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就算进城了?”
跨过那被当地人称为“界石”的白色石堆,鲁伯有点难以置信地道。
“还以为至少会有几个卫兵,收一下入城税什么的……”
“不需要那种东西的。”怀特摇了摇头道,“只要来到库伦尔托,商人就要住入旅店,牲畜则要寻找牧场。库伦尔托周边严禁放牧,喂养牲畜的草料都得用银币来购买。有需求就会衍生出相应的产业,更何况基数如此之庞大。这些产业不仅会带来海量税收,还能有效解决领地内的的治安问题。无业游民不论在哪都是一种隐患。相较之下,那点入城税就变得微不足道了。库伦尔托以商贸起家,不会拎不清这之间的取舍。”
“也就是说……这里的领主借由免除入城税来吸引商人,然后又通过别的方式把钱赚了回去,甚至赚得更多了?”
安拉贝尔好奇地问道。
“没错。”
“这可真是……好厉害啊。我还以为……”
“还以为这位银叶花领的公爵大人弑父杀兄,篡夺了本不属于自己的基业。又纵容盗匪,使得我们一路上所见所闻,大都是民不聊生的光景。因而一定是一个残暴又有野心,实际上昏庸无能的蠢货?”
“哈哈哈……不是你说的,他与我们间迟早一战吗?我才觉得这样一个人,一定是比较坏的吧……”
“是啊,迟早一战。但是,你可以认为敌人邪恶,却不能认为敌人愚蠢。就拿这位公爵大人来说,他绝不是什么好人,但作为一个贵族与领主,却是精明而称职的。
有一句老话叫‘兔子不吃窝边草’。作为银叶花家族的命脉,库伦尔托周边称得上繁荣安稳,治理有方。而我们一路所遇的盗匪,实际也有着更深层次的考量。那位公爵希望借他们之手,增加商品运输到暮冬堡的成本,来给他那个只有武力值得一提的兄弟慢慢放血。等我们继续南行,你就会发现沿途的盗匪几乎绝迹,治安情况完全是两个样子。
而那些山野间的村民,则根本不在他心中的天秤上。那种税收连库伦尔托零头的零头都赶不上的小村庄,对他毫无价值可言。”
安拉贝尔静静地听着这些,沉默不语。她对那位公爵的印象非但没有改观,反而更糟了。她无法理解,一个人怎么能冷酷到这种地步,仅因税收不高,没有价值,就将数以千计的人命弃之不顾,扔给盗匪肆意蹂躏。那可都是他的领民啊。
“好了,不说这些了。天色已晚,我们该找一家旅店安顿下来,再打听一些需要的情报。”
“诶?不去圣光教会吗?”安拉贝尔疑惑道,“凭老头子写的介绍信,我们可以直接住在那的。”
怀特又摇了摇头。
“库伦尔托是北境的主教区。库伦尔托以北的所有圣骑士适任者,都会先到这里集合,然后再一同被送往索姆里斯坦。我们在买到马匹后,还有些别的安排,不适合跟这一大帮子人一起行动。”
“这样也行?”
“只要在时限前赶到索姆里斯坦就行。即便有人盘问,也可以说‘路途遥远,不小心错过了集合’。这本来就是事实。那个老牧师在王都也还是有几分面子的。”
想起过去两个月间的经历,大概是还有些与之类似的历练吧。安拉贝尔点了点头,认可了怀特的安排。
“好吧。”
“我们先去货币商那兑几枚金币。暮冬堡的银币可没法在这使用。”
一行人就这么披着落日的余晖,走进了这座城市的喧闹中。
安拉贝尔好奇地打量着道路两边的一顶顶毡帐,以及毡帐间来来往往的坦塔人。
据怀特说,这一片的每一顶毡帐,都是商人租下来开设的店铺。但让安拉贝尔遗憾的是,这些店铺大多已经打烊,或是为了两天后的绯月节做着准备,干脆就尚未营业。
而坦塔人——他们的穿着打扮与王国各地截然不同。坦塔人的男性会穿缀有流苏的短袍、方便活动的套裤,头缠白色的布巾。女性则穿一身能将整个身体都遮盖住的宽松白袍,头披头巾,面戴面纱,只露一双迷人的海蓝色大眼睛。这使得身穿兜帽斗篷的安拉贝尔一行人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除此之外,安拉贝尔还注意到,坦塔人都是黑色或深褐色的头发,蓝色系的眼眸。这么看来,罗曼的祖上应该就是一支被外族同化了的坦塔人。
从货币商所在的毡帐出来后,罗曼突然一声惊呼。
“呀!我们忘记问问那位商人,有没有什么合适的旅店了。”
“没关系。”
怀特回头笑道。
“我知道一个不错的地方,跟我来吧。”
三人便跟着怀特在毡帐间左穿右行,直至能触摸到库伦苏湖畔湿漉漉的空气,才总算停了下来。
“就是这了。”
他说道。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顶只能以巨大来形容的白色毡帐。安拉贝尔粗略地估摸了一下,这顶毡帐最高的的地方,大概有两个她高,面积则接近拓荒村教堂的正殿。毡帐两边还拉起了白色的帷幕。帷幕极长,在巨大毡帐的后方合拢成圆,围出一个数倍于毡帐的空地。
毡帐前还立有一根旗杆,旗杆上飘扬着一面带跃马图案的旗帜,旗帜下是两块木牌。第一块木牌上用通用语写着“跃马居”三个大字,通用语下是一行稍小一些的,由长短不同的竖线、点、圆弧组成的坦塔文字,想必也是相同的内容。第二块木牌上则画着酒杯与弦月。安拉贝尔曾在暮冬堡看过相同的图案。她知道招牌上的酒杯代表提供酒食,弦月则代表提供住宿。
“跃马居……这里就是旅店?”
怀特点了点头。
“就是传奇故事里常见的,那种酒馆与旅店合营的地方。”
他指着眼前的毡帐继续道。
“这个大的是酒馆。帷幕后则是旅店。那里有数十个小型毡帐,相当于客人租下的房间。”
“原来如此。”
一阵啧啧称奇后,怀特领着三人走进了作为酒馆的大型毡帐。
毡帐里喧嚣异常,但并不让人讨厌。一掀开门帘,一股热浪便混杂着酒精与饭食的香气扑面而来。安拉贝尔不由得咽了口口水。自离开暮冬堡后,她就没吃过什么正经的东西,这诱惑对现在的她来说实在太大了点。
然后,她就好奇地打量起了毡帐里的布置。
她看到毡帐里似乎分为两种风格。靠近门帘的这边是几排非常普通的长桌与木椅,外族打扮的客人大多坐在这里。再往里,则是一张张艳丽的挂毯、不过膝盖高的矮桌,以及席地而坐的软垫——典型的坦塔风格。
这里的生意似乎很好,偌大的毡帐里满满当当,几乎座无虚席。安拉贝尔他们进来后,仅有几名客人随意地扫了一眼。其余大部分都毫无兴趣,只是自顾自地用餐、喝酒或是彼此谈笑。
安拉贝尔将兜帽的帽沿又压了一压。年纪幼小、看起来多为女性,再加上容貌过人,这一路走来他们遇到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安拉贝尔已经习惯了,在陌生人前做一点简单的掩饰。好在按照坦塔人的风俗,女性抛头露面在外是件很不名誉的事。许多携女眷而来的商人都会入乡随俗,这就使他们的打扮并不显得怪异。
“欢迎光临,四位尊贵的客人!跃马居为您服务!请问需要点什么?”
没等小姑娘再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毡帐深处便传来一句中气十足的揽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