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显赫的背景,让她实在不能联系到刚刚沉睡的男孩身上。
“爸爸,你是说真的吗?
“爸爸怎么会骗你?当然是真的。”
在松岛没有几个人知道盛永伦的身份。上官厉算一个,松岛大学的校长算一个。其他人就只晓得他是南方人,家里有钱,至于多有钱,有钱到什么样的程度没有人知道。更不知道什么粤海关,广州十三行。
“你刚刚问我,盛永伦为什么不怕疼。我想,大概和他小时候的经历有关。”
“什么经历,他小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宜室好奇地追问。
“就如今天发生的事情一样。”上官厉瞅了女儿一眼,平静地说道:“他小时候和父母也曾遭到过绑匪绑票。绑匪用炸弹在半路伏击,没想到火药用量过大,直接造成车毁人亡。只有永伦逃出来。”
“他爸爸妈妈……”
“葬身火海。他当时受了伤。在外流浪了好几天才被家人找到。”
“他当时多大啊?”
“六岁多,不到七岁吧。”
宜室怔怔说不出话来,和当年的创伤比起来,今天的事对盛永伦而言是小得不能再小的小儿科。
她想象不出,一个年幼的孩子在目睹父母双亡后。拖着受伤的身体在外流浪是什么样的心情。难怪他说他觉得痛,却喊不出痛。极度的恐惧下,痛感阀度已经无限度的提高。也难怪,万泽今日对她感恩戴德,千恩万谢。
宜室咬着唇,眼里泛起潮气。觉得,他还真的蛮可怜。
“不要哭。”上官厉拍拍女儿的肩,慈爱地说道:“他都没有哭,你为什么哭?不要因为自己是女孩,就觉得拥有哭的权利。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遇到事第一是要振作。等事情结束了,才有资格去伤心。事情没结束,是没有资格哭泣的。”
宜室哭着说:“如果事情过不去,怎么办?”难道像盛永伦那样一辈子忍着疼,一辈子不哭?
上官厉哈哈笑道:“事情过不去就是人过去了。人都过去了,还哭什么。眼泪啊,是世界上最无用的东西。”
宜室被逗笑了,她擦去眼泪,笑着依偎在父亲怀里。
今夜的父亲,再不是印象里板着脸,高高在上的父亲。今天的他和蔼可亲,平易近人。
宜室扬起头,大胆地问:“爸爸,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还有,你怎么会来中央饭店?你一早就认识盛永伦吗?”
“我认识盛永伦的伯父。我们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盛永伦来松岛念书,他的伯父曾重托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他。”所谓重托,想必还是担忧安全。
“他的伯父是怕绑票吗?”宜室机灵地说道。
“对。”上官厉叹道,“百密一疏,没想到被人盯上。永伦的身份若暴露,对虎视眈眈的人可要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啰!”
回到家,幸而有上官厉同行,帮宜室挡住了母亲的轮番责问。宜室在楼下闪了一面,飞速地回到房间,洗澡更衣,清洗一身尘埃。
她半躺在床上,想今天林林总总的发生的事。最多感慨来自盛永伦,最深的感慨也还是盛永伦。他传奇般的故事和可怜的身世抵消了她对他最后一丝丝的恼恨。
“唉,他这么可怜……往后……我可再不能对他凶巴巴的了。”
宜室幽幽长叹一声,在黑暗中渐渐闭合上眼睛。
十七岁的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本以为经过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夜肯定会无眠。没想到,沾枕便沉入梦乡。可见,在孩子眼里,再大的事也不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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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那——那个人是广州永胜银行的继承人!”
王靖荛“咣当”把手里的茶盏摔到地上,巨大的声音使得房间中的人身体一震。
“妈的!看你们办的好事!”他气得在房间中走来走去,捶胸顿足,牙齿格格。为数不多的头发瞬间又少了几根。
“哥——”王自魁站在一侧,同样满脸的懊丧和悔恨,“我晓得的时候,也是肠子都悔青了!你说,怎么就让他跑了?如果我们逮着他,可不是翻身仗嘛!好好一条肥鱼,转眼变成飞鱼!都怪我那两个手下,嘴上无毛,办事不牢。”
“你还有脸说!”王靖荛气得狠瞪王自魁一眼,指着他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你说说啊,要你办的事,哪一件办成过?”
王自魁不敢退步,任由王靖荛的口水喷到他脸上,还只能呵呵陪笑。
王自魁是谁啊?
一年前还是廊山一霸,手里有枪有兵有门路的土匪王。正因为手里有武器。
眼红。
和江苑的惠家干起来。想吃下惠烨巍。没料到,惠家和上官家结亲,倒被上官厉一举端了老巢。把他打成丧家之犬。
论起来,王自魁和王靖荛有些亲源上的关系。前两年就着十万八千里的亲戚关系搭上线后,私下里便称兄道弟。
所谓弟兄、兄弟。说白是官匪勾结,走私贩私。王自魁在前台做坏事,王靖荛在后台分赃。
王自魁端了老巢后,无地可去。再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也料不到他会带着最后的人马依附在王靖荛的寓意下。这一仓就是九十个月。
是人就要吃饭,土匪也要营生。在城里,再没有比绑肉票来钱更快、更适合他们的了。
此前,王靖荛给他留意,干了两票大的。挣了不少花花钞票。
不过,连着出了两回绑票的事后,松岛的富人都低调起来,能不出门不出门,硬是要出门,也带着不少保镖和会武的人。
王自魁的闲了两个月没进项,他急,王靖荛更急。刚好听见王璐璐提起盛永伦。
这不,刚好全撞上了嘛!
没想到,打雁的被雁啄了眼睛。几个老江湖在盛永伦身上失了手。更没想到,收到消息说,这富家公子不简单,是广州永胜银行的小开。
这可不令人扼腕叹息,连连后悔吗!
“大哥,”王自魁重新端上杯茶,谄媚地说道:“你放心。今天没绑成,我明天亲自带人马去!绝对办成这票大的!”
王靖荛挥手把他手里的茶盏又扫到地上,“你长没长脑子啊!”他肥胖的手指直戳到王自魁的脑门,“打草惊蛇,打草惊蛇!你懂不懂?今晚上官厉已经赶去中央饭店。你还去绑人?你是嫌命太长,还是觉得我的事不够多?要是被上官厉知道,我和你都要吃不完兜着走。”
王自魁陪着笑,道:“大哥,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就怕这条肥鱼会溜掉。你想想,要是我们真绑了盛家的儿子,他们哪怕拿出一半的钱财来救命,我们也要发啊!我有了钱能招兵买马重新杀回去做山大王。你有了钱,也不必再看上官厉的脸色!上官厉算什么。他的江山还不是兄弟们给他打下的!凭什么他一个人风光,又是讨媳妇又是嫁女儿,吹锣打鼓,人尽皆知。中央政府还封他个盛武将军!大哥,论起来,两年前你们还是平起平坐。这要是再过两年,上官厉是老督军,他的儿子是小督军。你和你的儿子可就什么都不是了……”
张福瞪圆眼睛,瞅着撅着屁股趴在窗户下偷听的人。那人不正是他的儿子——鬼三吗?
小兔崽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偷听军长谈话!
张福走过去,一手揪着鬼三的耳朵,一手捂着他的嘴。悄没声息的把他拖开。
鬼三不知身后是谁,费力挣扎,直到张福在他头上猛敲了两下,他才老实下来。
屋外的风像鬼魅一样,掀得树叶沙沙作响。树枝倒影在墙壁上,如《西游记》中老妖怪的爪子,长长的指甲使劲在墙壁上刨挖。一不小心,他就要把墙推倒,张着血盆大口跳到你面前来。
王焕之默默看着墙壁上的树影,嘴巴抿成一条直线。
书桌上摊着一本泛黄的书,风停留的那一页上刚好写着:
无父无母的小麻雀啊,快来玩呦,快来玩呦。
万籁俱寂的夜,他枯坐在黑暗中。像等待上刑的囚徒,又像是等待最后命令的战士。
“嘭、嘭、嘭!”
王焕之突然听到闷闷的棍棒声,像夏天阳光下晾晒冬被的敲打。
他惊然一跳,赶紧站起来,往屋外走去。原来是张福在院子中带棍棒狠狠揍打鬼三。
“张伯,鬼三做错什么,你为什么打他?”
张福垮着脸,指着跪在泥地的鬼三啐道:“这小子不识好歹。刚刚被我看见趴在老爷书房的窗户底下鬼鬼祟祟,我得好好教训他一顿。”
鬼三天生阴阳脸,左边脸上带着一块黑色的胎记,似鬼魅一样。出生就被父母遗弃,张福看他可怜,捡了回来,养在柴房,就当养活一条看家护院的狗。连名字都没有,被人鬼三、鬼三的叫着。十六岁了,身量还像十二岁的孩子样,黑瘦黑瘦。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嵌在瘦脸庞上,看上去贼凶贼凶。
王焕之来后,偶尔瞧见他,偏就点了他来服侍自己。不仅让张福给他洗头、洗面、做新衣服、闲暇时还教他念书认字。
从没有被人当人看过的鬼三,怎么能不感激。自然是死心塌地的服侍,眼里心里从此以后就只有一个少爷,王靖荛都要靠边站。王焕之说要月亮鬼三搭梯子都要为他取一个月亮下来。
看到张福愤怒的表情,王焕之忙道:“张伯,这是误会。是我想和父亲说话。听说,他有客人。所以才让鬼三去书房探一探客人走了没有。我想,他不是故意偷听。”
“少爷,您别包庇他。这小子就是偷听。”
王焕之脸色凌然,道:“张伯,打狗还要看主人。如果你坚持,那么就是说我在偷听父亲说话。”
“不是,不是。少爷,您要这么说我可担不起。我也是关心,世道不好,外头好几家都遭了绑票……既然你说是误会,就是误会。”
王焕之淡然含笑:“除了误会还能是什么?难道我还能去偷听父亲吗?张伯,你放心吧。我相信如果我遇到任何危险,鬼三一定会拼尽全力救我。”
“少爷的事就是我的的事!”鬼三挺起胸膛,把脖子梗得直直。
眼睛瞪得铜铃一样。
张福走了,王焕之把鬼三扶到自己住的院落,亲自打来热水。
“怎么这么不小心?”
“谢谢少爷。”鬼三接过热毛巾,轻轻擦过嘴角,白毛巾上顿时留下一道长长的黑色污迹。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有。”
鬼三捏着毛巾,一五一十把刚刚在窗户下听到的全说出来。
“爸爸派人去绑架盛永伦?”王焕之震惊地问:“你有没有听到,今天晚上和他在一起的女孩是谁?”
“没有。”鬼三摇头。
王焕之狂躁地把手一撩,铜盆顿时倾翻在地面,水花四溅扑得到处都是。
鬼三从没见他生这么大的气,吓得站起来。也顾不得身上的疼,忙把铜盆收起来,又拿拖把把地上的水渍清理干净。
王焕之紊乱的心跳终于稍稍安静下来,他静静思索片刻,道:“不用收拾了,下去吧。”
“是。”鬼三点头。放下手里的抹布,走到门口,又回转身来说道:“少爷,造山书店的老板今天下午打电话来,说书店来了新书,如果您需要的话,可以星期六的下午过去挑。老板还说,您还欠着他一本书,不要忘记了。”
“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