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放榜之日。
一众考生怀揣忐忑,焦灼地聚拢在县衙附近一地。此处,一面高墙,便是将要张贴榜单的所在。
春雨连绵。雨从前一日的傍晚开始,便不再是滴滴答答的,而是连成了线,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此时,仍然飘着些细雨。
街面很湿,天也微凉。可即便如此,却仍无法浇灭众考生心里的那团急躁之气。一个个你推我拽地,在距离张榜墙壁之前,开始了预热的拉锯战。
谁都想要抢个好地方看榜,似乎离得墙面越近,他们所在榜单的位置就会越靠前。
而此时,在距离一群哄抢位置的学子后面,远远地站着五个书生,还有一个小丫头,脸上露着淡淡的喜悦,显得平静自若。
“哼!也不知有何好争的。这些人,看得越早,失望也就越早。何苦呢。”赵中明臭屁的形象再一次展现了出来。
林复声对此,只是暗暗挑了挑眉毛,并不作声。
“呃对了,复声,你叔父的病可好些了?发案如此大事,他不来,岂会心安啊?”胡有仁关切地道。
县试中的放榜称为发案。
打从考试那日起,这个林士修就好似失踪了一般,直到散场都没再露面。恰巧同住赵家的几个人,在考场上的座位还都离得这位长者比较远。到最后,几个人纷纷交卷,各自回了赵府,也是各自随意吃了些东西,便休息了。直到昨日,林复声去看望时,回来说他是病了。还令旁人担心了好一阵子。
“我家叔父一直有此病,一到二月就犯,过了这阵子便好。诸位同窗不必担忧。”林复声微弯着嘴角,平静地道。
“可是,叔父若一直如此,还如何参加明日的招覆。”蒋文登皱眉道。
招覆,是指县试的第二场考试。
林复声似乎对此并不挂心,好似今日是他的好日子,什么都不会影响他的心情。“家叔此来赴试以前,早有准备。他这病,是年年都犯,只是今年来得晚了些。他老人家习惯了。”
“复声弟,话可不能这么说。想我们读书人,十年寒窗所为何?不就是为了一朝得第嘛。可你叔父,可不止是十年寒窗了吧,却因病连下场考试都不得。唉,岂不让人惋惜。”孙继不由得摇头叹息,为林士修而惋惜。
“孙兄说得是,的确可惜……”林复声见孙继如此激动,不觉为自己的小谎言而内疚。
林士修哪里是卧病在床,根本就是惧考,已经逃回家去了。林复声昨日在他房中所看到的那封留书,只有十个大字:二叔旧疾又患,回家养病。
除了这一片纸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留下。就连二人一起赴考的盘缠都一毛不剩的带走了。
林复声简直被这个胆小又自私的家伙给打败了。
不过,他很快,便又高兴起来。因为,林士修的消失,却也同时让他解开了一个心结。
原来,那个提前交卷儿的黑马,就是他的二叔林士修。
林复声之所以没有向众人说明实情,当然,是有他别的心思。
赵中明勾了勾嘴角,瞟了一眼林复声,道:“如今,案首之位,也就只在你我之间了吧。”
这小子,闷葫芦却什么都知道。
林复声冲着赵中明撇了撇嘴。
正这时,有一人身穿长衫,手中摇扇,面带着微笑,优哉游哉地晃到五人面前。
“呵呵呵……,哎呀,李夫子的五位学生,都聚在此处啊,为何不上前去看榜啊?”
众人扭身一瞧,原来是汪宗魁。
这等大日子,他岂会不来,他还等着看林复声的好戏,甚至盼着他正场就落败,好直接管他叫爹呢。
林复声一见他这副讥讽之态,登时笑了,“哎呀,汪兄!你是来给小弟送饭的吗?你可真是遵守赌约,一诺千金的君子呢。”
一提此事,众人复又想起,汪孟陈三人在酒楼里,嘟着嘴巴,翻来覆去,使出吃的动儿都念不清一句话的场景,纷纷暗暗嗤笑。
汪宗魁一怔,愤愤地将折扇一收,不说话了。
“汪兄,汪兄……”
正这时,于墙根下,陈清和孟知孝冲他招手。
“汪兄快来。我们占到了好位置。”
汪宗魁本想就站在林复声旁边,一直盯着他到落榜那一刻,可是,一上来,就先挨了顿不疼不痒的讽刺,只得借坡下驴,灰溜溜地跑了。
“复声哥哥,你快看,你快看!”此时一直静静站在林复声身边的李嫣儿,高兴地蹦跳起来,抬手指着县衙的方向,“来啦,来啦!”
林复声等五人纷纷顺着李嫣儿所指的方向望去。只听一声鸣锣声,随即,一队身着大红衣的差役吹吹打打的,好像一支仪仗队,簇拥着一名张榜差役,向人群走来。
差役手中的大红榜单上,以画圈儿的形式,列出正场中,上榜考生的座位号。而在居中之位,则写着第一名的座位号。
围堵在高墙下的众学子们,很不情愿地推搡了一阵,还是给前来张榜的差役让开了一条道。
几名差役蹬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一张大红纸贴上高墙。
待差役离开之后,墙下一群学子好似打了激素一般,一起涌向那红纸之下。而后不久,又一排排地纷纷失落而散,好似海浪,后浪推前浪,前浪拍岸而散。
随着众人从高墙下散开,一些高兴的,激动的,落寞的,凄凉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那个林复声的座位号是什么?”人群中,汪宗魁急切地问陈孟二人。
“好像是丙未。”陈清想了想道。
汪宗魁默念着“丙未”二字,眯起眼睛,在榜单上一圈一圈地盯着找。
这时,学子们纷纷散去。林复声等人便随即迎着榜单而来。
“诶,中明,咱们皆是榜上有名啊。”孟知孝见到缓步而来的几人,高兴道。
可是赵中明这些人,却并没有显得如他们一般,如此兴奋。不过是县试第一场,榜上有名,实在是理所当然的,没什么可激动的。
“哈,没有丙未!没有丙未!”汪宗魁好似自己中了榜一般,高兴地转身,折扇一挥,指着榜单道:“复声老弟,你榜上无名啊。”
嗯?榜上无名?
这怎么可能?
别说林复声不信,就是他的几个同窗都不待信的。纷纷往榜上看去。
汪宗魁好似得了天大的道理说道:“哼哼,你年纪尚轻,说话何以如此张狂。此次考试只当是接受个教训罢了,来年再考亦无妨。不过,你我之间的赌约,还是要信守的啊。”说罢汪宗魁一挺腰,微眯起眼睛等着林复声给他下拜称爹。
“复声,你座位号是什么?”胡有仁眯着一双小眼睛,脸几乎都要贴到墙上去了。
“丙未。”林复声淡淡地道。
“哎呀,恭喜复声弟啊!”胡有仁闻听此号,当即一震,喜道。
“哼!李夫子的学生,真是奇怪。榜上无名,却大道恭喜?”汪宗魁勾着嘴角,冷哼道。
林复声抿然一笑,不急不躁地看着汪宗魁,“呵呵,汪兄错矣。小弟榜上无名,可榜中却有名。”
闻言,汪宗魁,陈清和孟知孝皆是一怔,仰头看去,榜上正中,两个大大的“丙未”正扎眼地趴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