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的皇宫大殿中,窦太后和汉和帝刘肇高踞大殿之上,宦官宫女依次分别侍立于二人身后和两侧。
窦太后四十岁左右,静穆端庄,神情凝重,目光威严地扫视着群臣:“各位爱卿,北疆传来军报,北单于右谷蠡率数万大军南下,与南单于屯屠何战于涿邪山和稽落山一带,屯屠何请求朝廷出兵增援,共同抵御右谷蠡南侵,车骑大将军窦宪主张出兵,并自请为主将,举荐任尚为副将,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那窦宪自恃打过几次胜仗,又有着稳如磐石的太后姐姐撑腰,向来是不把任何人看在眼里,此时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用威严的目光镇压住了偷偷窥他的几人。
众臣心里都明白,这窦太后看似是向大家询问意见,其实就是走个形式。偏偏有愿意戳蚂蜂窝的,敢说真话的,不怕死的从队列中站了出来。
只见这人手持笏板大声说道:“臣以为不可!”
窦太后眉毛一挑道:“哦,有何不可,韩爱卿但可说来听听。”
此人正是太常寺韩棱,只听他铿锵有力地说道:“右谷蠡自元和四年败于鲜卑,已成强弩之末,不足为患,仅凭屯屠何之力,足以抵挡,何须大动干戈?如今我朝皇帝年少,国势不振,理当偃武修文,与民生息,谋求国富民强,天下安宁,不可轻启战端,劳民伤财,请太后明察!”
司徒张禹随后出列附和道:“韩大人所言极是。我朝久历边患,征伐不断,致使民生凋敝,国力贫弱,若再大举兴兵,无异于雪上加霜,必然招致天下民怨,于大局不利。”
百官纷纷点头赞许。
窦宪知他两人向来与自己作对,但也向来不将两人看在眼里,不屑一顾的回道:“韩棱和张禹所言,纯属迂腐之见!右谷蠡屡屡犯我边庭,已成我朝心腹之患,不灭此凶顽,何谈安定天下,富国富民?何况南单于上书请援,如果坐视不理,会使四方臣属以为朝廷不仁,今后谁还会衷心臣服?”
任尚向来视窦宪马首是瞻,自然不肯落下任何一个表明立场的机会,“启奏太后,大将军深谋远虑,见识卓绝,令人膺服。眼下匈奴内乱,正是一举殄灭右谷蠡,平定北疆的大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臣不才,愿追随大将军左右,为我大汉永世安宁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窦太后欣然点头,说道:“好!若得任将军出任副将,哀家还有何忧?韩棱、张禹,你们二人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但凡事有个轻重缓急,哀家认为当务之急就是平定北疆之乱。正如大将军所言,边关不定,天下不宁,何谈富国富民?”说完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小皇帝。
汉和帝刘肇年方十四,一张略显稚气的脸上透着一股英睿之气。听太后问自己,小皇帝恭敬地说道:“但凭母后作主!”
韩棱见小皇帝对太后唯唯诺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即便如此,也不可不必劳师远征,可命护羌校尉邓训率军驰援,如此不仅行动便捷,而且可以大大减轻粮草转输之劳。”说完瞥了一眼窦宪,:“况且老夫还听说那邓训之女也是了得,不但救下南匈奴王子,还亲往窦府传递请援信,如果不是这邓绥,估计大将军此刻也不急于出征抢功了。”
窦太后看向窦宪,问道::“窦宪,真有此事?”
窦宪正憋着一肚子火,碍于太后的面子一直忍着,听太后问话便点了点头:“是。”
窦太后笑道:“那邓训有此女也是他的福气啊,有机会哀家倒是想见识一下这位邓姑娘。”
韩棱再次劝道:“太后,邓训乃能征惯战之将,勇谋兼备,定可一战成功。”
窦宪冷笑一声道:“如此说来,韩大人并非是反对出兵北征,而是认为本将军不堪为主将,是这样吗?”
韩棱并不看他,而是将目光转向太后和小皇帝,躬身道:“臣不敢。太后、陛下,军国大事非同儿戏,理当慎重。”
众人皆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窦宪大怒:“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常,把太学管好也就罢了,有什么资格妄议军国大事?邓训乃是西北屏障,职在防止羌人暴乱,如果将其调离,一旦西北失守,你担待的起吗?本将军身为车骑大将军,于朝廷军国大事有专断之权,何去何从是本将军的事,你等何得多言?”
韩棱回道:“大汉乃刘氏天下,非窦氏天下,臣等乃大汉臣子,自有进谏之责。大将军如此独断专行,难道不怕天人非议?”
窦宪拍拍胸脯:“本将军乃大汉忠臣,忠心可昭日月,何怕天下非议?”
韩棱丝毫不胆怯,窦宪话音刚落,他的话便跟了上来:“本将军是不是大汉忠臣,毋需大将军自诩,也毋需微臣评判,天下自有公论。微臣不过是为大汉江山社稷考虑,提醒大将军要量力而行罢了。战国时期,赵括自恃饱读兵法,满腹韬略,结果长平一战,丧师辱国,四十万大军皆遭秦将白起坑杀,赵国也从此衰亡。如此雪的教训,不能不让我们时刻警醒。”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谁也不肯让谁。
这时,只听王龙大声喝斥道:“大胆韩棱!你竟敢当众侮辱大将军,该当何罪?”
窦宪狞笑道:“让他说,让他今天说个痛快,否则以后就没有机会说了。”
韩棱毫无惧色,“微臣既然与大将军同朝为臣,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今日既蒙大将军恩准,还要斗胆地问一句,大将军此次主动请缨,难道没有一点私心吗?”
窦宪嘿嘿一笑:“你总算说出了心里话。本将军为君分忧,为国靖难,请缨杀敌,有何私心?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凭空诬陷忠良,本将军今日岂能与你善罢干休!来人!”
两名羽林侍卫大步进殿。
窦宪厉声喝道:“将韩棱带下去,关进大牢!”
两名侍卫上前扭住韩棱的胳膊,韩棱一抖双臂闪开侍卫,神情轻蔑地看了窦宪一眼,昂首向殿外走去。
张禹急叫道:“请等一等!”
张禹径直走到太后面前躬身一揖:“太后,韩大人乃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重,如果就因为与大将军政见不合而将其下狱,只恐人心不服。知情者固然会说是韩大人出言不逊,冒犯了大将军,不知情者会说是大将军专横跋扈,排斥异己,请太后明断!”
王龙冷笑道:“张大人不必枉费心机。韩棱以下犯上,当众侮辱大将军,若不严加惩处,朝廷纲纪何在?大将军的威严何在?大将军以后如何号令三军?”
太后面露犹豫之色:“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各位爱卿以为应当如何处置?”
众人齐声:“臣等愚鲁,但凭太后和大将军裁处!”
窦宪怒不可遏,冲两名羽林侍卫大喝一声:“你们还等什么?带下去!”羽林侍卫齐声回道:“诺!”
韩棱冲张禹和众臣拱手一揖:“张大人,各位大人,韩某先走一步,你们
好自为之!”言毕昂然而去。
张禹大声疾呼:“太后……”
太后大声喝道:“住口!哀家决心已定,克日出兵北征,再敢谏阻者,一概以犯上之罪论处!”
众臣胆寒,齐声呼道:“太后圣明!”
“窦宪、任尚接诏!”太后面带威严,语气严厉。
窦宪和任尚大步上前,跪倒在地。
太后接着说道:“诏令:车骑大将军窦宪为主将,司马长史任尚为副将,发北军五校、黎阳营、雍营兵马二十万,克日出兵,征讨北匈奴!
二人齐声:“诺!”
邓绥起了个大早便到母亲那里去请安,刚转过回廊,就听到从里边传来哥哥邓骘和母亲的说话声,便站住了脚步,侧着耳朵听了起来。
“父亲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好,又长期待在那西北苦寒之地,儿子实在放心不下,所以儿子若能去,多少能为父亲分担一些。”
“你有这番孝心,为娘很是高兴。但你现在是羽林郎,待在陛下身边对你的前程才有好处,为娘劝你还是再考虑考虑。”
“现在窦家依仗太后独揽军政大事,那窦景身为羽林校尉更是嚣张跋扈,处处压制,我等在他手下很难有出头之日。儿子是邓氏子孙,应该像父亲和爷爷一样,凭一刀一枪获取功名,而不应该希图幸进。儿子想去西羌,也是想在军中历练一番。”
邓绥听到此处,心中暗赞,双手推门而入,大声说道:“哥哥,好远见。”
母亲阴夫人原本坐在云塌上,侍女锦儿跪在她的身后,给她轻轻揉着肩。见她进来忙挥了挥手让锦儿退下,自己则拉起女儿的手,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
阴夫人慈爱的目光看着女儿说道:“昨天晚上是怎么回事?你可从来没有晚归过?”
邓绥自然不敢告诉母亲真相,只好说:“昨天夜里和子衿乐坊的先生新学了一首曲子,忘了时间。娘,有红玉陪着我,您就放心吧。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晚回家了,不再让娘担心了。”说着整个人扑在阴夫人的怀中。
昨夜邓家去大将军府中为南匈奴王子传递请援信一事,一早便已被人传的沸沸扬扬,一时间各种版本都有,把这个邓家姑娘传的神之又神。
邓骘年约二十,身材颀长,因学的一身好武艺,更显得整个人英姿飒爽,豪气逼人。邓骘知她这个妹妹一向聪敏,处处都能周旋,但听说此事后还是后怕,万一那窦宪怪罪下来,他们邓家岂不是也会跟着一起遭殃。
阴夫人拍了拍女儿的手,用爱怜的眼神看着她说道:“以后出门还是要让红玉和邓成一起跟着。”
邓绥点头,撒娇道:“遵命。”
阴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女儿说:“你哥哥想要去西羌,绥儿,你怎么看?”
“自然是好事”邓绥冲哥哥眨眨眼,“好男儿志在四方,我爷爷,我爹都是百战之身,难不成到了我们这一辈,就成了纨绔子弟了吗?不只是哥哥,以后悝儿、弘儿、阊儿都要和爹和爷爷一样,那才是虎父无犬子呢。”
邓骘高兴地附和道:“妹妹说的是,我也正有如此想法。”
阴夫人见两人一唱一和,知道两人定是商量过了,也只好顺水推舟道:“好,话到了你这里,总是你能说出理来。我再不答应显得我这个娘自私了。但是娘虽同意了,你爹能同意吗?你的上官能同意吗?”
“哥,听见没有?娘已经答应了,还不赶快谢谢娘。”
邓骘的确已经在几天前找过她商量过此事,好男儿志在四方,邓绥自然赞同,兄妹俩一拍即合。现在见母亲这边已经没有问题,邓骘喜不自禁,跪下给母亲磕头道:“谢谢娘成全。”站起来又冲妹妹躬身一揖,“谢谢小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