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没想到池睿会突然这么说,如果说穆皖南原本的神情只是有些紧绷,现在已经是阴鸷而危险了。
两个男人之间势均力敌地对峙,让气氛降到了冰点。
“他说的是真的?你委托他来做你的离婚律师?”穆皖南语气森冷地质问。
乐言本来还有些尴尬无奈,但听他这样问,索性挺直腰背:“对,他现在是我的老师,我相信他的能力。而且迟早有一天,”她微微顿了顿,唇角竟扬起一丝笑,“我能做到为自己争取权益,甚至不再需要其他人帮我。”
这正是她如今出来工作的真意和动力。
穆皖南收紧了手臂,池睿不甘示弱地拉住她不放,寸步不让地挡在他跟前。
终于,穆皖南看看她,又看看池睿,也笑了笑,只不过唇畔是那种嘲讽的弧度,“难怪你现在这么有底气了,原来是找到了靠山。这样的年轻男人,就是你坚持出来工作的动因?”
“你说什么你?!”池睿绝不是好脾气的人,上前一步眼看就要动手。
这回换乐言紧紧拉住他,仰起脸道:“穆皖南,你可以讨厌我,但请你不要侮辱我的工作和同事。我出来工作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独立,然后离婚,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
她不想再看他脸色,在他人面前承受更多不堪的言语和情绪,硬是拉着池睿离开了。
从写字楼里出来她就大口呼吸,像是被放生回到水中的鱼,加倍珍惜新鲜的氧气。
池睿把刚才那几分激赏的眸光都藏好,在旁边问闲闲地道:“喂,你还好吧?是不是身体还没好利索啊,要不要继续回家里躺着去?”
他这话绝对是真正的关切大于一切,但听起来仍像是冷嘲热讽。他是土生土长的北京小子,穆皖南像他这般年纪的时候也是一样,声调微微扬高,语速快上一点儿,就立生一种冷漠的距离感,像高高在上充满优越感地俯瞰一切。
何薰曾说这就是王子病,家世好的北京爷们儿都这样。但乐言知道不是,至少穆皖南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她的小叔子穆晋北就不一样,兄弟俩的个性一冷一暖,南辕北撤。
人有千面。她见过最柔软、最堂皇、最骄傲的穆皖南,这么多年他的际遇偏偏让他定格在最冷情的那一瞬。
她在正午的阳光下缓过劲来,向池睿示意道:“我没事,刚才谢谢你。不过,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我跟着你行不行?”他没好气地说,“老高说了那番话我就猜你会去求那姓穆的,时刻都盯着你呢!你有点儿骨气好吗?还真去求了!”
乐言摇头,“我真的不是去找他,你们都误会了。我可以详细跟你解释……”
“行行行,待会儿解释。忙活半天我还没吃饭呢,你吃了没,要不咱边吃边说?”
“好,我请你,我刚发了工资。”
池睿不屑,“切,你那点工资还不够阔太太的生活费吧?还是自己留着吧,请什么客呀!”
乐言有点难过,“池睿,之前你不了解状况怎么猜都没关系。可刚才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阔太太三个字今后跟我还有关系吗?我是没有多少钱,但请你吃一份三明治和咖啡还是请得起的。”
不要就算了吧,反正他对她的观感也从来就不怎么样,帮她一次大概已经当作是施恩了。
第一回听到她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的名字,池睿心里有种异样的涟漪,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却不差。
他也知道自己过分了,清了清喉咙追上她,“哎,前面有个咖啡店的三明治和拿铁不错,今天时间不多了,将就吃一点呗,说好了你请客啊!”
平时那么温驯的女人,生起气来反而更生动真实一些。
…
和众医院的案子如期开庭,为了防止有意外,池睿特意让乐言开车去康宁楼下接她。
她看到她,愉悦地笑笑,“怎么,怕我临阵反悔?”
乐言的回答四平八稳,“只是以防万一有什么事。”
康宁指了指身后,“今天要真去不了,大概也只会是因为穆大哥阻拦吧!不过你放心,我已经下决心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我的。不麻烦你,我还是坐他的车就好,免得他又担心。”
她步履轻快地上了那辆黑色飞驰,性能卓绝的轿车方向一转,瞬间已从超越她的车身绝尘而去。
穆皖南会出现一点也不奇怪,好在车窗上黑色的玻璃封锁住一切,她看不见他是不是与康宁并肩而坐,有没有拥抱,或者更多。
可能是早就想到了,她并没有想象中难过,正如他所说的,她不再有立场也没有时间难过。
池睿打她手机催促她快点到法庭,不要迟到。
这还是她第一次上庭,旁听席上坐了不少人。穆皖南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坐在后排,尔雅从容,也朝她这个代理人的方向投来一瞥。
这是她从前几乎没有设想过的场景,十分陌生。
法庭辩论并没有多么精彩,质证的过程冗长繁复。池睿给她很多指引,她渐渐放松下来,专注应付工作,没有出错丢脸。只是对方当事人素质堪忧,不时大呼小叫,什么话都说得出口,法槌都不知响过多少次。
康宁的证人证言倒是没有任何问题,乐言仔细她的侧脸,发觉她细致描绘过的眉眼间没有任何惧色。
这个女孩不简单,跟照片上她曾见过的白衣白裙的康欣并不一样。
案子是当庭宣判的,集齐所有有利证供,和众医院一方自然是胜诉的,无辜受牵连的其他病患也得到相应的补偿。
池睿与乐言击掌庆贺,他又大力抱她一下,“我还有几句话跟对方律师说,你再接再厉,把康宁安全送上车,我们在门口汇合。”
穆皖南远远看着两人,不知看了多久,直至意识到旁听席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才抬手整了整衬衫的袖扣,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乐言收拾好案卷资料,连忙出去找康宁。本以为她肯定跟穆皖南在一起,甚或已经如来时那样乘他的车子离开了,没想到还是在大厅一角遇见她,身边没有其他人。
她走到她身边,“你一个人?”
康宁笑,“不然呢,你还期待看到谁?”
“穆皖南不送你?”
“我让他先回去了。”康宁耸了耸肩,“既然你答应过要照顾好我这个证人,那说什么也要给你个面子,刚才没坐你的车来,现在自然要搭你的车回去。谁知跟他说了两句就不欢而散,我知道他不乐意让我跑这一趟,不过没想到原来他脾气那么大,真不知你这些年怎么忍的。”
话虽然这样说,但隐隐透出的亲昵和熟稔让人觉得不舒服。乐言不予置评,只说,“今天谢谢你,辛苦了。我送你回去是应该的,走吧,我的车停在侧门。”
两人一起往外走,康宁忽然不相干地问起:“池律师跟你是不是很来电?我刚才看到他抱你,不错啊,郎才女貌。”
乐言脸色微变,蹙眉道:“你在说什么?那只是礼节性的拥抱。”
康宁不置可否,听到正门处有人大声喧哗,不由好奇道:“那些人还没走?”
庭审虽然结束,但门口的人群还没有完全散去,输了官司的不是善茬,堵在台阶上又是闹又是嚷,场面混乱得很。
乐言他们最怕的就是这种情况,赶紧拉住康宁道:“别看了,我们从这边走。”
“怕了?”她笑,“怕什么呢,他们不敢怎么样的,何况等会儿反正也要从这里出去。我们堂堂正正地走进来,何必要畏畏缩缩地走出去?理亏的又不是我们。”
她往相反的方向走,乐言正要再上前去拦住她,就见上方台阶斜拉里窜出一个人来,手里拿着大号的饮料瓶子,却装得不是饮料,看神情就觉得不对劲。
“小心!”她拉了康宁一把,鞋跟滑了一下,只来得及把她掀到一边,自己恰好挡在她的身前。
那瓶子里的东西是冲她们来的,迎头全都泼在乐言身上,气味刺鼻。
竟然是汽油!
所有人都懵了,那人手中似乎有火机,这时只要擦燃一个火星就后果不堪设想。
康宁最先反应过来,看到手边有一个清洁工用的水桶,里面插了拖把,顺手就拿起来朝那人挥去,正好打在他的手臂上。
没想到那人力气不小,一把拽住拖把的杆子,将康宁朝台阶下推了下去,而她一手还拉着被汽油溅到眼睛而无法睁眼视物的俞乐言。
穆皖南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人群里的,看到这惊心的一幕时已然太迟了。
他的位置很尴尬,想要上前救下两个人显然是不可能的。他没得选择,也来不及选择,踏上台阶之后撞进他怀里的人就是乐言。
康宁被他的身体挡了一下勉强拉住旁边的栏杆站稳了身体,而乐言却跟他一起从楼梯上滚了下去。
男人熟悉的气味和体温护住她,很像是穆皖南,但她没法睁眼看。而落到地面的时候她听到他闷哼了一声,她自己的脑袋也在石阶上磕了一下。
现场兵荒马乱,面目不清的肇事者见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时机而放弃了最危险的点火环节,仓惶逃窜。
清醒过来时已经是在医院的病房里,乐言最先看到的人是何薰,她在病床。边抹眼泪,还不忘狠狠拍她两下,“你可算醒了!搞什么呀,第一次上法庭就滚楼梯弄得一身伤,说好的让我领教绝世风采呢!”
乐言想笑牵动了脸上的伤,声音很轻:“脸上有点疼……我是不是又过敏出红疹了?”
“何止啊,还有什么软组织挫伤和脑震荡呢,幸亏只是轻微的。医生说你这样从楼梯滚下来很危险的,搞不好颅骨骨折会出人命的!”
幸亏穆皖南及时出现护住她,虽然摔了,但摔得没那么重,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乐言也意识到了,“当时救我的人呢?我记得他跟我一起摔下来了……他怎么样?”
实际上她并不肯定那是不是穆皖南,毕竟那时候他已经走了,就算折回来大概也只是为了康宁。
当时那个熟悉的怀抱说不定只是她在危急关头产生的幻觉。
“他没事,其他你就不用管了。”池睿推门进来,脸色很不好看,“你还是先担心你自个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