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宝在那魔花之母的尸骸旁坐了下来,眼见阵阵花粉从那魔花的体内飘散而出,他随手挥去,将那花粉吹开,此地深入地下上千尺,而这花粉又不能长久存活,因而不用担心这花粉再去害人。
想到害人,张君宝一阵晕眩,饶是他内力深厚,也不自禁的浑身发抖。
他就地跪了下来,开始静静思索着自己与归无计来到这座岛上之后所发生的一切。
他边想着,一边流下了热泪——
他们不远万里从中原赶来,原本是想揭穿此地的真相,救出那些受困于此的汉民,并制止靖海王在此的恶行。
他刚刚来到岛上不久,便已经推算出了靖海王在此的目的、阴谋以及手段。并由此展开了详细谨慎的调查,抽丝剥茧、层层推进、步步为营、自以为算无遗策、果敢决然,谁知到的头来,竟然连一位无辜的人都没有救出。
不,岂止是没有救出来?是他自以为是的计谋,害死了这岛上几乎所有的人。
是他安排归无计与苏姑娘相见,从而让苏姑娘体会到了破镜重圆的幸福甜蜜之感,以至于她手上的链子全数变色,随后又被觉远捉去。
而当他有机会制止靖海王的阴谋,可以当场将觉远击败时,却又偏偏鬼使神差般的心软了下来,一个措手不及,便被觉远反戈一击,从而掳走了苏姑娘。
他在苏醒之后,本应该置归无计于不顾,直接将莫愁带往宫殿之中,哪怕拼上性命,也要阻止靖海王那惨绝人寰的屠杀计划。但他却偏偏耗费了整整一个时辰,在归无计体内刻下伏羲八卦阵,从而令他脱出了经脉的桎梏。
他早已对莫愁的身份有着猜测,却一直没有逼问于他,以至于当莫愁吐露那片草地上潜伏的危机时,其实却为时已晚,所有在草地上享乐之人,早已经被那致命的花粉侵入了体内。
不、不、不。
即使莫愁不说,难道靖海王在聚拢所有村民前去篝火聚会之时,他不应该有所怀疑吗?
以他的聪明才智,机警多疑,难道不应该早早便察觉到其中隐藏的阴谋吗?
是的,正如那年在樊城之外,当他想出擒贼擒王的计谋,并将其透露给无念大师之时,他便应该有所体会了。
自己所谓的急智,只怕最终都会引他人走向毁灭。
他初来时信心十足,视自己为救世的大侠、仙人、菩萨、神佛,满以为只要自己在其后操纵细丝,便能够从暗处掌握全局,挫败恶人的毒计,救众生于水火之中。
然而此刻,他却心如死灰,终于领悟了上苍想要传达给他的讯息——你是罪大恶极的蠢人,早就应该为你在樊城之外所犯的罪行伏诛自尽了。
上苍为此,特意在这岛上制造出了地狱般的惨剧,付出了近千条人命的代价,用来巩固自己脑中这可怕的念头。
张君宝恐惧起来,想要努力驱散脑海中这不祥的阴云。
于是他想方设法来为自己开脱——
若自己不来这座岛上,那这些岛民的结局,难道便会有所不同吗?
他们会慢慢的,一个一个的死在靖海王的手上。而且只会遭受比此刻更加残酷的欺骗和折磨。
靖海王也许会受到忽必烈的怀疑,但忽必烈未必会贸然对这位重臣下手。这岛上的情况,也许会继续多年,甚至一直延续下去。
而自己至少毁灭了子母寻葬花,从根源上阻止了这万恶仪式的再次发生。
以此看来,自己不是个有功之人吗?
而且,自己身负绝世神通,立志成为古往今来武功最为高强的人,开宗立派,复兴武林。
以此来看,自己不更应该好好活下去,从而将功赎罪吗?
他静静待在这深渊之中,苦苦为自己开脱,又深深为这罪孽所折磨,一时间丧魂落魄,无法稍动。
他突然想到了莫愁。
这位外表幼稚、心智有如孩童的少年,其实远不似他所表现出的这般毫无心机。
他甚至可能活了千年,一直追溯到那北海魔教的起源。
他也许是这世上唯一能解开自己心结的人。
他也许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可以解除自己身上令人难以索解的诅咒。
也许他能想出一条让自己死得其所的法子?
想到此处,张君宝站起身来,操纵烈风,开始从这魔窟之中返回地面。
不久之后,他来到了那片空地之上,发现了无数断裂的蔓藤,这些蔓藤本已经张开硕大的树膜巨茧,正要将那些地上的尸体装入茧中,但随着那躲母花的毁灭,这些蔓藤自然也由此消亡了。
张君宝在上空盘旋了一番,并未发现有残存的活人,于是便木然的飘开,继续往那座宫殿处飞去。
他经过了那座汉人村,村中自然已经渺无人烟了,这一栋栋整齐漂亮的宅子依旧伫立在当场,一如他们初来时的模样,但此刻物是人非,却也无法触动张君宝的心弦了。
他一路来到了那座宫殿所在的山上,忽然发现一只白色的仙鹤从宫殿的顶端冲了出来。
那仙鹤身上白光绽放,有如日光般刺眼,有如闪电般炫丽,它以极快的速度在天际盘旋了几圈,便渐渐降落到了这座山的山巅之上,随后它轻轻舒展翅膀,将背上的两人放在了地上,又朝着张君宝所在之处鸣叫几声,随即四散成了屡屡白光,彻底离开了这俗世凡尘。
张君宝飘落在地上,见到归无计勉力站起身来,他面容惨白,眼眶微红,浑身微微发抖,朝张君宝看了一眼,脸上露出了喜色,叫到:“张兄,你平安无事?那空地上的人怎么样了?”
张君宝漠然而望,似乎对归无计颇为愧疚,良久之后,他答道:“愚兄无能,一个人都没能救出来。这岛上除你我三人之外,只怕所有人都已经丧命了。“
归无计眼前一黑,几乎支持不住,他颤声说道:“全数丧命了?”
张君宝肃然点头,走到莫愁身边,探探此人的鼻息,又摸摸他的脉搏,随即将他扛在肩上,又伸手一把扶住归无计,说道:“走吧,此间大事已了,咱们便乘船返回吧。”
归无计无力回答,耷拉着脑袋,任由张君宝拖着,慢慢腾云驾雾,往那海滩上的大船处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