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天冷,还是先回门楼歇一歇吧。”昨日节气属大雪,果然是一夜白雪如飘絮,洋洋洒洒至天明方歇,屋子里头燃着木炭,升起的青烟有几分呛人,殷平换了甲胄,披着厚厚的毛毡大氅便往北门过来,守城门的小兵见他上来,忙不迭站着了身子。
“你是晋州何处的人呀?”殷平在晋州带了许多年,已经习惯了晋州冬日干燥寒冷的气候,此时见这小兵说话间喷出的气息都化成了白雾,不由咧嘴笑了笑。
“仆是晋州樟兴郡人。”守门的小兵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第一次跟上峰的上峰说话,又兴奋又忐忑,只恐自己有哪里表现的不好。
“我若你这样的年纪也来咱们晋州大营了。”殷平早年是个平易近人的性子,后来带兵就越发严肃,平日里板着脸眉头微蹙,周身气势非凡,固守永宁城一月有余,援兵不至,他心头焦躁,周身煞气就越重,但如今瞧着这小兵的年纪,不由自主就想起自己年少时候,难得嘴边露出一抹笑意。
“将军!”就在殷平这头漫不经心跟小兵说话的时候,便见西北方向一对人马踏着大雪直杀地方中军大帐,奔腾的骏马四蹄踏雪,扬起雪尘一阵又一阵,遮掩了半个天空,当先一人,身着玄甲,手持红缨枪,大红的披风在漫天风雪中仿若一团炽热的火焰。
“开城门!”殷平见状大喝一声,抬手抢过挂在一旁的长刀,大步便朝城下走去。
“将军?尚不知是否是援军,为何就要开城门?且先头有军令只准死守,不可开门迎敌,将军莫不是要往州牧府上发信问问?”副将跟在他身后语气焦急。
“儿郎们,随某去迎姬州牧!”殷平从城楼下来,翻身上马,那守门的小兵听得他吩咐果然摇动机关,随着沉闷的“吱呀”声,大门缓缓从里打开,还不等浮桥完全放下,殷平便策马径直越过去,在他身后一群摩拳擦掌的士卒仿若猛虎下山跟着他冲了出去。
此时天色暗沉,满地白雪如银却遮不住鲜血如涌泉。姬凛提枪在手,杀入对方军阵中,身后玄翼军掩映在他身边,不足二十人却凝成了黑色的刀锋,所到之处,无人可挡,硬生生在万军之中撕开一条豁口。
“上!”张朗原本就是人来疯的性子,如今瞧见身为主帅的姬凛如此悍勇,如何还坐得住,登时拍马赶上。
拓跋敛原本分散兵马围城,且诸日挑衅晋军不出,他虽然下令众将士日夜警戒,但时间长了天气又冷,下头人自然生出懈怠来,是以姬凛如今这样一冲杀,北魏兵马一阵裹乱,拓跋敛登时击鼓下令:“临阵脱逃者,立斩!敢违军令者,格杀勿论!”
在北魏诸皇子中四皇子拓跋敛人如其名,是个极其内敛的人,北魏众臣只知其长于内政,善于钱粮,近些日子永宁城诸人龟缩,军中人心浮躁,随性的将军见他面无表情并无具体的法令安定军心,不由自主都生出轻慢,没料到对方也有如此杀气腾腾的一面。
随着军令传达下去,原本败退的北魏骑兵很快又沉住气围杀上去。到了此刻双方战作一团,军阵混合在一起,除开兵法只有依靠手中的兵器来分出胜负。
而随着城外战事胶着,兵马喧嚣,城中戚锐亦是接到了援军到来的消息,且一听领军的是姬凛,戚锐登时升台点兵,令众人守好城门,自己带着一众姬家军杀了出去。
比起这一个月来迅速成长起来的晋军,姬家军显然经验丰富,与禁军单打独斗不同,姬家军多是结成三人或五人的小阵攻克敌人。而随着他们的加入,北魏军士杀到后头只觉得胆寒,他们不知道对手的兵器会从谁的手上以什么样的角度夺走他们的性命,有胆小的北魏士卒甚至连拓跋敛的军令也顾不上了,只一心想要逃命。
眼见着战局即将一面倒,拓跋敛登时令令官传令,帅兵渡河,退避锋芒。
见对方败走,姬凛也并未领兵上前追赶,对方元气并未打伤,自己这边亦是人困马乏,是以见对方朝月亮河逃去也就鸣金收兵,率领众军在城下安营扎寨,此时过了正午,众人皆是饥肠辘辘,姬凛便令朱源带人埋锅造饭,张朗与柳絮督办战后打扫战场救治伤兵的事儿,自己则先回了中军帐。
“末将拜见将军!”进了中军帐,戚锐、殷平登时单膝跪下抱拳行礼。
“二位将军请起!”姬凛上前一步托住戚锐,“永宁城固守一月有余,有赖将军。”
“将军言重了,若非荀老先生出谋划策,某亦无措,如今将军归来,永宁城可定。”戚锐见姬凛言语温和诚恳,心中叹服,少年局高位者未尝不意气风发,可眼前人却自有渊停岳峙的气质,果然非寻常人,“城外寒冷,将军又星夜驰援,想来定是疲惫,不若早日入住州牧府邸。”
“随凛同往者有禁军三万,城中如今是何等境况,凛亦不知,是以不等同袍安顿好,凛亦不回州牧府邸。”姬凛道,“还请将军转告诸位同僚,明日一早隅中,凛于中军大帐恭候诸位同僚,共商戮敌之策。”
“喏!”戚锐本就不是没眼见的人,公事说完了,他自然告辞,走时却没有叫上殷平,只推说自己已经用过午食,便先走一步。
“自上回一别,与元昭竟是有数年未见了。”殷平一见戚锐走了,面上就露出笑来,到依稀可见当年天真时候的样子,“一别经年,元昭竟还是旧时摸样,倒是某变了许多。”
“军旅仓促,如今诸事未决,且父孝在身,尚不敢与伯彦一醉。”能见故人,姬凛自然心中喜悦,但他也晓得虽然解了晋州之围,但能否顺利接手晋州州牧还是未知之数,到了如今的地步,永宁城绝不能陷入动荡之中。
“久闻禁军口粮丰富,随军伙房厨艺卓绝,为我大秦诸多军之首,不知今日可否一尝?”殷平闻弦歌而知雅意,登时笑道。
姬凛见状便招了亲卫进来,只说今日三军退敌全军加餐,随着号令传下去,营房中一阵欢呼。姬凛又命亲卫取水过来,就着帐中陈茶与殷平对坐煮茶,坐等午食。
借着这个机会殷平又将永宁城现存的将领悉数点了一遍。
在姬灿之时,晋州七虎天下闻名,分别是永宁姬灿、永宁夏侯瑁、云阳方直、大同杨羽、河关黄安、临稽王清臣、白石上官乐,可自姬灿身死,夏侯瑁出逃,上官乐领上官家迁往邕州,方直、杨羽、王清臣相继谢世,临稽王氏改换门庭子弟习文再无从军者,方家杨家到仍旧有人在军中。此番晋州兵乱,方卓戍守西门,杨玄则驻兵大同,昔日七虎将也只有今日守卫南门的黄安尚在。
是以如今永宁城剩下的将军算上去年升上来的殷平到也只有五人,除了黄安、方卓,东门守将张仝原是寒门出身,再有便是戚锐。这五人当中张仝、殷平、戚锐隶书边军,黄安、方卓则隶书晋州驻军,而姬家军则是姬家嫡系,虽然战时一团和气,但平日里未尝没有摩擦。
“之前夏侯奸贼叛国投北魏,带走了上万兵马,之前戚将军勉强弹压下来,只是军中中层校尉、郎将中恐怕还有不少奸细。”殷平是个大俗人,从来都不懂品茶,等姬凛替他斟茶,等着茶水能入口便一口干了,当中有些许茶末子更是嚼吧嚼吧就咽下了。
“亏得我这里都是些陈茶,若是上等的新茶见你这般牛饮,指不定那爱茶的有多心疼。”姬凛见他牛饮登时就笑了,“此一时彼一时,永宁城如今以安稳为主,便是有心怀不轨者也只是暗中查探,若是有心中惶惶不安者,伯彦可出言安其心,若有主动坦白者,既往不咎。”
“喏。”殷平本谈不上很聪明的人,但他信任姬凛,如今对方这样说他也不问为什么,只暗中记下准备就按对方嘱咐的来办。
一时有亲卫送炙兔上来,又有一碟茴香豆,一碟焉巴巴的青菜,一碟煎蛋,一盂鱼汤,并满满一甑米饭,此时公事说完,二人便于席间闲话几句。
“早年与元昭相识,某还曾于人后道姜姬不好,如此多年元昭婚事波折,她倒却如梁夫人所言,是贤德女子,这一回姬刺史不幸罹难,竟是不知元昭何日才能成亲?”殷平瞧见席间的鱼汤忍不住叹息一声。
“……姜氏已于今年年初不幸夭折。”姬凛顿了顿,这些日子他一直茹素,这一桌的肉食到都是因着殷平在才上的。
“是某失言,还请元昭勿怪。”殷平闻言登时起身下席朝姬凛拱手致歉。
“正所谓不知者不罪,再有如今凛亦寻到知心人,已上禀阿娘,只等父孝过后便成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