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胖小子大概还不到三岁,虎头虎脑的,乖乖地叫了人,还觉得不好意思,一扭身趴回爸爸肩膀上捂脸。
乐言一颗心都萌化了,笑着去摸他头发被剪成西瓜皮的小脑袋。
穆皖南就一直看着她。
准妈妈热情得不得了,瞥见他手上的小衣服,就探手过来摸乐言的肚子道:“你也有啦?过来帮小宝宝买东西?”
乐言顿了一下,笑容淡了些,“不是,我过来帮我女儿买点东西。哪里人人都有你这样的福气,这么快又有二胎。”
穆皖南呼吸微微一窒。
对方笑得一脸幸福,隐隐还有些自豪,“我们也没想到这么快的,不过有了就顺其自然嘛!医生说这胎是个女孩子,刚好凑个好字。其实要像你们这样,第一个宝宝四五岁的时候生二胎最好了,你也考虑下吧,现在一个孩子太孤单了。”
乐言已经没了笑容,但依旧面色温和,“嗯。”
两人互相留了联系方式说好再约才分开,乐言又低下头去挑要买的东西,就像没事发生过一样。
穆皖南高拢着眉头跟在她身后,手里的东西放下去又拿起来,像是不经意地问她:“刚才那个是你高中同学?”
“嗯,前后排,以前很胖,现在变得窈窕又漂亮,我差点认不出来。”
他眉头拢得更高了,心想说那也算漂亮的话,她岂不是校花?
“孩子比较可爱。”他敷衍地说着,“不过不如思思。”
她一哂,谁都觉得孩子是自己家的最棒,护犊子的天性使然。
她没搭话,抬高了手去拿放在高处的幼儿奶粉,有点儿吃力,穆皖南帮她拿下来,递到她手里,“你……也跟她一样,想再生一个孩子?”
乐言闻言转过来看着她,眼神复杂,“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抿紧了唇不答,其实他也明白这是个很危险的话题,因他与她的心结有一半是在孩子的身上。
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果再有一个孩子……
他也被自己这种贸贸然的想法给吓到了,但是刚刚在听到对方问她话的时候,在看到她脸上的笑容隐去的时候,他心里是真的想——他跟她可以再有一个孩子的。
只要能抹掉那些难堪的回忆。
可乐言只觉得讽刺,“你在暗示或者担心什么?虽然我们已经离婚,但我没打算这么快再嫁人生孩子。我会一直像现在这样疼爱思思,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改变。”
她误会了他的本意,可他竟然觉得这样也不错,至少这意味着她不会立马跟那个池睿在一起吧?
两人各怀心事,买好了东西回家,一路上也没再说过话,气氛好像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回到家里,思思已经睡好午觉起床了,坐在电视跟前看巧虎,见爸妈一起回来,还给她买了很多东西和零食,高兴地缠着他们东摸摸西蹭蹭。
周颂真还是做了穆皖南爱吃的豆腐酿,乐言摇头,做就做吧,反正思思也能吃。
血缘就是这么奇妙,到底是亲生父女,很多口味喜好都惊人的相似,穆皖南有许多爱吃的东西也是思思爱吃的。
穆皖南在客厅陪着思思,过年他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做,以前还会带着工作用的电脑,随时处理公务,最近卸了职,连电脑都没带过来,倒是多了许多时间陪着孩子。
这样也好,女儿一直就很想要他多一点的陪伴。
乐言在厨房忙碌着,周颂真看了看她,“你跟皖南又吵架了?”
“没有,哪有什么好吵的?妈,你怎么这么问?”
“我看你们出去了一趟回来互相就不说话了,不是生闷气会这样吗?这大过年的,他难得带孩子来一趟,你就大方点儿,别跟他闹了,啊?”
“我没想跟他闹。”乐言擦了擦手上的水,“妈,我知道你什么都明白。我跟他始终不是一路人,日子过了这么久也走不进他心里去,到最后还是只能分开。我什么人都不怪,也不怨,要怪也只是怪我们没有缘分。其实现在这样也不错,至少我们当着孩子的面还是和和气气的。”
她有分寸,只是他靠的近了,难免会有抗拒和怀疑,总是免不了地生气。
周颂真叹气,“已经办好手续了,不能挽回?”
乐言摇摇头。
老人家有些伤感:“上回到北京去,我就看出你们之间有问题,是为了安我的心才凑在一起做做样子。我女儿什么样我很清楚,皖南也是好孩子,但就像你说的,可能是真没缘分……当初是我们强求了。”
乐言揽住母亲的肩头,“都说了不怨你们了,那时候是我自己愿意的。”
周颂真抹了下眼角,“嗯,我还是那句话,现在你的生活你自己做主,只要你觉得开心就好,不要太在意别人怎么看。皖南……毕竟是思思的爸爸,分手的时候都和和气气的,以后就算为了孩子也不要闹得太难看了,知道吗?”
“嗯,我知道。”
周颂真没再多说什么,本来就是已经预见到的结果,对穆皖南的态度也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吃完了晚饭,就面临今晚怎么住的问题。
乐言他们家的房子就是比较老的那种两居室,客厅狭长,两个房间都朝南,三口之家住很宽绰,甚至老两口加上年轻小夫妻带个孩子挤一挤都是完全够用的。问题在于两个离了婚的男女还带着孩子,不能睡一张床,空间就比较难分配了。
乐言的意思是让他去住酒店,思思留下来跟她睡。她洗完碗,收拾好厨房,把挽起的长发放下来,换了一套干净的家居服道:“市中心有四星的酒店,可以打车过去。要是嫌远的话,旁边有快捷酒店,今天应该也营业,我送你过去再回来。”
穆皖南盯着她将长发放下来的动作,见她耳后一块白皙的肤色被细软乌黑的发丝遮住,刹那间有些微失神,没有立马接话。
思思这时候已经由姥姥帮着洗完了澡,听到动静跑过来抱住乐言的腿,“妈妈,爸爸要到哪儿去?”
周颂真也走过来说:“都这么晚了,还要去酒店,会不会太折腾了?”
穆皖南也定定地看着她。
乐言低头看着女儿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抿了一下唇,“家里太挤了,他住得也不舒服。”
大家都觉得她不近人情吗?没关系,恶人她来做好了,而且她说的也是事实。
穆皖南挑了挑眉,“无所谓,我可以睡沙发。”
思思听他这么一说,立马帮腔:“我可以跟姥姥睡啊,这样爸爸就可以跟妈妈睡了。”
孩子还太小,不懂得离婚的真正意义,反正以前在家里爸爸都是跟妈妈睡的啊,她压根没想到现在是不是会不合适这种问题。
童言无忌,但还是让几个大人都有些尴尬。
周颂真解围道:“天都黑了,这么冷,又是大过年的,皖南怎么说也是客人,就不要把人往外赶了。言言你把沙发收拾下,只能让他将就一下了。”
穆皖南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不算将就,我觉得挺好的。”
思思也高兴,“爸爸可以不用去住酒店了。”
女儿的贴心不是第一回感知到了,他把她抱起来,“时间不早了,小丫头你该睡觉了。”
思思嫌弃地推了他一下,“爸爸脏,去洗澡。”
是了,他风尘仆仆,长途奔袭赶来一家团聚,还连个热水澡都没洗过。
俞家的浴室很小,但他洗得很舒服,换了身睡衣,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从浴室出来,乐言正在收拾沙发,铺上了床单枕头,又套了新的棉被。
只是那沙发太窄太短,铺上棉被就满满当当了,要再塞他这样一米八十多的大个儿进去估计是挺困难的。
“今晚我睡这儿?”
他在背后突然开声,把乐言吓了一跳,“你……不是你要睡这儿的?”
他那不过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真要他睡这儿也得看实际条件允不允许。
他没回答,直接拉开被子躺下去,让她看看实际的效果。
沙发果然是太短了,他躺平了腿都伸不直,小腿以下都完全耷拉在外头,要不然就得整个人蜷紧身体,而且绝对不能动,否则棉被就滑到地上去了。
周颂真出来给思思的水杯里倒水,见这情形也不由皱眉,“哎,这样晚上没法儿睡啊,明天起来要感冒的。”
南方的冬天不比北方,屋里没有暖气,室内室外差不多冷,夜里盖不好被子,第二天肯定得着凉。
穆皖南坐起来,有点无辜地看着乐言。
她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掀了被子,“起来!”
穆皖南以为她又会说出让他去住酒店之类的提议,好在并没有。她翻出夏天睡觉用的凉席和闲置的褥子,铺在她那间卧室的地上,把沙发上的全套搬过去铺好,有些没好气地说:“行了,今晚思思跟我睡,你就睡这儿!”
人的脾气再好,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有孩子在,谅他也不会乱来。至于睡得舒不舒服,冷了热了,地板硬了软了,全不关她的事。
穆家大少衿贵高傲,最好今晚睡不踏实,明天自动自发地去住酒店!
穆皖南没有二话,只是觉得这女人现在好狠心,以前那个温柔到几乎逆来顺受的俞乐言早不知去了哪里。
虽然这样也不错,他也不喜欢她凡事委屈自己,但心里总有些患得患失,忍不住总要去揣测她心里的想法。
她不爱他了吗?十年的感情,说抽离就抽离,这么潇洒不带一点留恋?
卧室里有电油丁,开起来也暖烘烘的。思思很快就在大床上睡着了,乐言陪在她身边,也背朝他的方向躺下。
穆皖南睡不着,身体很累,但就是睡不着,这种感觉以前也有过,独自熬到天亮,比彻底没睡还要累。
他偏过头去看床上的一大一小,因为角度的关系,只看得到鼓起的两团,呼吸平缓,但同床共枕那么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乐言也没睡着。
他想跟她说话,可又不知从何聊起,想想白天起的话题,真是糟糕透了。
“俞乐言……”他清了清嗓子,还是忍不住叫她,“你睡了吗?”
乐言懒得翻身,又怕说话吵醒孩子,蹙着眉屏息等他有事说事。
他却没有了下文,大概是当她睡着了,也没再继续叨扰。
困意袭来,乐言渐渐忽略了他的存在沉入梦乡。
毕竟怀里抱着思思,有种说不出的安宁。
睡到半夜,思思大概是白天喝了太多饮料,居然尿床了。她已经是个小大人,早就懂得半夜尿急的时候要叫人,很久没尿过床了,今儿大概也是白天赶路太辛苦,睡得太沉没意识到。
乐言也没防备,发觉的时候身下已经是一片汪洋了。怕孩子着凉,她不得不赶紧披了衣服起来给她换裤子。
她忘了床下还睡着穆皖南,差点一脚下去踩到他的关键部位,幸亏他没睡着,一下就坐了起来,“怎么了?”
她吁了口气,“没什么,思思尿床了。”
穆皖南本来也没有睡意,于是起来帮把手,跟她一起把思思尿湿的裤子睡衣换了,小丫头大概是真累了,这么折腾都没醒。
床上也湿了一大片,乐言只能把她挪到周颂真那边去,让她下半夜跟姥姥睡。
回到卧室里,她对着床上那片大大的“世界地图”发愁。褥子被单都湿透了,而家里已经没有其他的褥子可用,她今晚只能用床单铺在床板上对付一夜吗?
那样太冷了,她其实很怕冷,下半夜只怕都没法睡了。
她看向客厅,沙发睡穆皖南这么个大男人睡不下,睡她应该还是可以的。
她咬了咬下唇,抱起被子往客厅走,被穆皖南拉住,“你上哪儿去?”
“床上湿了,没有褥子换,我到沙发上睡一会儿。”她没精力跟他解释,其实白天忙了一天,半夜又折腾孩子尿床,她这会儿困得不行。
他不让她走,“我这不是有褥子么?你睡我旁边。”
乐言像看外星人一样看他一眼,有气无力地哀声道:“求你别折磨我了,没几个小时就要天亮了,我只想好好睡一会儿。”
她夺过被子往客厅里走,拖鞋敲得地面啪啪响,往沙发上一歪就睡了过去。
穆皖南抿紧了唇看着她。
不知睡了多久,乐言迷迷糊糊中感觉到身体晃动,用力地睁开眼,发觉竟然被他打横抱在怀里!
“你……”
她责问的话还没出口,已经被他堵上嘴唇,腿脚踢踏了几下,转眼人已经被抱进了卧室。
他气喘吁吁放开她,“不想吵醒你妈妈和思思,就安静一点儿。我只想让你进来睡得安稳些。”
她本来睡得很安稳好吗?现在这么一通折腾已经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还怎么睡啊?
乐言的眸子瞠得又大又亮,因为生气而显得极为生动,即使在黑暗中也看得特别清晰。
穆皖南的身体半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就觉得心里又躁动起来,不自觉地俯下身去,快要贴近她嘴唇的时候,她已经绝然地偏过头去。
“放开我。”她声音清朗,“我让你留在我家里,不是默许你为所欲为地对我做这种事。”
他停在离她的脸颊不到两指的地方,似笑非笑地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为所欲为?我要是真的为所欲为的话,你就不会连话都不肯好好跟我说了。”
乐言冷笑,“这么说来还是我怠慢你了?也对,穆大少我们伺候不起,你不介意的话现在就可以走。”
他不理会她的逐客令,呼吸拂过她的脸,转向她的颈侧,极轻极慢地吻上去,那片雪白柔滑的皮肤是她的敏感点,暌违了多久,他便觊觎了多久。
这样的冬夜里,男人嘴唇上火热的温度突然印在她的脖子上,激得她浑身都起了一层栗。她恼怒地扭转身,却被他顺势箍进怀里,一手被他压住,一手被他拉过头顶,与他的五指扣在一起。
亲吻更频密而缠绵地落在她的耳后、下巴和锁骨,他本来只是有心解自己的渴,谁知一碰到就像意外沾到蜜糖,心里那点儿贪婪劲儿全都被勾了起来。
他好几个月没有过这样的肌肤之亲,不仅是她,任何女人都没有碰过。他本来也不是一个重欲的男人,可在她面前一而再地失控,想要,听到她喉咙里无意识地哼一声都觉得兴奋得受不了。
他终于明白人们为什么都用兽性这个词来形容男人,这时候他的胸膛里的确是有一头看不见的野兽鼓噪着想要冲破围栏跑出来,他根本无力抵挡。
面对别的女人他不是这样的,梁沉的夜场里每天有成百上千比她火辣有风情的女人,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冲动。
他再迟钝也明白这可能意味着什么。
这时候往往应该要说些什么了吧?剖白自己的心意,把自己的渴望都讲给她听,或者亲昵地叫她的名字……可他总觉得说不出口,说出口的又总是词不达意。
果不其然,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含糊地说:“……不要羡慕别人,我们可以再要一个孩子。”
正用力挣扎得厉害的乐言听到他这句话的瞬间忽然安静下来,或者说是身体整个儿僵住了,“你说什么?”
他爱惨了她这样的柔顺,吻着她的耳朵,恨不能将她揉进身体里去,声音都像淬了火:“我说孩子……我们再要个孩子,然后我们重新开始,像以前那样。”
像以前那样,跟你在一起,和我们的孩子,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乐言似乎是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越笑越厉害,因为极力压抑着,胸口都嗡嗡震动,埋首在她颈窝的人终于慢慢冷却了身体的热情,“你笑什么?”
她不答,只是坐起来,拉开跟他的距离,笑到眼泪都出来,指着他说不出话。
他提高了声调,“我问你笑什么?”
她不答,反正要比耐心,她如今的修为远远高于他。
“没什么。”等到终于笑够了,她才抹了抹眼角轻声问道,“穆皖南,你是不是觉得我俞乐言这辈子就该给你为奴为婢,当牛做马?”
穆皖南脸色难看至极,没有说话。
“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怀念以前的日子……以前的日子很好对不对?有免费的保姆照顾你的起居、供你发泄浴望,还为你生儿育女……真是好,用得顺手扔了都觉得可惜。”她摇着头,似乎仍觉得可笑,声音有丝不可避免的荒凉,“可是怎么办呢?我不怀念,我觉得以前跟你在一起的那五年糟透了,是我人生最痛苦的五年!我一点也不想回去,不想再过那样的日子,不想生孩子……噢,其实我以后也许还是会有自己的孩子,只不过不是跟你生的。”
穆皖南的神色瞬息万变,直至惨白僵冷犹如石雕一般,所幸这一刻房间里光线昏暗,她什么都看不清。
是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还是她又误解了什么?
乐言只觉得跟一个习惯了高高在上连感情都像搞施舍一样的男人对话简直要把她最后一丝力气都抽光了。
而且这番施舍来得这么突然,他竟以为他们轻而易举就能回到过去,生个孩子就能解开所有的心结?
该说他狂妄还是幼稚?
…
这样闹腾了一整夜,最后两个人都没有睡好。乐言都不知她是怎么睡着的,因防备而缩在角落里,几乎是紧贴着墙壁眯了一会儿,醒来却发觉还是在他的怀抱中。
这回他没有不规矩,与其说是拥抱,倒不如说是怕冷的人相拥在一块儿用体温取暖。
她眼睛红肿,像是睡前大哭过了一样,还好思思和周颂真都没有问,也就这么过去了。
可穆皖南就没这么幸运,大概夜里还是着了凉,或者真的不适应南方这样湿冷的冬天,他早晨起来就感觉到嗓子不舒服和头疼,没有胃口,只喝了半碗豆浆和一个小馒头就吃不下东西。
上午家里来了几位周颂真以前的学生,专程来给老师拜年。家里空间不大,乐言就想带着孩子出去看电影,过年期间有新上映的剧场版动画,她跟思思说好了带她去跟其他小朋友和家长一起在影院里看,也比较热闹有气氛。
“我跟你们一块儿去。”穆皖南站出来,声音黯哑,一脸倦容,眼睛里也布满血丝。
既然她们都出门去,就没有把他扔在家里的道理。
思思当然也想让爸爸陪,但就连她都看出穆皖南不舒服,悄悄地问乐言:“妈妈,爸爸也想看电影,可他是不是生病了?”
乐言没理,今天她是打定了主意要让他去住酒店的,不要到头来多问一句又让骄傲自大到可谓狂妄的穆大少又误会了什么,以为她关心他、舍不得他、想为他生孩子……
所以他要去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