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故醒来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浑身上下就是一个字,累。袁故抬了抬胳膊,掀开了被子。结果下一刻入眼的情景差点让他跳起来。自己的身上青青紫紫,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子腥味。
那味道,是个男人都知道是什么,袁故脸色都青了。他麻痹,他袁故被人给睡了?
袁故脑子里乱糟糟的,他努力回想,就记得他和他爸在书房里吵起来了。对了,他和家里人出柜,被他爸甩了一巴掌,让他滚出袁家。他寒着脸走出了袁家大门,结果在车上又接到他哥袁因的电话。
他那时候正在高速上飙车。电话一接通,他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袁故,你和爸妈说什么了?你他妈跟我再说一遍!”
“哥,你别管了。”袁故心里烦躁,捏着方向盘的手指节越来越白。
袁因在那头气得直哆嗦,“袁故,你给我回来,马上,我要和你谈谈。”
“哥,我现在回不去,而且这事我也不想谈了。”袁故皱着眉,伸手就要去挂了电话。
“袁故,你他妈是不是想气死我。”袁因这辈子都是沉稳持重的,第一次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袁故,你今天不回来,以后就别回来了,我就当袁家没你这个人。”
袁故的手指就那么顿了一下,他瞥了眼手机屏幕,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这是他哥第一次对他说这么重的话,可见袁因那头已经快气疯了。他爸妈这辈子活的体面,怕是从没这么丢过面子。袁家在南京城是出了名的世家,从上世纪换天以来就是大姓,一路从民国辉煌到了今天,虽说袁家早就从政治中心抽身出来,但好歹也是南京城数一数二的家族。
这下好,袁二少是个同性恋,还扬言这辈子不结婚,说出去多大个笑话。
袁因还在训着,袁故却听不进去了,他只是觉得荒凉。这时代,南京权贵圈子里玩男人不算是新鲜事,大家年轻的时候玩得再疯,时候到了,还是会回家结婚生子,过那些体面的日子。袁故大学刚毕业,家里就忙着给他相亲,他应付了一阵子,终于忍不住和父母摊了牌。
这一下子,就跟点了火药桶一样,炸开了。
袁故的手在挂机键上顿了又顿,终究是没挂。他这辈子没怕过谁,却从小就崇拜他哥袁因,他哥的人生履历几乎就是一本传记。袁故可以从袁家摔门而出,却怎么都挂不了袁因的电话,犹豫了很久,他还是打算回一句,“哥……”
他刚想说什么,前面不知什么时候窜出来一辆货车。袁故大脑一片空白,猛地转方向盘,时间就跟放慢了一样。他就那么看着那货车离自己越来越近。
轰。
再之后,他就没印象了。一睁眼,就在这儿了。袁故想起来什么似得,赶紧摸自己有没有受伤的地方。这么大的车祸,他居然什么事都没有?
再摸了摸,他忽然心脏猛缩,不对啊,这身体怎么那么瘦?他忙站起来找镜子,一看到卫生间墙上的镜子时,袁故就蒙了。
这脸,这模样,这他妈谁啊?
镜子里的少年有张极为清秀的脸,下巴尖尖的,眉眼有股说不出的风情。袁故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这诡异的一幕还是让他差点腿发软。这他妈怎么回事?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把手往□□摸了把。
靠,这人果然刚被上过。袁故那一瞬间连脏话都骂不利索了。
这是,附身了?还是自己在做梦?袁故真希望是自己在做梦。
他跟个游魂一样从床下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捡起来穿上,手机钱包揣兜里,接着打开门走出了房间,一出门,他就意识到自己这是在一家酒店。还好巧不巧是他哥的产业。袁故那一瞬间的表情跟被雷劈了一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就那么下了电梯往门那儿走。忽然,个前台的小姐小跑了过来,拦下了袁故,“是许先生吗?”
袁故怪异地看着前台小姐,在对方微笑有礼的注视下,他犹豫着问了一句,“你认识我?”
“许先生,谭少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他说,希望你能离开这座城市。”前台小姐递给袁故一样东西,袁故觉得应该是张卡。
谭少?袁故又蒙了一下。许久,他缓缓接过前台手里的卡,“谭少是谁?”
前台的表情变了一瞬,却极快的恢复了微笑,她也不说话,就那么淡淡看着袁故。袁故明白过来,她这是不会告诉自已任何事的。这些服务业的人,在风月场里都混成人精了,能撇开的事绝对不招惹,能闭嘴的时候绝对不多话。不过,袁故差不多能猜到谭少是谁了,估计就是昨天晚上和自己开房的那位。
袁故自己一个人出了门。身体还是有些异样,他走了一会儿,就满头是汗地在路边坐下了。看来,昨天晚上,这人在床上的运动很激烈啊。袁故骂了句脏话,从兜里掏出钱包,抽出身份证。
许成,十七岁。袁故嘴角抽了抽,你他妈未成年就敢和男人上床,挺能的啊。
就在这时候,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袁故拿出来,屏幕上显示着两个字。
刘姐。
这是亲戚?电话一接通,袁故还没说话,对面就是一阵咆哮,“许成,你大白天上哪儿去了,这工作你还要不要了,不要就滚,别在老娘面前耍大牌。”
袁故皱了皱眉。“去哪儿?”
“你赶紧给我过来,三十分钟内,不然你别干了,滚吧。”
电话就这么被撂了。袁故看了眼手机,他试了一下屏幕解锁,然后果断放弃了。这情况,真是有点袁故失去了方向。他扫了眼周围的建筑物,基本确定他还在南京。
要不,先回家?袁故心里有些忐忑。最终,他还是招了辆出租,喊了个地名。
司机扭头看了眼袁故,“那地方车开不进去,我给你放路口吧。”
袁故点了点头,一路上他一直在想袁家现在的样子。话说,那么大的车祸,人应该是死了吧。就算不死,那身体里住得也不是正主了啊。另一个袁故?袁故想着想着冷汗就冒出来了。
一下车,袁故就往家走,结果没走几步就被保安拦了下来。袁故这才想到,自己如今还是许成的壳子。
他也没和保安扯什么换魂,他完全不想被人扭送派出所或者精神病院。既然进不去,袁故就直接向保安打听了起来。
“大哥,我和你打听个事呗,那里面是不是有户姓袁的人家,他家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你打听这个干什么?”保安皱着眉,直直盯着袁故。
“不瞒你说,哥,我亲戚高速上撞了人,我这不赶过来瞧瞧情况嘛?这人没事吧。”
保安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许成,“你亲戚这回是惹上大麻烦了,袁二少死了。袁家正在出殡呢。”
“死了?”袁故脑子像是过电一样,浑身都忍不住轻颤起来,“袁故死了?”
保安看许成年纪挺轻,脸色苍白看起来尤其的可怜,忍不住说了句,“你趁着袁家人没出来,赶紧走吧。袁家在南京地界是什么地位,惹上袁家的人,真是……”保安叹了口气,“袁家这会儿乱着,等这阵子过去,袁大少缓过来,你亲戚怕是要见血了。”
他真的死了,袁故死了。袁故脑子几乎不会转了。
可他没死啊。
“你让我进去看一眼。”袁故猛地拽住了保安,如果不是这身体还太虚弱,袁故绝对直接打进去。他袁故没死啊。
保安这下子眼神终于变了,他挥开袁故的手,“别闹了,赶紧回去,这地方是你能进的吗?”
“让我进去。”袁故站在原地看着保安,那眼神几乎要冻出血来。
保安下意识摸了摸警棍,他是退伍军人,对人的气息很敏感,这个少年竟然给他隐隐一种压迫感。他看着袁故,半晌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你进去干什么?进去找死啊,袁大少看见你能直接弄死你你知道吗?袁家老爷子都进了医院,袁二少还在出殡,现在你一肇事司机家属进去,不就是找死吗?”
“你说什么?”袁故一把扯住了保安的领子,“我爸……袁家老爷子怎么了?”
保安猛地把袁故狠狠推了出去,袁故如今的身体也实在是弱不禁风,就这么被甩了出去。保安冷冷看着摔在地上的袁故,“不知道,好像是心脏病,你赶紧走,别逼我动手。”
心脏病。袁故被这三个字堵得愣是没了反应。印象里,他爸一直是铁血的模样,走路都带风,他居然得了心脏病。
如果再受刺激,会不会……袁故的脸上终于没了血色。
许久,他转身离开。一双眼里全是沉默的狠厉。
袁故在路边拦了辆出租,“xx医院。”
他得去看看他爸的情况,说什么都得去看看。他这样想着,相扣的手指节有些发白。
进了医院,袁故看着三十多层的住院部,眸光沉了沉。他爸妈以前身体有些不舒服都是在这家医院治,没人比这里的医生更清楚他爸的身体状况,所以他哥一定把他爸带到了这儿。只是vip病房在顶楼,且安保系统很严密,进出都要刷脸,想混进去很难。
袁故回忆了一下他爸的主治医生,是个姓叶的教授,人绝对可靠,袁因亲自挑的。袁故按照记忆找到了叶医生的办公室,房间里听着很安静,门虚掩着,袁故看了半晌,转身去厕所的水龙头下给自己身上泼了些水。蔓延开的水渍一大块,袁故抖了抖衣服,朝叶医生的房间走去。
他敲了敲门,门里响起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进来。”
袁故走进去,关上了门。叶和看了眼袁故,觉得有些陌生,皱了皱眉,“你是?”
“叶大夫,我是实习生,宋大夫让我来给你搭把手。”袁故说着似乎有些窘迫,低头把衣服抹了抹。“刚不小心打湿了外套,叶大夫,我,我没带备用的白大褂,能不能借你的用一下?”
宋大夫是袁程江的另一个主治医生,也是个老教授,跟袁故以前见过几面,他的办公室在叶医生楼下。这个时间恰好又是查房的点,袁故这么说,叶大夫倒也没怀疑什么。他指了指门后的衣架,“换上吧。”
宋大夫看着袁故慢慢换上外套,忽然问了一句,“你是实习生吧?”
“不是,我是近期刚转来这家医院的医师。”袁故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他挠了挠头,“我叫许成,现在跟着宋大夫做助理。”
“你的年纪看起来挺轻的。”
袁故窘迫地笑了笑,“我就是长得显年轻,我都三十了。”
“三十?”叶医生似乎有些吃惊,他真没看出来袁故有三十了。虽说看起来比较拘谨,但是能跟着宋大夫的人,自然不是一般的医师。叶医生下意识把袁故当成是院里从别处挖来培养的人才,给宋大夫先带两天。他和宋大夫不一样,他平时很少带实习生,也不怎么关心院里的事,就是一门心思的搞研究,这下子他对袁故的说辞倒是没有任何怀疑。他还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态度,也不能瞧着人年纪轻就轻视人家,说不定又是个未来的顶梁柱。
袁故换好了白大褂,那周身的气质一下子变了,沉稳持重,就是个普通的青年医师形象。
“许成是吧,把桌子上的表格拿上,跟我去查房。”
袁故心里猛地跳了一下,脸上却没什么浮动,他拿了桌子上的东西,跟着叶大夫就上了楼。楼道的门很快就刷开了,袁故跟着叶大夫走了进去。这套安保系统的确是复杂精密,袁故就那么堂而皇之走过走廊,浑身都隐在暗色中。
推开病房门的一瞬间,袁故闻到了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袁程江穿着身宽松的病号服,躺在床上翻着本书,听见声音他抬头看了眼来人。
“袁老爷子,身体怎么样了,觉得胸口还气闷吗?”叶大夫用轻松的语气开口问着。
一旁的袁故从进来的那一瞬间起就直直盯着袁程江。袁程江倒是没什么太大的情绪,他一双眼几乎都没了凌厉,平静近乎哀思,“还行。”
“身体还是很重要的啊。”叶大夫问了几个问题,袁程江都一一答了,大都没什么异常。叶大夫看了会儿心电图,脸上的表情倒是挺放松的,让人完全想象不出来他一月前前给袁程江做紧急心脏手术时的精准利落。
“还是要注意休息。”叶大夫叮嘱了几句有的没的,他知道袁程江没什么心思听,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说完了,“心情轻松些,情绪稳定下来能恢复得更快些。”
袁程江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脸上的默肃看得一旁的袁故心里直抽抽。
袁程江和叶大夫又聊了会儿,说来说去还是那么几句,直到最后叶大夫说,“那我走了,你觉得不舒服就喊护士,你虽说过了危险期,但是这病还得调养着,心脏这事儿不能怠慢。”
“嗯。”袁程江随意地应了声。
叶大夫招呼一旁做记录的袁故离开病房。袁故点了点头,回头深深看了眼袁程江,心里有些发酸,他赶紧走出来了。
关门后,他忽然问了一句,“叶大夫,我……袁老爷子这病能治吗?”
“不受什么刺激,近期应该没什么复发的可能。”叶大夫瞥了眼袁故,“心脏病,你也知道。”
袁故的心沉了下去,情况比他想象得好了一些,但依旧不容乐观,他爸年纪大了,什么小病小灾都可能有危险,何况是心脏病这种。唯一的办法就只能是绝对别刺激他,尤其是这段时间他爸刚做完手术。
袁故沉默了。就在他和叶大夫走进楼道的一瞬间,迎面走来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叶医生冲他打了个招呼,“老宋,你来查房?哎你的意思不是说让我查了吗?”
袁故的脸色瞬间变了,他不动声色地往楼道的一边走了走。
宋大夫似乎也没想到遇上了叶大夫,他皱了皱眉,“今天不是我查吗?”
“你不是让人来找我,我以为你今儿和我换。”
“没有啊,我没有让人来找你。”宋大夫有些莫名其妙。
叶大夫也是一愣,接着看向袁故的方向。袁故猛地飞身往楼梯里窜,一身白大褂猎猎作响。他耳边全是呼啸的风声,紧接着响起尖锐的报警声。
撤。袁故脑海中就那么一个字。
整栋楼都陷入了尖锐的鸣叫声,袁故往下跑了几层,抓住机会拐进了电梯,摁下了按钮。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不带一点停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