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路并不好走,速度也快不起来。丑时之后,一队人停下来,随行人员分成两队,守着篝火,轮流睡了一个多时辰。天亮时,他们修整好队伍再次出发。
过了午时,康溪镇的影子隐约可见。随车步行的小娟见了,向车内的青舒禀报,“小姐,丁管事说再有小半个时辰就到了。”
青舒嗯了一声,从首饰匣子里取了梳子,认真小心地为洛小荣梳头,接着是青阳。梳好了头发,她又给洛小荣和青阳整理身上的衣服。这之后,才是自己的。
到达镇门之时,一早就出来守在此处的古元宝激动地迎了上来,声音带着哭腔,“小的元宝见过小姐,见过少爷。”
青舒自车帘的缝隙看过去,沉了脸色,“你那脸是怎么回事?”
此时的古元宝精神不济,眼下乌青,左脸上留了几道未愈的抓痕。他听得青舒的问询,忍不住哽咽,“小的没用,没有保护好夫人……”他说不下去,拿袖子抹起了眼泪。
青舒闭了眼,没有追问。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追问,实在不是个好主意。不急在这一时,很快就能回到府中了,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经过洛记布庄时,青舒让马车停了下来,把洛小荣放下。随行的洛府丫鬟小梅和护卫站到了洛小荣身后。洛记的掌柜得讯跑出来迎小主子。
青阳自马车里伸了头出来,“小荣,要听话,不要乱跑,哥哥很快就来接你了。”
洛小荣挥着小手,“哥哥放心,小荣不乱跑。”
古府的车马动了,洛小荣被人簇拥着进了洛记布庄。
路人见到风尘仆仆地归来的古府车马与随从,三俩个聚到一处窃窃私语着。
甲说,“古小姐回来了,定不会善罢甘休。”
乙说,“再厉害,也是个姑娘家,对方又是家大业大的,这亏吃定了。”
丙摇头,“不见得,锦阳城的萧家都让古小姐弄垮了。”
甲一脸神秘地又说道,“听说古夫人不行了,吊着一口气,只为见儿子最后一面。”
丙,“都这么说,到底是不是真的?”
乙说,“是真的。我邻居家的小儿是慈济药铺里负责洒扫的。古府把慈济药铺的大夫都请了个遍,所有大夫都摇头,都让准备后事。连老东家也被请去了,也是这个话。”
甲说,“那位看着温柔善良,没想到狠起来竟是要人命的。听说,那位硬生生给古夫人戳出了几个血洞,大夫说是伤到了心肺。”
丁却左右张望,一脸的小心翼翼,“嘘,不要命了么!”然后赶紧走开。
其他人这才想到自己都说了什么,不敢再多言,吓得纷纷散了。
此时,得了主子归来的消息,古府府门敞开,古强等人竟是站成左右两列迎接青舒和青阳。
待得车马入府,古强带人跟在后头进府,古府沉重厚实的木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挡住了无数好奇张望的视线。
丁家宝得了青舒的吩咐,负责安排招待一路护送他们的陈府的六名家丁及步五的两名护卫。
青舒和青阳下了马车,沉着脸往里走。古强亦步亦趋地跟着。
“小姐少爷,快去看看夫人吧!夫人为了见小姐和少爷最后一面,强撑着一口气在挺着。”古强一脸憔悴地禀报道。
青舒听罢,握紧青阳的手,默默地往内院的方向走。
文澜院门口,苏妈妈和卢娘子(柳碧烟)正在焦急地向外张望。见到青舒姐弟走近,熬红了眼的苏妈妈竟是跑了过来,“小姐、少爷,可下回来了,快,快,夫人熬不住了。”
青舒也说不清此刻的心情是什么,看向身旁的弟弟时,见到弟弟泫然欲泣的表情,心底一阵酸楚。她控制住情绪,脚下的步子不停,“夫人是怎么伤到的?谁伤了夫人?”
苏妈妈低了头,“夫人的亲妹妹,吴叶氏吴夫人。”
青舒的眼神立刻变得凌厉,脚下的步子也停了,“你说什么?”
苏妈妈听出了青舒的怒意,答的战战兢兢的,“吴夫人突然来看望夫人,夫人得信儿很是欣喜,不顾劝阻,执意要见。当时……”
“小姐、少爷快请,夫人急着见小姐和少爷。”憔悴的关婆子挑了帘子出来,一脸急切地说道。
青舒阴沉着脸,轻捏弟弟的手,“走吧!”
进了屋,汤药味儿扑鼻而来。周大夫和一名老大夫正在洗手,旁边是忙着端茶倒水递布巾的古元河的媳妇陈琴。
周大夫看到青舒姐弟说道,“现在不是讲礼数的时候,快进去见见你娘。”
青舒点头,和青阳99999一起走入里间。
里间的汤药味儿更大,床上的古叶氏正挣扎着要坐起来。
不等青舒有所反应,跟进来的关婆子和苏妈妈已经上前,安抚着面色蜡黄的古叶氏躺下来。
都到了这个时候,哪里还有工夫想古叶氏不着调儿的一面。愣了一瞬间的青舒和青阳快步上前,站到了床前,无法相信古叶氏竟然要死了。
青舒默默地看着头发散乱、面色蜡黄且眼神涣散的古叶氏,一时无言。
青阳已经哽咽,“娘。”
古叶氏难得地笑了,以前所未有的柔和的目光盯着青舒,“阿舒,娘总算等到你了。”
青舒不自觉的眼底微湿,轻声道,“娘。”
古叶氏似乎很开心,眼睛变得亮而有神。她打量青舒一阵儿,移开眼,看着青阳,“小阳,娘对不起你,别怪娘。”说罢,有泪自眼角溢出。
青阳喊了一声娘,哭出声来。
古叶氏似乎很激动,咳嗽了起来。
关婆子和苏妈妈变了脸色,一人小心地扶了古叶氏起来,一人拿帕子不停按古叶氏的嘴角。
被挤开的青舒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紧盯着苏妈妈给古叶氏按嘴角的帕子。当帕子上浸染了嫣红色,她的瞳孔一阵收缩,古叶氏这是在咳血。
陈琴哭喊着叫外间的大夫。
周大夫和老大夫一起进来,二人互看一眼,那老大夫点了一下头。周大夫便让关婆子把咳个不停的古叶氏放躺下来,之后让所有人都退开,他自己上前,拿出银针扎了古叶氏四处的穴道。
如此,古叶氏的咳嗽才慢慢停了下来。
周大夫这时候把过脉,退开,经过青舒身边时低语,“有话赶紧说。”
青舒愣愣的,竟是不知如何是好。
古叶氏却突然精神了似的,声音大了许多,“小阳,听姐姐的话,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记得与姐姐相扶相持。”
青阳哽咽着答应,再次走到床前。
古叶氏笑的一脸温柔,“去吧!”抬手指了关婆子等人,“带他们下去,娘想单独和你姐姐说说话。”
青阳迟疑地看向青舒。
青舒点头。
青阳恋恋不舍地看了古叶氏一眼,带着苏妈妈他们下去。
待到屋中只剩母女二人,古叶氏向青舒无力地招了招手。
青舒上前,坐到了床沿。
古叶氏握住了她的手,声音很轻、很柔,“阿舒,娘就要见到你们的爹爹了,娘很高兴。你放心,叶紫不会得逞,娘已经教训过她了,她再也不敢打你的主意了。”
青舒看着明显与过去不同的古叶氏,不敢相信,也不是很理解古叶氏所谓的教训过了是指什么意思。
古叶氏笑的温柔,“娘激怒了她,她拿簪子刺伤了娘。如此一来,两家结了生死的仇怨,娘的女儿怎么可能还会嫁入吴家!即便是当今圣上,也不能作这个主。娘死后,你尽管报复叶紫,尽管报复吴家没有关系,谁也挑不出你的错。”
青舒震惊的睁大了眼。
“娘想开了。如此寂寞孤独地活着,还不如早些去地下与你爹爹相伴来得快乐。有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你过来,娘有几句重要的话要告诉你。不能让人听见。”
青舒迟疑地俯下身,侧了脸,耳朵贴近古叶氏。
“周伯彥,是长公主与周桥的儿子,最得当今圣上宠爱。楚风,两岁夭折,是长公主与被灭门的前楚相嫡长子楚南风的儿子。灏,是长公主与西昌国皇子耶律灏真的儿子,他在白日里出生,青阳在当天夜里出生。娘不知道,你爹是不是把灏和青阳换了。虽然青阳长的像你爹,可是,娘生青阳的第二日醒来时发现,包孩子的襁褓变了,变了。不是娘亲手缝的襁褓,不是。里面,里面绣着一个不大的‘灏’字。”说到此处,虚弱的古叶氏微笑着落下泪来。
青舒的身体抖着,可眼中是一片迷茫之色。
“娘当时,当时问你爹是怎么回事,你爹说是长公主送给青阳的,娘没多想。后来,后来遇到紫衣,娘,很痛苦……阿舒,以前娘想不开,娘爱胡思乱想,娘怀疑你爹,一切都是娘的错。娘有一事求你,求你,求你找到长公主的灏,照顾灏。”
青舒只觉心神一震,想要调头走人。
古叶氏却抓住了青舒的衣服,紧紧的抓着,眼中是满满的祈求之色,“阿舒,这,这是你爹的遗愿。信,你爹留了信。娘误会他,恨他,一直没打开那封信。娘知道时日无多,才,才拿它出来,打开。”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