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氏哄了半宿才堪堪哄住闺女,守着她入了眠。这不,次日起来,便见她肿着一双核桃眼,小脸发白。
陶氏见了便摇头:“这大喜的日子可不能这般,赶紧的,泡过花瓣澡后便拿热帕子敷一敷,新娘子定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才成,决不能有半点的马虎。”
姜岚抱着一岁零十个月大的闺女,在旁点头:“娘说的极是,嫃儿还不快去。”
姜小娥磨磨蹭蹭的自榻上爬起来,揉了揉眼睛后,跟着她娘入净房里泡澡。
这会子天未大亮,全福太太、梳头娘子与媒人都还未来。
倒是她那住在乡下的外祖父、外祖母、小舅、小舅母、姐姐、姐夫、妙姐儿、安婆子等人昨日便来了。只外祖父与外祖母去了姨母家住下,其余人则留在了家里。
待她泡完花瓣澡出来,屋外天色便已大亮,这时全福太太与梳头娘子皆来了,面上喜团团的道过喜后,略坐坐吃过茶水,便开始为她梳头化妆。昨日请全福人开过面,此刻小脸蛋比得往日更加莹洁细腻,活像个刚剥了壳儿的鸡蛋一般,嫩的似是能够掐出水来。
几人一时都看呆,赞叹道:“新娘子玉肤花容,当真是个仙女儿一般的人物。”
陶氏乐呵呵地笑:“不过生得周正一些罢了,当不得这仙女儿一称。”话虽如此,但心里却是赞成,看向闺女的目光疼惜慈爱,又带着几分担忧与不舍。如今嫃儿已是及笄俩月,容貌上也是跟着长开不少,比得以往是愈加美貌了起来,当得起九天玄女之称。
几人自是笑她莫要谦虚,又说下许多夸赞的话来。
姜小娥抿着唇,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耳边听着奉承之语,然魂却早已经飘远了。
脑袋里懵懵的,一会儿想今日是自个的出阁之日,很快她就能和表哥同寝同食日日在一起。一会儿又想她马上要离开娘与哥哥,去到一个不太熟悉的深宅大院安居,便又有些迷茫与畏怯。
此刻天色尚早,待闺女妆发妥当后,陶氏便将几人请到一旁过早,自有大闺女与小弟媳田氏招待。趁着宾客尚未登门,陶氏便把门窗合上,牵上闺女的小手将她带到榻边坐下。
姜小娥顶着新娘头坐上榻,歪头不解道:“娘?”
陶氏便抱怨一句:“昨夜里光顾着哄你这个小哭包了,竟忘了正事,幸而娘方才忆起来,不若今晚上还得耽误了正事儿!”
姜小娥更加不解,睁着水盈大杏眼儿看着她娘。
陶氏抬起手刚想往她脑门儿上敲一记,却又半途停住,念在她今日出嫁,便忍了。她摸出昨夜藏在枕下的画册儿,翻开来一一教着她看。
姜小娥起先不知是何物,待一对上那画册儿上光溜溜赤条条绞缠在一起的男女时,脸蛋儿蓦地就是一红,推开就羞恼道:“娘!这是什么腌臜物,竟拿给女儿来看!”
陶氏甚为镇定,手上将她小脸扳正,继续教着她看:“看来嫃儿也非是半点不懂,这便是今夜洞房花烛之时你与远哥儿要做的事,你……”
陶氏话未说完,姜小娥便再次红着小脸打断,她上齿轻咬住下唇:“娘……”说着将脸往她怀里埋,咬着手指头,羞得不行。
陶氏目光宠溺,摸着她的头发道:“你羞个甚,姑娘家出嫁前都得看这个,若不看上两眼,洞房花烛夜时岂不互相干瞪着眼睛。这画册儿你不仅要看,还得压在箱底带过去,洞房时不懂了还需拿出来现学……”
姜小娥面红耳赤的听完后,忍不住在她娘怀里小着声说:“表哥每回见到我都似饿狼瞧见吃的一般,又总爱对我动手动脚,想必是精通的很,还需看这个学……”
“你在说甚?”陶氏皱着眉,这声音跟蚊吟一般,她根本没听清,“再说一遍。”
姜小娥吓得差点咬住舌头,连忙摇头道:“女儿没说甚,就是说……这个羞人的很。”
陶氏便又摸了摸她的头发,温和道:“羞也得看。你自个坐在房里慢慢看,不久宾客就该上门了,娘还得出门招待客人。”
姜小娥便红着小脸点点头。
等到她娘出去后,她才慢慢再打开那本画册儿,看了两页便小脸通红,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她抖着手一页一页的快速翻看过去,直到翻到最后一页时,才如释重负一般迅速合上,随后丢烫手山芋一般塞回到枕头底下。
陶氏在屋外招待宾客,因两家是表亲的关系,不少宾客与两头皆是亲戚,便得两头跑。为着两头都不得罪,一家里只有分作两批人,一则去新郎家里道喜,二则到新娘家里恭贺。
午时三刻,姜家里已经宾客盈门,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陶氏招待几圈后,便适时进了新娘房。
大闺女还在外头与一些个过来帮忙的左邻右舍招待客人,小外孙女儿妙姐儿则到了歇中觉的时候,放到榻上睡去了。此刻房里除了小闺女外,还有几个娘舅家、叔伯家的表侄女儿在陪着说话。
这些表侄女儿多半都是乡下来的,规矩礼节更是不通,陶氏有些嫌弃她们那些个粗言糙语,怕将她那小闺女带坏了,因此进门便笑道:“厢房里摆了茶果点心,翠姐儿几个过去吃吧。”
众人本就与这自小长在城中的姜小娥毫无共同语言,若不是瞧着屋子里好看,早也出去了。这会儿都是刚用完席面,一听有茶果吃,便再坐不住,起身就出去了。
瞧见人走光了,陶氏这才将房门合上,随后坐上榻。
姜小娥微垂眼帘,时辰越近她心中便越是发慌,她靠在娘怀里,轻轻的蹭了蹭脸颊,小声道:“娘,我突然舍不得您了,倘若今日不出嫁该多好啊,我还想在娘身边多待待……”
陶氏又何尝不是,只她到底是长辈,晓得轻重,即便心中一万个不舍,依旧不忘轻斥她:“大喜的日子怎地张口闭口尽说些胡话,赶紧呸一声。”
姜小娥便乖乖的“呸”了一声。
陶氏满意了,摸着她的头发再次叮嘱:“去了夫家可不比在娘家时自在松快,你表哥虽是宠你疼你,但你仍旧不可忘记万事需得小心谨慎,说话行事都要先过过脑子,不可再如在娘家时这般天真任性,凡事理应长个心眼,你可记住?”
姜小娥皱了皱眉,点头:“娘,我记住了。”
陶氏见她一脸稚气,到底不放心:“今日以后你不单是远哥儿的妻子,更是钟家的长媳。你姨母好强,短时间内怕是不肯放权让你管家,但十几二十年后她总要老去,嫃儿是钟家的嫡长媳,日后钟家的中馈杂务自是要轮到你来接手掌管。因此,进门后可别光顾着你表哥一人,便是暂时不用管家,平日里也该留个心眼,多看看多学学,日后对你总有益处。”
陶氏苦口婆心,实际这些个话早前说了不止一回,今日是闺女出阁之日,百般的不舍与担心不好说出来,唯有趁着这点时间,再好好的提点提点她。
姜小娥瘪着小嘴,忽然又想哭了,她实在不想离开娘与哥哥。
陶氏连忙拍她一下:“要哭也得等会儿哭,这会子就省省眼泪吧。”
姜小娥知道这话是何意,埋在娘怀里的小脸又忍不住红了起来。
越是紧张发慌,时辰就过得越快,很快就近了吉时,迎亲的队伍一来,登时鼓乐喧天,热闹喜庆到了极致。
时辰一近,不单姜小娥眼圈儿蓦地一红,便是陶氏也忍不住抹起眼泪儿来。
她这闺女自幼都是让她捂在心口上养大的,真到了出嫁的时候,怎能不伤怀。
母女俩伤怀的时候,那骑在马背上一身大红色婚礼吉服,眉目清俊文雅,身姿修长挺拔的新郎官钟远正翻身下马,神采飞扬,春风得意。
他博览群书,才华横溢,文采斐然,一路刁钻古怪问题自是难不倒他,全都迎刃而解,一路上几乎畅通无阻。许是大喜之日,素来冷清的眉目竟也显得柔和不少,一言一行皆有风度,把一众年轻男儿看得惭愧艳羡的同时,亦把一干年轻女儿惹得芳心乱颤,恨不得今日嫁给他的人是自己才好。
过五关斩六将,钟远顺利的步入最后一道房门,迎娶他心爱的姑娘。
陶氏看着女婿闺女拜别完自个死去的丈夫后再来拜别自己时,将将擦干的眼泪到底又蓄了起来,慈爱的扶起二人,看着出类拔萃、俊秀端正的女婿,她此刻的心情是既满意又万般的不舍。
即便是两家距离的极近,但这出嫁出嫁嫁出去了就是别人家的媳妇儿,她这做娘的就是离得再近,总不能再如从前那般时时刻刻的守在她身边,到底于理不合。因此陶氏心中不光舍不得闺女,还十分的担忧不放心。
钟远自是看出她的担忧,便郑重说道:“岳母放心,只要女婿在一日,便会善待保护嫃儿一日,不叫她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陶氏点点头,却仍然有些放心不下,恳切的道:“嫃儿心思单纯,年龄说大也不大,但说小却又已然及笄,如今更是到了出嫁之日,已是远哥儿你的妻子。远哥儿长她好些岁,可谓是看着她长大的,姨母对远哥儿也是一百二十个放心。但即便是如此,姨母今日还是少不得要恳求你一次,望你说到做到,要一辈子善待于她,若是她哪处行的不对,远哥儿大可到姨母跟前来告状,姨母自会教训于她,远哥儿多多包涵……”
说到此已哽咽出声,潸然泪下。
钟远颇为体谅,再次郑重的保证道:“姨母放心,外甥定当说到做到。”
陶氏不住的点头,甚为满意,但嫁女的空落之感仍然未减,眼泪难断。
姜岚生怕母亲失礼,便在旁低声道:“娘,大喜的日子,且屋外还有许多宾客呢。”
陶氏并不是个不懂分寸之人,渐渐的也就收了眼泪,按照规矩嘱咐起闺女来:“嫁做人妇,必要守其家规,孝敬公婆,扶持丈夫,爱护幼弱,早日的为丈夫开枝散叶。”
大红绡金盖头底下,姜小娥一张小脸早已哭花,泪人儿似的,恨不得扑到娘怀里不嫁了。却到底不敢任性,只得强装镇定的答应下来:“女儿记住。”
陶氏哪会不知她在哭,光看着那搅在一起的小手便知她此刻哭得厉害,心中酸楚的很,但面上还是在笑。
钟远自也知她在哭,只他此刻不好将人抱过来拍哄,唯有在心中暗自着急。
最后开口的人是姜岩,女人家淌眼抹泪的事他自做不来,他只看着他,目光严厉,丝毫没有因自家妹妹高嫁于他家而显得卑躬屈膝,曲意逢迎。他语含警告的道:“嫃儿是我姜家的掌上明珠,自幼千娇万宠,容不得任何人欺负。远弟最好说到做到,一旦让我发现你钟家欺负了嫃儿,管你秀才举人,我姜岩定不会让你好过!”
他这话一落,不说陶氏几个惊了一跳,便是姜小娥都吓得忘记了哭,有些不知所措。
大喜之日,儿子这话虽没有大错,但到底还是有些过了,陶氏警告的瞪了儿子一眼,正待开口时,钟远却已经道:“表兄之言,弟必谨记于心,他日倘若真的欺负了嫃儿,表兄可随时来教训弟,弟必不敢有任何微词。”
姜小娥一愣,掩在盖头底下的小脸微微发烫,心中有一丝蜜一般的东西在慢慢蔓延开来,有些甜。
姜岩略微满意,面色稍缓。
见此,陶氏几个不免都松了口气,更觉他心胸开阔,大有风度,心中是愈加满意起来。
窗外锣鼓喧天,吉时已到,再不可耽延,到了不得不登轿的时候。
到了真正要离家的时候,姜小娥愈加心慌,何时被哥哥背在背上的她根本没有察觉,还是哥哥冷沉却饱含疼爱的声音传入耳中时,她才惊觉自己到了哥哥的背上。
才收住不久的眼泪蓦地又滚了下来,双臂抱紧哥哥的脖颈,她瘪瘪小嘴:“哥哥,嫃儿不嫁了,不,不要离开娘与哥哥……”
滚烫的泪滑落在颈间,烫进了他的心里,姜岩心疼不过,他倒是真的想将她一辈子养在家里,日日可看见,用尽一生来保护疼爱她。但那想法到底不切实际,且与世俗不合,也只能想想罢了。
姜岩心里叹息,嘴上却斥责她:“胡言乱语,今后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了,说话还是不过脑子,需得长些心眼了!”
姜小娥委屈不已:“哥哥怎地这样,一点儿都没见哥哥舍不得嫃儿,这会儿还没进表哥家里呢,就已经是别人家的媳妇了,不是哥哥的妹妹了吗……”
“自然是,永远都是。”见不得她委屈,姜岩解释道,“哥哥不过是怕嫃儿太过单纯,要叫人欺负。”
姜小娥嘟嘟嘴儿:“哥哥方才才说过若有人欺负嫃儿,便要替嫃儿出头呢。”
姜岩难得笑了:“哥哥说到做到,若那钟远欺负了你,哥哥必将他打的一月下不了床。”
姜小娥先还弯唇偷笑,后又觉着不妥,心中舍不得他受伤:“哥哥别打的那样狠,让表哥一日下不了床就够了,一月太长了。”
姜岩道:“这就得看他当时是做错了何事,轻到罢了,倘若重了,别说一月,就是一年都可以。”
姜小娥吓了一跳,忙说:“哥哥别……”
姜岩则冷哼一声,对妹妹还没嫁过去就已经护着对方感到极度的不满,但到底不好明说出来,只有不再理她。
钟远便行在他兄妹二人之旁,该听的与不该听的都已听入耳中,攒了一阵眉后,他却又笑了,笑里有着宠溺,还有着无奈与理解。
新妇登轿后,不光锣鼓声四起,便是爆竹之声亦接连不断的轰炸而开,声音震天,热闹至极。
昨日发嫁妆时便已是十足气派,长长一条似有十里红妆,今日是迎娶之日,自然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迎亲队伍一路上吹吹打打,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围观,知道是钟秀才娶亲,娶的还是他姨母家的女儿,一个个便围在道路两边说起吉利话来,盼得喜钱。
钟家阔绰,专有那一路走一路撒喜钱的人,每走两步便撒上一把,惹得众人轰抢,场面更为热闹。
钟远高坐于马鞍上,瞧见这一幕,淡淡笑了。
姜小娥则坐在轿子里揉着眼睛,瘪着小嘴不知在想些甚么。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那一路上都一摇一摆的花轿子总算是停下来落在了地上,姜小娥正是不知下一步该怎么是好,门帘处便伸进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她一看便知是表哥的,一只小手刚害羞的搭过去,门帘外便传来他一贯清朗的声线:“马上就要鸣放炮仗,嫃……”
他话音未落,那几乎震得人耳聋的炮仗声便一下响彻云霄,吓得姜小娥低低叫了一声,小脸儿微白,鼓鼓胀胀的胸脯底下咚咚直跳,身子骨都有些发软。
钟远有些恼火的瞪了一眼那燃炮仗的小厮,捏了捏掌心中的小手,尽可能的安抚她:“嫃儿别怕,表哥就在你身边。”
姜小娥低低嗯了一声,让他牵着出了花轿,一出花轿,那爆竹炮仗声更为震耳,她脑袋上蒙着红盖头,路也瞧不见,只能一面让他牵着走,一面竖起耳朵听着两旁一声接着一声的恭贺之语,小脸上瞧不出喜怒,竟还是有些懵里懵懂的模样。
等到拜完堂送入洞房后,姜小娥坐在了新婚榻上,等着他挑盖头。
婚房内围着钟家不少的亲朋好友,都等着新郎官挑起新娘子的红盖头,好一睹新娘子的美貌。
众人只见今日一身吉服,愈发显得器宇轩昂的新郎官手拿喜秤迟迟不肯挑起盖头,便都有些发急,直在旁催促着他。
钟远朝着众人笑了一笑,便微微低首,提醒她:“挑盖头了。”
姜小娥羞得不行,屋子里这般多人呢,两只小手老老实实的搁在裙上,轻易不敢乱动一下。眼下闻言,便蚊吟似的嗯了一声。
拿着喜秤的手心中冒了些汗,钟远压下心头的激动,镇定的挑起了盖头,盖头一挑开,下一瞬便露出一张惊为天人的小脸,那羽睫儿轻颤不止,香腮染粉,红唇欲滴,垂着眼帘正羞得不敢抬眼见人。
身后惊艳赞叹声顿起,钟远置若罔闻,眼中满是他的嫃儿。他轻唤:“嫃儿。”
姜小娥这才慢慢抬起眼帘,含羞带怯的看了他一眼后,又飞快的垂下眼帘,小声儿的喊他:“表哥。”
二人眉来眼去的工夫,一旁围观的众人也都回神过来,一一拿他取笑。
“新郎官儿耳根子都红了!”
“新郎官儿也会害羞?!”
“新郎官儿……”
吵吵闹闹,一句又一句取笑之言不知到底是自哪些个口里蹦出来的,那一众或是同窗好友,或是堂兄表弟,不好直接拿新娘子说笑,便都把目光放在了钟远身上,无非就是笑他那样冷清镇定的一个性子,如今竟也会脸红。
也仅仅是一瞬,钟远很快恢复如常。
之后便是饮合卺酒、行结发礼等等。差不多时,窗外乐声大起,到了开席的时候,房内众人一哄而散,只留下他小夫妻二人与几名丫头。
钟远需要招呼宾客,因此不宜在婚房中久留,临走之前除了对她说了句“等我回来”外,还交代了丫头好生照顾她,不必死守规矩,饿了便在房中先吃就是,不必等他。
姜小娥一直低着脑袋,直到他离开后丫头合上了房门,她才抬起头来,扯着凤冠上垂下的小珠子抱怨:“我的脖子好酸啊,就快直不起来了。”这凤冠太沉了!
钟家的丫头早已识相的退去了门外,此刻的婚房内除她以外再有两个丫头,是她哥哥半月前给她买来的两个陪嫁丫头,一个叫葡萄,一个唤荔枝。葡萄年方十五,跟她一样大,荔枝年方十八,比她大三岁,要比葡萄细心稳重,二人的卖身契都在哥哥手中攥着,据说牢靠的很。
俩丫头闻言,想着自家姑娘不必再见客了,便服侍她褪了凤冠霞帔,换了身一般喜庆明媚极显身段的红衫红裙,原先厚重的新娘妆也给洗干,正准备给她略施薄粉时,却遭到姜小娥的拒绝:“不要再折腾我的脸了。”
姜小娥红着脸蛋说完,实际她是不想表哥亲她时,一亲就亲了一嘴的脂粉,那东西吃进嘴里可怎么办?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她胡思乱想一通时,俩丫头也罢了手,对于自家姑娘的美貌她二人是有目共睹的,明白就是不施脂粉也照样雪肤红唇,便就没有强求,遂了她意。
不一会儿,房门被人敲响,姜小娥还坐在镜前胡思乱想,那人却已经步了进来,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对方笑道:“嫂嫂!”
姜小娥一下自镜前站起来,欢喜道:“阿葭。”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一张小脸便烫了起来,走过去拉着她的手,羞道,“按着原先的叫我就是,不必……”
钟葭打断她的话:“那可不行,让大哥听见了可要挨训的。”
“表哥不会的。”姜小娥为他辩解道。
钟葭让丫头将食盒子摆上桌面:“怎么不会?我又不是你,我说大哥会,大哥就一定会。”
姜小娥咬了咬唇:“那私下里你还是按着原先的叫吧,人前就听你的。”
钟葭点头,打量了她一眼后,二人便在桌边坐下:“怎地就将吉服换下来了?方才的你可真是惊艳四座,怪不得我大哥一定要娶你。”
方才人多,她根本没敢抬眸去看,只匆匆看过表哥一眼后便飞快的垂下眼帘,钟葭在房中她是知道的,但却没来得及去看她一眼。
“左右不再见客,我就换了下来,轻松一些。”想到她后半句,她语气便微微有些不乐,“表哥才不会那样肤浅。”她和表哥是两情相悦,真心相爱,根本就不是她说的这般。
钟葭有些嫉妒:“我大哥可是天底下最好的男儿之一,你我二人是表姐妹不假,但今后你若是对我大哥不好,我可是会第一个饶不了你。”
她这话说的极是认真,面上并没有带笑,姜小娥愣了一下,忍不住有些心凉的道:“今日是我的好日子,你怎地说这些话?”她心下有些生疑,姨母一直不喜欢她她是知道的,只是今日自己才进门,不该这样啊。
钟葭虽受了母亲一些言语上的影响,但私心里与她还是好姐妹,也觉失言,便转移了话题:“大哥让我送了席面来,趁热吃吧。”
姜小娥没动几筷子,钟葭便走了。出嫁第一日,她这心中还是有些没有着落,飘飘忽忽的总也觉得像是在做梦一般,不够真实。因此并无多少的食欲,勉强了用小半碗便搁下了碗筷。
洗漱一番,她又坐回婚榻上,心慌意乱的等着表哥,她的夫君回来。
钟远回房的算早,哄着她再吃了些东西后,便去到净房沐浴更衣。待到换上身暗红色织金锦缎袍出来时,却不见那小东西的身影,他陡然一惊,阔步走向榻前,抖开绣着百子千孙的大红锦缎被也没瞧见她的身影,他又朝着四周扫视一遍,仍未寻见她的踪影。
他顿立在桌前,心道难不成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不成?
之前丫头尽数让他屏退下去,房内只有他二人,他当时在净房,她则坐在榻上,此刻不见人影是出去了还是……
钟远正皱眉沉吟,眼角余光便瞥见那月亮门边直直垂下两道的帷幔,那帷幔极长,触及地面,躲在其后的人很难令人察觉,但同时又很容易被人察觉。他此刻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走近前便将她捉了出来。
姜小娥没想到自己这样快便被他发现,她有些胆怯的低下头,两只小手紧紧揪着裙子,心底的那种害怕又来了,让她不敢看见他。
她在他面前便如同一张白纸一样单纯洁白,像是看出她的不安,他包住她的小手,将人揽进了怀中:“嫃儿在怕表哥?”
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姜小娥小声答:“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头一次有一种自个日后是别人家的人,不再单纯的是姜家人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十分陌生,有些发慌,更有些不知所措。
见她一副不知所措的小模样,钟远心中便疼惜不已,吻上她的发顶,安抚道:“嫃儿莫怕、莫慌,如今你我已成夫妻,除了姨母家外,此处亦是你的家。我更是你的丈夫,一辈子都会守护陪伴在你身边,不让任何人欺负于你。”
“表哥。”她叫他,胳膊紧紧抱住他的脖颈,脸颊深深贴上他的胸膛,声音里带了点颤意,“我、我想娘与哥哥了……”说完便滑下泪来,在他怀里低声啜泣起来。
“两家离得这般近,并非隔了十万八千里,归宁回来后你何时想家人了,随时都可回去见他们,眼下哭成这般岂不是十分不值?”钟远替她揩着泪,目光触及她肿若核桃的双眼时,又是着恼叹气,“竟肿成这般丑。”
一听到丑字,姜小娥便受不了,瘪瘪小嘴:“表哥……”
腮上还挂着眼泪,就关心起美丑来了,钟远气笑了,捏了捏她的小脸:“赶紧敷敷眼睛,表哥之后还有正事要办。”
“是何正事?”姜小娥不解,可抬眸对上他晦暗不明的瞳孔时,小身子便是一颤,后知后觉明白一点,回想起之前娘让她看的那本小册子,脸蛋儿便通红起来,紧张忐忑等等情绪全都一股脑儿的袭来,令她更加的不知所措。
替她擦过小脸又敷了敷核桃眼后,钟远便再忍不住,办起了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