖人物,只要有一微可疑之处,都被这番清查运动赶得鸡飞狗跳到处躲藏。
大摩女和李沉舟躲在薛明里的皮货店里,总算掩藏得当,没有被官兵盘查出来。待官兵一退,皮货店外出刺探情况的伙计赶了回来,说道:“宫中传来消息,萧楚衣的女儿瑶姑娘也被抓入了大牢!”薛明里诧异道:“太后不是准了西夏国李德明的提亲吗?怎么这会又把她抓了?不会说是她趁黑面道人闹天牢,想要营救她爹娘而惹恼了太后吧?”那小二喘了口气,道:“照宫内的线人说可能并不是这样的,不过怎么样她也说不明白,只知道太后气得不行。”李沉舟神色无动,心中却是暗喜,心道:“果然成功了。”原来昨日刺杀萧太后,他和师妹眼看刺杀失败,二人心有灵犀,便在逃走之前,故意说出萧瑶已成功撤退的话来,目的便是要引起萧太后的注意。萧太后听了这句话,自然便以为萧瑶在暗中勾结刺客,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的糊弄她,其目的无疑是要营救萧家父子。萧太后一想到刺客使用海东青扇动毒气的手段,可谓狠辣之极,若不是铁镜公主等人见惯江湖手段,她险些便要遭了暗算,结果让侍卫总管耶律凌云做了替死鬼。想到这一连窜的事情,从“神乳峰”遭到刺杀,再到迦陵道人瞒上欺下,诡计百出,手段所用其极,无不是因为萧楚衣一家人而起,萧太后更是怒不可竭,便毫不顾臣下劝阻,即刻下令将萧瑶一并打入了死牢。
李沉舟心想:“只要萧太后将萧瑶抓入死牢,她的结义大哥武琼花自然也就不会坐视不理,肯定会不顾一切的要想法救出萧家人来。那武琼花武功如此高强,只要我唆使他先入为主去绑架老妖婆,所谓擒贼先擒王,拿了老妖婆去换萧家人,能不能救出来我管不了那么多,但我要杀老妖婆肯定轻易多了。”想到这里,他心中极为兴奋,便问薛明里道:“可知道萧太后何时要杀了萧家人?”薛明里望着伙计,那伙计道:“宫里说可能要在两天后。”李沉舟神色一变,对大摩女道:“师父,我们今晚得赶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