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贴心地给了她留下一句话,让她安心回家,踏踏实实地等着福哥儿回来。
韩玉娘心里还有点乱,顺势起身向老夫人行礼告辞。
待她走后,黄老太太去了院中的祠堂,恭恭敬敬地磕头上香。
她这般虔诚认真,只因为黄富贵在京城的种种,着实不易。
其实,胡掌柜的信上,只不过才交代了事情的一半。更多的细节,都是送信的小厮,口述给她知道的。
黄富贵为了挣出这二十两,可是把自己给豁出去了。京城虽是寸土寸金的宝地,可想要找个挣钱的活计,可是比这里要难上百倍。
黄富贵什么都不会,什么人也都不认识。所以,他能找到的差事,就是在码头上做搬货的苦力工。
黄老太太简直不敢想象,自己的宝贝孙子,穿着一身粗布衣裳,扛着重重的麻袋去卸货的样子。
他从未吃过这样的苦头,平时在家中也从未干过重活。不过,他那满身的力气,却没有白长。
黄富贵在码头扛了三天的活,挣了些小钱。所以,为了早点凑齐二十两,他不得不另想办法。整整十五天,他几乎把京城里能找到杂事全给做了一遍。
杂活儿最累人,要凑齐二十两,岂不是要把人给累死。想到这里,黄老太太忍不住闭上眼睛,默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这可怜见儿的,承蒙老天爷怜惜,菩萨保佑,福哥儿这孩子总算是有惊无险。
老太太虔诚焚香的时候,韩玉娘却是回到家里,安安稳稳地睡了一个好觉。
一觉醒来,韩玉娘最先看见的是,挂在床头的纸鸢。
她抱着被子,轻轻叹息。
这些天她的一颗心忽高忽低,实在是够折腾的。
韩玉娘深吸一口气,坐起身来,准备一天的活计。她已经好些天没给家里人做早饭了,不是不想做,而是怕做不好。
从小到大,她最擅长的事情就是做饭。可这几天来,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醉仙楼,她不知犯了多少错,错把白糖当咸盐,把油当成醋,都是些愚蠢的低级错误,简直比新手还不如。只是家里和厨房的人,谁也没有挑她的错处,也对她说过半个不是。
看见韩玉娘神清气爽地模样,韩家人的心里踏实了,醉仙楼后厨的师傅伙计们也都一个个放了心。
人心一旦静下来,做事情的时候,自然能沉得住气,不慌不忙,一切都刚刚好。
转眼又是一个多月过去了,黄家那边频频给韩玉娘传消息,告知她黄富贵一路上的行程。
之前因为黄富贵去京城的事,黄老太太和韩玉娘之间的关系闹得有点僵,不过经过这次风波之后,黄老太太待韩玉娘的态度,比过去亲近了许多,而且,隔三差五地就让人送些水果和礼物去黄家。
黄家每次送来的东西,最后多半都被学堂的孩子们给分了吃了。而韩玉娘会亲手准备些糕饼点心给老太太送去。
黄老太太不喜欢吃甜食,她喜欢咸口的点心,韩玉娘知道以后,便开始学着做酥饼。香葱酥饼,芝麻酥饼,还有牛肉酥饼。
做酥饼最讲究的就是发酵面团,面团要揉匀揉透,还要有里有外,最重要的是烤制的火候和油量。韩玉娘知道老太太因为礼佛,所以常常吃素,所以没有用荤油烤饼,而是用的花生油。灶台的火要事先调好,饼底要烤至金黄,才能翻身,而且,两面的火候要一样,否则就失了口感和美观。
韩玉娘把自己做好的酥饼用盒子装好了,亲自拿给老太太。
她不是故意想要讨她的喜欢,只觉得这好歹是一份心意,总比那些花钱买的东西强。
黄老太太平日里除了料理家事,就是诵经念佛,鲜少出去走动,所以胃口也不大好。
待看见韩玉娘亲手做的酥饼,老太太微微吃了一惊,脸上的表情虽然只是微微动了动,心情却是十分欢畅。
“这是你亲手做的?”
“是的。”韩玉娘低头微微红了脸,只把酥饼端到她的面前,请她品尝。
黄老太太放下手里的佛珠串子,然后净了净手,方才拿起一块尝了尝。
酥饼还是温的,吃起来香酥可口,咸淡正好。
黄老太太连连点头,直赞她的手艺上佳,当然她最欢喜的,还是她的一番心意。
经过上次福哥儿失踪的事,二人都放下了心中的种种不快,决定好好相处。
韩玉娘看到了黄老太太的不易,而老太太也看到了韩玉娘对福哥儿的在乎……
镇上的夜市,两个月才有一次,次次都是热闹非凡。
韩玉娘原本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可弟弟妹妹喜欢去,她只好陪着他们一起去。
今儿的夜市上来了一群北方的戏班子,早早地借地搭好了高高的戏台。
好戏还没看场,戏台的底下已经聚了不少人。
韩玉环和韩玉郎眼巴巴地抬头望着戏台,可惜,他们个头太矮,什么都看不见,急得直跳脚。
韩玉娘抱起妹妹,狗蛋抱起了玉郎,挤在人群之中,看着台上热闹的大戏。
今儿唱的是《十八罗汉斗悟空》,台上又打又唱,很是热闹。
玉环已经六岁了,韩玉娘抱了她一阵儿,便抱不动了,直累得气喘吁吁。
徐狗蛋见状,忙指了指对面的茶摊儿道:“姐姐,咱们去那儿坐坐吧。”
看戏本是不花钱的,茶摊上的粗茶五文一壶,喝茶的时候,顺带还可以看戏。
韩玉娘要了一壶大麦茶,还给弟弟妹妹买了红豆饼,给狗蛋买了两个茶叶蛋。
台上的戏,越演越热闹,人也是越围越多。
韩玉娘站起身来,看着四周都聚满了人,不觉微微皱眉。
这么多人,一会儿散场的时候,肯定是人挤人。玉环和玉郎都还小,挤在人堆儿里,最容易被挤丢了。
她哄着弟弟妹妹去街头去糖果儿,好不容易把他们带出了人群。
徐狗蛋还有些意犹未尽,频频回头张望。
韩玉娘见他这般喜欢,指了指买面具的小摊儿道:“狗蛋,姐姐给你买个猴子面具好不好?”
徐狗蛋闻言嘿嘿一笑,自然高兴地点头。
许是因为看了戏的缘故,仨孩子都选了猴子面具,带在脸上乐颠颠地一路往家走。
快走到巷子口的时候,韩玉娘隐约觉得身后有人跟着,她转身看去,只见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儿,正在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韩玉娘心头一紧,不禁握紧了弟弟妹妹的手,催促着他们快走。
玉环和玉郎蹦蹦哒哒地跟着她走,徐狗蛋倒是有些警觉,回头看了一眼,道:“姐姐,后面好像有人跟着咱们。”
韩玉娘没说话,只是扯了一下他的袖口,示意他快走。
怎料,他们走的快,后面跟着那人也跟着越走越快。
这种压抑的感觉,让人心里发慌。方才街上的人多,倒是不怕,这会儿,人多路黑,别是遇到了劫道的歹人。
眼看着离家没多远了,韩玉娘心想着,如果那人敢追上来,她就马上放声大喊,然后让狗蛋带着弟弟妹妹快快往家跑。
韩玉娘正想着,身后传来咚咚的脚步声,那黑影子似乎突然跑了起来,而且,就是朝着他们跑过来的。
韩玉娘眉心一蹙,只让徐狗蛋带着弟弟妹妹跑起来,自己则是就着朦胧的月光,四下张望,看见路边堆了些碎砖碎石头,忙蹲下来捡起一块。
韩玉娘举着石头,转身望向那高高大大的黑影儿,轻斥一声道:“站住!你是什么人?”
她也是装着胆儿,寻思着只要狗蛋回家,父亲就会马上赶来的。
那黑影儿听她说话,立刻停下脚步,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
韩玉娘定睛看去,微微吓了一跳,只见那人居然带着面具,而且,还是猴子面具。
不好……难道他真是劫道的?还是从方才就一直跟着他们来着?
韩玉娘忍不住后退几步,装着胆子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你要干嘛?”
那面具人见她退一步,便又往前进一步,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
韩玉娘想了想,心里实在慌得很,正欲放声喊人,却见那人突然抬起手,一把掀去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面具的后面是一张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韩玉娘差点叫出声来,可还未等声音从嗓子里涌出来就戛然而止了。
借着朦胧的月光,两人四目相对,看清彼此,韩玉娘怔怔地望着面前,那个仿佛从天而降的黄富贵,整个人都僵住了。
黄富贵目光灼灼地望着她,见她发愣的样子,唇角微扬起一抹坏坏的弧度,朗朗问道:“怎么,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