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华色从王座上缓缓起身,双手扶着桌案,身体微微前倾,笑着对大臣们发问道:
“我要娶谁的这个问题,有那么重要么?”
“当然!您身为雅克帝君,不谨言慎行怎么……”
“砰”地一声,临时议事厅的大门被陡然生长的绿叶悄然合拢,绿野华色看着那些在同一时间迅速回头,满面惊慌之色的大臣们,甜蜜又温柔地笑了起来:
“诸位爱卿。”
“我在奥斯曼生活了这么多年,虽然一直心向雅克,可是对他们的某些制度呢,我可是十分、十分推崇的。”
“——就好比玫瑰骑士斯佩德,他们那种推崇力量,力量决定权力的方法,我真是太喜欢了。”
有的大臣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有的聪明人已经反应过来了,便聪明地选择了沉默,而为首的议会会长在绿野华色尚未回归雅克的时候,独自一人把持了朝政许久,在面对潜伏在敌国多年终于回归的新任帝君的时候,也没拿出相应的尊敬,下意识地就梗着脖子怼了上去:
“您要是拼着祸乱纲常,有违人伦的罪名也要娶一个女人当皇后的话,那就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粗/壮的,遍生倒刺的暗绿色藤蔓蓦地就从虚空中生长了出来,一个眨眼的时间都不用就变得葱葱郁郁,隐天蔽日,气势磅礴地顶开了他们头上的屋顶,无数瓦砾砂石倾泻而下,金黄的、明媚的阳光携着亿万浮动跳跃的尘埃粒子照进了这个房间,也照亮了在空中喷薄的、鲜红的血。
那位之前还在气势汹汹地反对着绿野华色的议会会长就这样圆睁双目,无力的双手在空中胡乱而虚弱地虚抓了几把后,便颓然倒落在一地灰尘与砖瓦石块中。
被藤蔓完好地护在中心,手扶绿叶笑意盈盈的雅克帝君看着浑身狼狈地跌坐在地的大臣们,柔声问道:
“那么现在……谁还有什么意见呢?”
还有人想效仿一下议会会长以死相谏,毕竟都打着这么个主意,帝君就算再怎么任性再怎么疯,也不可能杀光整个议会激起民愤的,结果绿野华色一点儿也没有手软的意思,葱郁的参天古木和遍生倒刺的荆棘与藤蔓密密麻麻地将这个临时议事厅包围了起来,凡是敢提出一丁点儿反对意见的,有一点儿相左的、不同意她的所作所为的人,就全都被她格杀当场,分毫不留情!
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你根本就是在借题发挥,帝君!”
“你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把雅克改成世袭制罢了,你本来的目的就不是迎娶皇后,而是绞杀议会——”
噗。
鲜血飞溅,那位刚刚还高喊着激愤之语的年轻人瞬间就被宛如活物的藤蔓掏了心,绿野华色连法杖都不用便能轻轻松松地调动起植物,毕竟那是木属性法师的特权,与植物沟通:“说什么傻话呢,年轻人。”
她垂下眼,笑意盈盈地加重了语气重复道:
“自从我的名字被写在婚书上,和那位赤焰法圣在奥斯曼的相思长廊下缔结了婚姻誓言的时候……”
“我就想娶她了。”
公元428年,随军出行的雅克议会被不知名的刺杀者暗杀成功,死伤过半,而时任雅克帝君绿野华色出于人才凋敝、条件不济等一系列原因,逐渐将雅克共和国开始过渡为世袭继承制,而她开了一个好头,却没能看到这个制度的成功与衰落,不仅如此,议会成员被暗杀的真相也扑朔迷离,成为了多少史学家们心头一个挥之不去的谜团。
后来,直至很久很久之后的后来,史官们才从当时的一个议会底层官员的回忆录里窥得只言片语,而就连这微末到让人被忽略过去无数次的话语,也在笔者写到一半的时候,戛然而止了:
爱情,这突如其来又莫名其妙的爱情,你如火般炙热猛烈,又如那万年不化的冷酷寒冰。
智者在此时便成为了愚者,大能与平凡等同,那充满生机的颜色,便立作了伤己的利刃。
一己之私与举国的期盼,孰重孰轻?
我悲哀,迷茫,却无处哭诉,我大声吼叫,却被刻骨的悲伤与勃勃的生机扼住了喉咙,无法发声,唯能报以前来询问者,以微笑,以沉默,以长久的安静。
只盼望那水落石出的一日,人们能够找到那一颗阻止愚者滥用权柄的晨星……
这些话语以诗歌的形式被写在他的回忆录最末一章,原版手书上甚至沾满了星星点点的喷射状血迹。为什么一个弓马娴熟,平时完全不会舞文弄墨的武官,会写出这样的诗句?史官们结合无数资料,抓住每一处蛛丝马迹加以探询,终于拼凑出了那一个被隐没多年的真相:
雅克议会,其实是死于绿野华色之手,而绿野华色不仅是想改变雅克的继承方式,更是要迎娶一位对当时的雅克来言,绝对不可能联姻成功的大人物。而幸存下来的人们之所以三缄其口,便是被木属性的绿野华色,被苍木法圣用某种秘法下了禁言令,凡是想说出真相的人,便会被当场绞杀!
而那一位被帝君动了如此大阵仗要迎娶回来的人,却始终没有在雅克历史中出现半分,然而这丝毫无法阻拦史学家们猜测出……
她便是那一颗能够阻止帝君的暴行的“晨星”。
次日,绿野华色发下停战令,全体雅克国军开始进入了只守不攻的状态,而与此同时,一场秘密的婚礼已经开始被慢慢地筹备着了。
“礼服换一下料子,用珊瑚纱为主料,银线刺绣。”百年才能从丈余高的珊瑚中生出的一根丝线被称为珊瑚纱,千金难求,却被绿野华色就这样简单地拍板决定地用了一大块用来做衣服:
“这些是什么玩意儿?撤掉撤掉,全都换成上好的海珍珠,大小要一样,不能差太多,不好看。”
“不用请太多人来……我看看,绿野一族来个五六人,议会再来个十余人就够了,我们早就结过婚了,这次只是走个过场而已,不用铺张。奥斯曼?别开玩笑,那位铁血之王不想咬死我就不错了,本君可不想招惹她过来搞破坏。”
而那一张签署了议会联名和皇帝真迹的诏令,已经安稳地躺在了绿野华色的袖中,只待她扫平奥斯曼的那一日便颁布下去,就能风光地娶回青歌了。
她是那么开心、那么愉快地极尽奢侈之事地操办着这一场几乎不被任何人看好的婚礼,俨然已经忘了……
当年相思长廊下,虽然没有华衣美服,没有众人的赞美与阿谀,甚至没有像样的婚宴与首饰,没有完美的婚礼,但是她却有青歌百分百的、毫无保留的爱,而正是这份爱,才让那个誓言变得坚不可摧了起来,让她们忙里偷闲地在一起了这么多、这么多年。
而听到暗探回报的奥菲莉亚当场就猛地起身,将那把凳子给带倒了在地上:
“雅克帝君不应战?这是什么鬼!青歌绝对是在雅克,我敢用性命担保,毕竟我的直觉这么多年来从未出错过!”
一旁的西泽尔心如死灰已经不想去劝她了,就看见奥菲莉亚抓起长剑和斗篷罩在身上便夺门而出:
“我要去雅克把青歌带回来!”
“万一您被发现了怎么办,而且也不能判断大公究竟在哪里啊,您这么做未免太冒险了——”
奥菲莉亚蓦然转身抓住西泽尔的手,情真意切,一字一句地嘱咐道:“听着,西泽尔,我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奥斯曼国军的大部队其实在我发出战书的那一刻就开始撤退了,现在留下来的,无一不是精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求与雅克相抗衡,但求守住国土,再不后退而已。”
“青歌不在的话,奥斯曼就算是打了胜仗也会士气大减,就算她一而再再而三告诉我,只能赢,不能求和,更不能败,但是我却觉得……”
“要是没有了她,不光奥斯曼会失去精神支柱,我也会的。”
“我本来就没想和雅克继续打下去,只不过是要看他们的反应而已,眼下他们当真只守不攻,那我们也可以就着这个势头撤退了——更何况我们已经这么干了呢?”
西泽尔目瞪口呆地完全不能理解奥菲莉亚的思维:“您是说……我们大张旗鼓地出战,花费了这么多人力物力,就要不战而和?”
“为了青歌……我愿意不战而和。”
奥菲莉亚垂下眼笑了笑,那个笑容里带着深深的疲倦与温柔:
“我想通了。我不能喜欢她,但是还是会保护她的,因为当年……”
“向我伸出手的,正好是这个人啊。她的光明与脆弱,她的坚定和执着,无论如何,我都……深爱着。”
西泽尔恍惚间就想起多年前,那位还没有坠塔而死的年轻的药剂师看向青歌的眼神,也是一模一样地带着深深浅浅的柔软,便什么劝阻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祝您旗开得胜,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