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起门打人,别说那俩女的,显然饭馆都是一伙的。
站在窗口的周策一脸惊讶,挑着那月白色的布帘,再次打量外头,外面两桌都上了,一共八个人,有三个年龄稍大,看着有二十六七,还有五个都小。
他有点不能理解,怎么敢故意设局在固定的地方打人?在他看来,不怕报警,也该怕被打的回头报复。
回头问屋里的另一个人,“赵亮,这地方怎么这样?这样关起门打人,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难道不怕那挨打的的回头报复?”
“那是你不了解这地方。”赵亮说,“那个挨打的男人,一定不是本地人。这地方现在是好了很多,但九街十六巷,以前是本市最乱的地段,放十年前,晚上出租车都不敢来。”
“出租车都不敢来?”周策又向外偷摸看了两眼,“不可能吧?”
“你以为呢。”赵亮笑着摇头,“而且,这帮人一看就是教训他,没下狠手。”
乔宴磕了磕烟灰,“怎么说?”
赵亮说,“这地方以前有个教形意拳的师父特别有名,开了武校。你也知道以前,大家都一般穷,所以就比谁拳头硬,武校很吃香。所以这片从以前到现在的地痞混混,都是跟着那师父学过几招的,你想想,练过功夫的要真打人,能用鞋底抽他。”
乔宴慢慢地听着,点头,“难怪。”
赵亮说,“不过那师父几年前车祸死了,学校也关了。”
周策几步回到桌前坐下。
随即门上响起轻响。
服务员推门进来,看着他们欲言又止。
她又被初依打发来赶人了。
三位客人很默契,都瞧着她。
小红顿时紧张,被三位在她心里很有“档次”的年轻客人万众瞩目着,小红是很有压力的。
那要赶人的话,就觉得说不出口。
周策摆出他外出见人的沉稳样说,“来收剩下的菜吗?”
小红憋了个脸通红,又端起来两盘菜出去了。
看到门关上。
乔宴靠向椅背说,“走吧,找个地方吃饭,后面还有事。”
周策说,“我想看个大结局,他们这是为什么?”
乔宴不再搭理他,转头和赵亮聊天,“地痞哪个城市都有。但是旧城改造,没了历史条件,也就渐渐消亡了,这地方民风可以保持,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对!”赵亮说,“等会咱们去一逛你就知道。因为有古迹,所以周围不能拆建。造成这地方流动性特别差。咱们今天约的那人,一准都认识外头这帮。”
乔宴看了看表,约的一点。
周策说,“还好你说要来看看,找这地方的人去公司,不先来看看怎么行。不过,可这地方的人敢用吗?”
乔宴夹着烟,说,“哪个地方都有好人和坏人,打人的也未必都是坏人。”
“那是。”周策说,“我也觉得这个是该打,你们刚没看,他老婆一脸血。”
说完又看着乔宴问,“不过你来这里以前,想到会是这种情况吗?”
乔宴想喝水,看着那杯子,又收回手,夹着烟,摇了摇头。
周策趁机又问,“你猜外面那些人要干什么?就为了打人出气?你早点说了咱们走,我也不想在这地方多呆。”
“不知道。”乔宴按熄了烟头,“我又不爱管闲事。”
周策:“……”
赵亮对周策说,“那你还找个这地方?”
周策拿筷子翻着那依旧在桌中间的水煮鱼,“我听网上人说这地方的水煮鱼特别好吃,不然你以为我疯了。”
赵亮噗嗤笑了,“你真是,好歹大城市过来的,网上的东西怎么信。”
门外
小红很烦躁地说,“赶不走,赶不走!”
初依无奈了,把一张纸递给她,“算了,让里面的人签字吧。”
小红看也不看,很默契地拿着纸进去。
对其中一个人说,“铁蛋哥,让他把这个签了。”
说完又猛然想起来件事,“对了,挨打的,你把刚刚的饭钱清了。”
被打了一脸血的男人望着她,眼神惊悚。
小红说,“怎么了?看什么看,想到刚刚不让你点菜是不是?不是为了让你少花钱,是能吃的就别浪费。”
男人的表情惊悚夹杂着意外,显然在他的人生中,连一个服务员也不惧他的时候,从来没有过。
小红轻蔑地回视他,那样子,根本不怕他回头来报复的样子。
“看什么看?”一个人用鞋底子盖他,“有本事,去欺负那些比你强的人,欺负女人,还是自己的老婆,你也能叫男人?”
男人连忙含糊不清地说,“不敢……真的……再不敢……”
旁边人把纸递过来,“废那么多话干什么?先把这个签了。回头人慢慢收拾!”
男人一听那“慢慢收拾”四个字,手脚发软,接过纸,看清上面是“离婚协议书”,他以前怎么打自己老婆,人家现在怎么打的他!
还有什么不明白。
今天就是个局。
什么都不敢说,拿起笔就签名。
包间里。
周策总算看了个大结局,
“原来是为了帮人离婚!帮人离婚搞这么大动静的,真开眼。”
乔宴站了起来,“走。”
赵亮对周策说,“开眼就买单,你看戏,你买单。”
周策:“……”
小红正好推门进来,
周策说,“菜又做了吗?”
“还……还没。”
周策表现很淡然地说,“那就算了,上菜太慢,买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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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初依一路顺着大街往家走,心里很高兴。
刘珊拿到离婚协议书,社区的人陪着她走了,那边今天就能给办好。今晚刘珊就能拿到离婚证离开。
太阳当空,中午时分街上开始繁忙,她看了看腕上手表,拔腿向前跑。
身后的帽子一蹦一跳。
远远的中学门口,有学生疯涌出来,推自行车的,三三两两,街道拥堵。三轮车左右停了好几辆,空气里是麻辣鲜香。
豆腐皮,牛肚。
串串香。
已经挤满了学生。
初依露出遗憾的表情,还是迟了些……视线不舍得离开远处的三轮车。
那边卖豆腐皮牛肚的阿姨已经看到她,对她招手,“初依!”
初依走过去,那阿姨招呼前面的几个学生给她让地方,笑着说,“吃几串?”
初依说,“不,不吃了……”语气很犹豫。
“又嫌不好看,”阿姨很善解人意地说,“那我给你涮好,和平时一样,你站后边巷子里吃去,没人看。”
旁边几个都是女孩,顿时哄笑起来。
这样一笑,初依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她说,“那我要多点你秘制的辣椒酱。”
“哄——”旁边女孩们又笑。
阿姨也笑,对女孩们说,“以前我在小学门口卖,后来那学校拆了,我才来这中学门口卖。她一直吃!”
初依侧头看女孩们,都是花一般的年纪,这阿姨是她小学同学的妈妈,做东西很干净,她也就笑说,“等你们上了高中,一定还中午拐弯来吃。”
一个女孩立刻回道,“因为你就是对不对!”
初依被噎,她接过阿姨递过来的豆腐皮,说,“现在的小孩不得了,反应都快。”
阿姨给她刷上芝麻酱,又打开一个大罐子,倒了秘制辣椒酱出来,一边说,“不是人家反应快,是你从小就嘴笨,不过现在小孩是聪明,都不知道吃啥长大的。”
“吃这个!”一个女孩晃着手里的牛肚,话没说完,忽然脸色一变,推着旁边人就向旁边躲。
阿姨和初依都循着视线看去。
正看到几个年轻男孩从学校揪着个男孩出来,推推搡搡,把人拉到了旁边的巷子里。周围人躲瘟疫般。
几个女学生都变了脸色,“来劫钱的吧?”
“昨天也来了。”
“昨天打的刘超,刘超今天都没来上学……”
阿姨转头,对初依说,“你吃饭的地方被占了。”
说的是那条巷子。
不过这次再没人笑。
初依收回视线,问旁边的女孩,“昨天也来了?那就是说,不是你们学校的人,你们现在也有校园暴力了?”
被问的小女孩点头,“不知道。”她催促旁边人,“快点吃,要不咱们走吧。”
大家扔下竹签子,脸上都是怕被殃及的恐惧,但却没有动。
周围的人,也都不动了。
大家都望着那巷子,不想走,也不敢靠近。
面对暴力,不想屈服,却又无能为力的时候,大多是这种茫然的样子。
巷子里传出来打人的声音。
空气变得稀薄,紧张。
大家都茫茫然地站着,物伤其类,却又不敢施以援手的鹌鹑样。
初依抬手,阿姨伸手接过她手里还没有吃的竹签。
阿姨还顺手递给初依一小块卫生纸。
初依擦着手指,巷子里打人的声音更加清晰。
她向那边走去。
几个女孩都惊呆了,不敢叫,不敢问,只是沉默紧张地看着。一个女孩推了推,大家挪了几步,可以远远看到巷子里面。
作为被打的人,
也许,此时只剩下求神拜佛。
少年被打倒在地,已经浑身是土。
另一个人在翻他的书包,书包被抖开,里面的东西掉出来,书本,卷子。
电话掉出来,砸在地上男孩的脸上,打的生疼。
“钱呢?”
一个人翻遍他的口袋,“钱包里就一百块钱!”
“让你带的钱呢?”那人一脚踹出去。
少年捂上肚子,倔强地不言不语。
“不是交代你今天带钱来!”又一个抬脚,一个奔脸直踢在少年脸上。
少年顿时觉得鼻子酸的冒出酸甜苦辣,他捂着脸,蜷缩成一团。
一个人蹲下,是这帮小混混的头,拨拉着他的脑袋,“家里那么有钱,问你要点都不舍得,怎么那么自私?做人怎么能这么自私?”他站起来,抬脚踩上男孩的头,“说实话,你是忘了还是不想给?”
“没有!”地上的少年说,“凭什么给你们钱?我给了一次,以后你们还会来要!”
“你还挺聪明?”脚上使劲,踩着别人的脑袋像踩一颗足球。小头目掏出一支烟,旁边立刻有人狗腿地给他点烟,他看着手里的烟头,“今天不给你个教训不行。”他收回脚,向后一步,“先打!”
五六个人复又一涌而上,都向地上的男孩子踢。
小头目狠抽了几口烟,看着手里的烟头,火星已经很旺,“你不听话,得给你留个纪念……”他说着话,弯腰向下蹲,要拿烟头去烫地上的少年,却觉手臂一把被人拽住!
他原本要下蹲,被拉的脚步不稳,险些被拽倒。
“谁他妈——”他一转头,刚想轮拳头,对上一张女孩的脸,好看的。
拳头停住空中!
他愣愣问,“什么事?”
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应该问,“怎么?管闲事?”
大家也都诡异地停下。
又都看去地上的少年,这种情况,理所应当是认识被打的。
女孩问,“你们什么地方来的,敢到这地方来劫钱?”
那语气像是纯粹好奇,“有病!”小头目猛力一甩,她还抓着他呢,他力气大,以为这样一甩,最少会闪对方个跟头,却没想,对方没动。
他有点惊讶,这证明这女孩比自己劲大。
随即恼羞成怒,吼道,“放手!”
她放开了手。
小头目忽又怔忪,干嘛这么干脆?
他一时搞不懂,整了整衣服,还不忘保持形象,“你干嘛?”
女孩点着地上的人,“先放人,再说话。”
他循着视线看去地上灰头土脸的人,“你认识?”
初依说,“先放人!”
他有些觉出好笑来,“一个女孩,来美人救英雄,不知道不自量力四个字怎么写吗?”他笑着拇指朝身后几个人晃了晃,“再说,开的什么玩笑,说让我放我就放,那我在我兄弟面前还有面子?!”
初依看着他,纠正的语气说,“开玩笑的人是你。你都落魄到要当街打劫了,还要什么面子?”
世界诡异地安静了。
大家齐刷刷看着他们的“老大”。