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早的时候,正在张君宝目睹悲剧发生之时,归无计正躺在地上大声喘气,只感到精疲力竭。而莫愁被剑芒所伤,此刻也是昏迷不醒。
离两人不远处,觉远僧被归无计一掌击中了天灵盖,席地而坐,生死不知。
而靖海王呢?靖海王得意极了。
他只感到浑身舒畅至极,无尽的精力在他体内每根血管内流淌,强劲的内力在他身上所有经脉中运行,他原先迟钝的双目变得敏锐了,原先累赘的心脏变得轻快了,原先丑陋的面容变得英俊了,原先失去的青春重新回来了!
他只想大笑大吼,横跨大海,回到皇宫内院,向忽必烈好好炫耀一番,让忽必烈臣服在他的脚下,从此成为蒙古人心中不朽的神灵,超越成吉思汗成为全世界的主宰。
随后,还有莫愁。
他终于可以永远与莫愁在一起了。
他再也不用处心积虑的去讨好那些少男少女们,热切期盼着他们手链变色,耐心等待他们九颗珠子转红,随后将他们请进城堡,遵照那死板冗长的仪式,将他们献祭给神物,从而换取那有如施舍般的十几天寿命。
如今他已经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就如莫愁一模一样。
他忍不住吟道:”天荒地老,永不分离。遗世还魂,再续前缘。“于是他站直了身子,往莫愁身边走去。
只见莫愁的样子有些奇怪。
他的肺部被剑芒刺了个窟窿,却并未伤及心脏,喉管也未被割破,这区区小伤绝不会令他进入假死之态。
然而,靖海王却看到——莫愁身上的血液正从他身上缓缓流出,他身上的伤口不再痊愈,面容逐渐干枯苍老,口鼻中气息全无,心脏的跳动也越来越微弱。
他焦急起来,忙道:”莫愁儿,你怎么了?你那复活的本事呢?天荒地老遗世还魂功呢?你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为父都已经认不得你了。“
莫愁毫无反应,但从他的模样来看,只怕已经真正踏上了黄泉之路,正在往那万劫不复之地缓缓走去。
靖海王张大嘴巴,口中啊啊出声,双手捧住莫愁的脸颊,眼中悲伤欲绝,嘴角不住抽搐,良久之后,他喃喃说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只能有一个北海血魔吗?苍天,苍天,你为何要戏弄于我?”
只听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只见那与莫愁一同前来的青年竭力站起身来,走到那祭品所在的巨茧处,闭目运气半天,随后一掌击出,只听喀拉喀拉几声过后,那蔓藤断为两截,鲜血从断处不停涌出,那巨茧登时破裂开来,从中掉落出了那位消瘦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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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无计连滚带爬的跑了上去,将苏姑娘抱在怀里。他一双眼睛紧紧凝视着她那苍白的脸庞,只见她眼窝深陷,嘴唇干枯,但依旧清秀美丽,一如自己与她初遇之时。
但她的心跳声,已经就此停止了。
归无计终于壮起胆量,有生以来第一次去触碰她的脸颊,只觉得着手出冰冷入骨,连一丝活人的暖气也无。
他深深埋下头去,将耳朵贴在她的胸口处,运起全部功力去听,但却无一丝声音。
他抬起头来,眼中泪水直流,哭的稀里哗啦。
他终于体会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那撕心裂肺的折磨与煎熬,那一瞬间被抽空般的空虚与悲哀。
随即,他双手撑地,爬了起来,转身面对着靖海王,眼中怒火中烧。
他吼道:“靖海王!”
靖海王见他悲痛欲绝,触景生情,也不禁浑身一震。
归无计又道:“纳命来!”
他随即冲了上来,以手掌做剑,顷刻间便往靖海王身上劈了五六招,靖海王虽然近十年未曾与人交手,武功已经颇为生疏,但仍然全力将归无计的招式化解。
归无计方才全力一击,竟似乎将自己全身的内力尽数耗尽,又在张君宝内力相助之下,因此能用一掌击破了觉远的护体神功,从而将他打的晕了过去。此时只觉得丹田内空空如也,连一丝真气都唤不回来。但他从小便习练上乘武功,经验招式皆比靖海王高出数倍,此刻怒气冲天,又不知从何处涌上来一股新力。而靖海王虽然也曾受觉远指点,又得了北海血魔的功力,但其初学乍用,又是久疏战阵,竟连一成的招式内力也发挥不出。
两人就此缠斗良久,靖海王一个疏忽,脚下拌蒜,被归无计一掌扫中脖子,惨叫一声摔倒在觉远身旁。归无计趁势抢上,双指往靖海王双目上插去。靖海王一个翻身,险险躲开这招,只听哗啦一声,归无计竟将靖海王的锦袍胸前衣襟撕落。
靖海王极为紧张,想要上前抢夺,但归无计一招玄武裂山,将靖海王远远击飞。归无计瞧了瞧手上那片布料,只见这块布上用血写满了外国文字,入手极为厚重,里面竟好似缝了一本经书。他随手将经书抛入了一处深渊之中,靖海王见状大声惨叫,声音中充满了绝望之情。
当那经书掉落悬崖的刹那,觉远僧身子微微摇晃,站了起来。他眼望着经书掉入深渊,眼中竟闪出清醒的神色,与之前那眼神空洞的老僧迥然不同。
归无计见这神佛醒来,心中一慌,又不禁悲从中来。但想到他虽然害苏姑娘身死在这魔窟之中,但自己也即将命不久矣,心中却又好过了不少。
他昂起胸膛,终于毫无惧色的面对觉远,见觉远朝他慢慢走来,却半步不退,只等着觉远致命一击的到来。
终于,觉远走到了他身旁,咳嗽两声,竟然开口说起了话,他嗓音着实粗豪,但听着却颇为舒服,他问道:“之前在外面与老子交手的青年,是否叫张君宝?”
归无计万万没料到他竟然问出这话,一时反应不及,只能用力点点头。
觉远哈哈大笑起来,骂道:“我就知道这龟儿子有出息,此刻身上功夫竟然能赶上老子。也不枉老子养育了他那么多年,还特意把他抛在我老家之中。”
归无计见他笑得豪迈,原本极为高大的身子竟然仿佛又凭空升高了两尺。
觉远又说:“老子在这岛上被奸人用邪术迷惑,魂不守舍间杀了无数的好人,已经是罪大恶极之人,便是即刻死了,只怕也得不到如来的宽恕,说不得,老子只好先救了你这小崽子,随即杀掉那元凶巨恶,再去向如来佛负荆请罪。”
随即,他大吼一声,双掌合十,双脚成八字站开,浑身颤抖不已,之后双掌朝天,须臾之后,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一只通体纯白,光彩夺目的仙鹤,那仙鹤在老僧头顶盘旋片刻,降落在了归无计的身边。
归无计揉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目睹的一切。
他又想起了张君宝那关于极致剑气的猜想,那虎鹤双行的传说。
那仙鹤降落之后,随即往靖海王那边瞪视一眼,靖海王何时见过这等美丽的仙兽,一时之间也是目瞪口呆,忘了动弹。
就在这片刻之间,那仙鹤消失在了归无计的视野之中。
随即,似乎有一阵白光轻柔的拂过靖海王的身子。
他兀自没有知觉,仍然在那儿一动不动。
但不久之后,他的身子开始粉碎,他喉管爆裂,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心脏竟开始碎裂成粉末,手脚渐渐缩短,浑身鲜血如瀑布般流下。
靖海王如野兽般嚎叫起来,他跪倒在地,想要向上苍祈祷,向那神物祈祷,向觉远祈祷,向那仙鹤祈祷,但他跪了片刻,忽然觉悟过来,似乎知道自己的死期终于到来了。
他惨叫着往莫愁所在的地方匍匐而去,挣扎着用原先是胳膊的地方搂住莫愁,开始哭泣起来。他的喉咙已经不复存在了,因而此刻竟好似是用心在发出声音。
他浑身的鲜血开始往莫愁身上涌去,心脏也融化作了涓涓溪流,滴入莫愁的嘴唇之上。
不久之后,靖海王彻底不见了。
而莫愁干枯的身子却慢慢恢复了原状。
觉远望着莫愁,脸上露出了极为痛恨的神态,但又似乎极为犹豫,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沉思许久,终于下定决心,于是脱去浑身衣裳,对那在远处盘旋的仙鹤叫道:”来咯,赤条条的来,赤条条的走,来时身无凡物,去时也四大皆空!“
仙鹤很快便张开翅膀,轻轻将觉远包围在其中,当它又张开翅膀时,觉远已然化为了阵阵粉尘,微风吹过,粉尘随风而去,将觉远的遗骸吹入了四面八方,似乎他根本就不曾在这儿出现过一般。
归无计见状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终于坐到在地。只见那仙鹤伸出长嘴,一把将归无计叼起,往自己背上一抛。归无计只觉得降落处十分柔软舒适,就仿佛一块厚毛毯一般。
它开始缓缓贴地飞翔,在飞过莫愁身旁时,归无计眼疾手快,拽住了莫愁的手臂,那仙鹤毫不理会,长鸣一声,陡然加速。顷刻间便化作了一道白光,随即离开了这魔花的祭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