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这小丫头神情有异,分明是遇到事了。
白衣少年坐直了身子。
“承影!”他扬声叫道。
一名身长九尺有余、二十多岁、深目高鼻的男子应声出现在楼梯口,脸上没有表情,冷冰冰的。
“去看看这小丫头怎么了,不许她出事。”白衣少年指指荡出屋顶的玲珑,简短吩咐。
名叫承影的男子默默躬身,纵身下了平房,兔起鹘落,捷疾若神,转眼间便到了丁香园旁,飞身上了院墙。院中有株比墙还要高的西府海棠,他正好落在海棠树枝后面,院中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
院子里这会儿乱套了。承影放眼望过去,只见下面穿红着绿、衣饰鲜明的少女挤了半院子,秋千架上一名十岁左右的小姑娘被个健壮青衣侍女推得越来越高,惊恐得睁大了眼睛,连叫都不会叫了;下面两拨女人似乎在吵架,一拨人忍着怒气,“快让你的侍女停下,要不我们不客气了!”另一拨人以黄衣少女为首,不屑一顾,“她若哭叫求饶,我自然放她下来!”敢情是两拨人在赌气。
玲珑荡到高处,忽然站到海棠树枝旁站着个皮肤雪白、深目高鼻的男子,阳光照在他伟岸的身躯上,恍若天神一般,不由的瞪大了眼睛。这怎么会跑出个外国人啊?哪来的?
她本来就累得很了,这一分神,抓着绳索的手就松了松。秋千这时已荡得极高,竟然直直向天上飞去!“天呢---”下面的一众少女吓得花容失色,不少人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正常情况下这也没什么,如果胆子大,在空中翻个圈再下来就好了。还有人荡秋千就喜欢这样呢,荡到在空中翻圆圈。不过那样做当然是有前提条件的,胆子大、不恐高是不用说了,手腕还得特别有劲,不会半空中掉下来。
玲珑这半天精神紧绷,胳膊用力,已经是筋疲力尽,再加上被墙上那外国人吓了一吓,手松了,在荡到最高处的时候,她头一晕,手离开了秋千索,眼看着就要掉下来!
下面响起一片惊呼声、哭叫声,有几个胆小的姑娘直接晕倒在地上。
承影皱皱眉,随手从怀中取出一条长长的、雪白的绳索,直直抛了出去!他下手很有准头,这雪白的绳索迅速缠住玲珑的腰肢,他再手下用力,玲珑便被他用绳索带得斜斜飞了出去!
白衣少年盘腿坐在屋顶上,看到玲珑在高空中双手脱了秋千索,拧起双眉,飞身下房,往这边奔过来。他到了近前的时候,正好承影用绳索将玲珑救下,快要到地面。白衣少年身姿轻灵的扑过去,承影会意,松开了绳索。
已经离地面很近,就算白衣少年抱不住,这小丫头也不会有事的。
玲珑还在半空时便吓的闭紧了眼睛,“我要死了么,我要死了么?”谁知在空中飘飘荡荡之后,居然被人搂抱着滚了几个圈,安安生生的落到了地面上,简直让人不敢相信。
再睁开眼时,面前是王小三那张精致却又显得可恶的面孔。
玲珑仰躺在地面,王小三伏在她身上,似笑非笑。
在他俩身侧,一丛丛迎春花争先恐后的开放着,枝条挺秀,花朵鹅黄,灿烂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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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影见白衣少年扑倒了玲珑,很有眼色的飞身又上了墙,居高临下的观看。
院子里这会更热闹了,有的哭有的叫,有人在吵架,有人在劝架,还有两拨人索性动了手,乱成一团。
因为玲珑飞上半空那会儿大多数人都吓得闭上了眼睛,她是怎么消失的,便没几个看见。即便有几个胆大的一直瞧着,那会儿阳光耀眼,承影的速度又极快,顶多看见白光一闪,喻家三小姐便没影了。这个话说出来估计也没人信,况且乔致俊已赶来了,正气势汹汹的和秦诗明不依,这时候站出来说话实在是两边不讨好,索性憋到了心里,并不肯说出来。
就是真说出来,也没人能根据这个推断出玲珑去哪儿了。
乔致俊气的脸都变形了,恶狠狠扯住秦诗明的衣襟,“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乔家算计我表妹!我表妹若是回到外祖父家还被人暗算了,我们乔家以后还有脸出门见人么?你到底施的什么妖法把我表妹摄了去?快说!”她是后来才赶来的,到了这儿之后玲珑已没了人影,急的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连斯文也顾不上讲究了,揪住秦诗明逼问。
苏胜春也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捉住秦诗明,口口声声让她赔表妹来。
静嘉向来不屑和人争论,只是严肃指出,“我三妹妹一坐到秋千架上,你的侍女便来强推,是何道理?”静翕比她心眼多,见四周围指指点点的人很多,觉得这些人未必知道实情,就把前后经过一一讲了出来,“……秦五姑娘,你既让侍女强推我三妹妹,又让丫头硬拦着我们,不许我们过去救人。我跟你说了多少好话,怎么央求你的?你就是不肯高抬贵手,一定要听我三妹妹哭着叫着央求你才肯罢手。她性子倔强不肯说,你便一直叫停,是也不是?这会儿你是又出了什么新鲜招数,把我三妹妹弄到哪里去了?秦五姑娘,玩闹也要有个章法的,你玩过了,还是快把我三妹妹放出来吧。”
秦诗明怒道:“我不过是见她嚣张无礼,想要教训她一下罢了,我把她藏起来做什么?她也值得我这般大费周章?”
其实秦诗明这会儿心里也慌了。她方才硬占着秋千不起来的时候,是想跟玲珑抠抠气。后来祖继英来跟她出了个主意,“你让这小丫头上去,你不是有个力气特别大的侍女叫青青么?等那小丫头一坐上去,青青就过去推她,越荡越高,让她下不来。到时候她不吓得高声尖叫,哭着喊着求饶,才怪呢!”秦诗明大喜,可不是么,真到了那时候,还愁这小丫头不出乖露丑?遂欣然下来,让出了秋千架。
她原本想着玲珑荡的高了,怕了,一则会出个大丑,丢个大人,自己也算报了一箭之仇;二则玲珑定会哭叫讨饶,自己心里这口恶气也就出净了。她想的挺美,谁知玲珑年纪虽小,性情却高傲,不管荡得多高,硬是一声不出。玲珑越是倔,她越是发狠,“再高点儿!”最后闹到了这个地步。
到了这时候,她心里一般也是怕了。
如果只是让玲珑出了个丑,丢了个人,就算乔家后来知道了,又能怎样呢?不过是小女孩儿之间玩闹得过火了些而已。乔府尹在京城为官时就是出了名的宽厚,郑氏和乔思柔也一向有贤惠之名。这样的人家,别人和他家外甥女开玩笑过了火,就算心里不舒服,也不会如何的。
越是“好人”,越容易对付。俗话说的好,“宁可得罪十个君子,也不得罪一个小人”,在秦诗明心目当中,乔府尹、郑氏、乔思柔等人,正是所谓的君子,可以得罪的人。
徐传兴和徐传捷姐妹两上也在场,徐传捷蹙眉道:“秦五姑娘,我和我堂姐离的近,过来的最早。我姐妹二人也曾良言劝过你许久,是也不是?秦五姑娘,奈何你根本不听。”
徐传捷这会儿真是后悔了。
她父亲徐孝和是军中实权都督,母亲是皇后的姐姐,她自幼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除了吃穿用度异于常人之外,她还有几名会功夫的侍女,“用不着最好,防个万一。”她父母把这几名侍女带到她身边时,是这么跟她说的。
方才徐传捷是心里犹豫,觉得姑娘之间闹气,劝一劝也就是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撕破脸皮,谁知后来会有了这个变故呢?如果早知道会这样,徐传捷就不顾忌镇远侯府的面子,直接跟秦诗明动手了。
“多可爱的小姑娘呀。”徐传捷想起笑容明媚天真的玲珑,心里难过,很是自责。
一阵大风吹过,承影站在墙上,微微咪起眼睛。他往迎春花丛边瞅了瞅,见王三郎和那小丫头情状亲密,低头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件暗器,手一扬,打向斜对面那黑色的大门。
这进院子也是有正房的,不过房门没有开。承影的暗器打过去,屋门就开了。
乔致俊抓住秦诗明逼问玲珑的下落,秦诗明哪里说得上来?乔致俊再三逼问也没听着名实话,焦燥起来,“小表妹不见了,我怎么跟小姑姑交代?怎么跟母亲、大姑姑交待?”指着秦诗明厉声喝道:“你既如此,休怪我不客气了!”叫过一名侍女,“银杏,你去告诉各位夫人和我母亲、大姑母,快去!”银杏忙答应了要去,乔致俊又叫住她嘱咐了一句,“休叫我小姑母知道了,懂么?”银杏会意,“是,婢子一定瞒着二姑奶奶。”曲曲膝,一阵风似的走了。
事情如果在这时候打住,还可以算是姑娘家置气。闹到各位夫人面前,可就不是小事了,秦诗明变了脸。
她向四周瞅了瞅,好像在找什么人。身穿粉红衫子的祖继英不动声色躲到了别人身后,有意避开了她的视线。
秦诗明张望了一圈,没找到人,眼中闪过失望之色。
这些少女当中身份地位最超然的是徐传兴、徐传捷姐妹,秦诗明无奈之下,向徐氏姐妹投去求助的目光。
徐传兴转过身去装做欣赏身旁的海棠花,徐传捷小脸一板,没理她。方才我怎么跟你商量的?这会儿你后悔了、害怕了?自己去跟各位夫人解释吧。哼,今后你这恶毒名声传出来,我看你还怎么出门见人!
只是,喻家那位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到底去哪儿了?徐传捷忧心忡忡。
等郑氏、乔思柔和王夫人、文夫人等人匆匆赶过来的时候,乔致俊眼睛都哭肿了,苏胜春和静嘉、静翕也好不到哪去,一脸仓惶。
“玲珑呢?”乔思柔厉亏问道。
“问她!”乔致俊哭着指秦诗明,“这人好不恶毒,她不知使了什么妖法,不知把小表妹弄到哪里去了!”
乔致俊扑到母亲郑氏的怀里哀哀痛哭起来。
郑氏知道乔致俊也是个好强的性子,今天丁香园的事是全交给她的,小表妹在丁香园出了岔子,她一个是伤心,再一个是脸上过不去,哪能受得了?心疼的揽过她,柔声安慰,“秦五姑娘大家子出身,不过是和你小表妹闹着玩罢了,哪会真把她怎样呢?”安慰着女儿,抬起头,客客气气道:“寒舍招待不周,慢待秦五姑娘了。只是稚子无辜,还请秦五姑娘放过玲珑这孩子,她若有得罪之处,我替她向秦五姑娘赔罪,如何?”
文夫人脸通红,“郑夫人,我真是无地自容了。”
她带来的亲戚在乔家算计乔家的客人,这已是无理之至。算计的人还是乔家的外孙女、心肝宝贝,这是打算让乔家以后恨上胡家、老死不相往来么?
文夫人旁边一位身穿银红褙子的少妇脸色变了几变,冲到秦诗明身旁,一记凌厉的耳光甩到她脸上,“你究竟是我妹妹,还是我仇人?快说,你把喻家小姑娘藏哪儿了?”
“姐,你打我?”秦诗明捧着*辣的脸颊,愕然。
承影站在墙上,越看越觉无聊。
他向迎春花丛处张望了下,默默想了会儿心事,飞身下了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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